朕真的不务正业 第134节

  李成梁哈哈长笑了起来,大笑着说道:“缺了点束缚,不得劲儿,哎呦呦。”

  李成梁一笑,牵扯到了伤口,脸色变了数变,有些痛苦。

  “受伤了?”戚继光满是惊讶的说道。

  李成梁摆手说道:“抓王杲的时候,为了活捉那狗东西,受了点小伤,他被我追了三天,没吃饭,还是被我擒住了。”

  李成梁没说实话,他活捉王杲的时候,其实是王杲已经没啥力气了,李成梁也是存心放水,就撕打了一番,故意弄了点小伤,若是文官们再弹劾他轻启边衅,他就拿这个伤说事儿,就是陈情。

  武将也有自己的生存之道。

  此时的辽东总兵李成梁,还没有完全想要把辽东打造成像晋党那样的藩镇,养寇自重、弛防徇敌,一来条件不足,二来此时的李成梁还没有见识到文人的人心险恶。

  在原来的时间线里,李成梁在万历二年、万历五年、万历十一年,相继杀王杲、土蛮察罕汗大帐、王杲子儿子阿台,杀建奴,李成梁在这刚开始的十一年里,是非常认真,而且效率极高,大多数以歼灭为主。

  李成梁并不是从一开始就要做那个僭主,这一切都要等到张居正死后,张居正被清算,张学颜和李成梁被打入张党,以张居正党羽的身份被弹劾之后,李成梁才变成了辽东的大总兵、儿子们相继掌控了辽东大权,做了土皇帝,北虏、海西女直、建州女直的共主。

  “爹,你没事吧。”李如松等在旁边,赶忙凑上前去,焦急的问道。

  李成梁脸色立变,立刻怒斥道:“什么场合?!叫我李总兵!”

  “李总兵!”李如松面色涨红,这父子一年多没见面,老爹还是一点面子都没给。

  李成梁看着李如松那真的是气不打一处来,接着骂道:“你太猖狂了,到了京师,居然敢瞧不起大司马?大司马在台州跟倭寇拼命的时候,你还躺在炕上,尿自己一脸傻乐,你也敢跟大司马叫嚣,你算老几!”

  “我见了大司马都得客客气气,人家收咱家拜帖,咱家都得磕头!混账玩意儿!”

  “大司马豁达,不跟你计较,不跟我计较,否则咱们父子二人,谁都吃不了兜着走。”

  李成梁对李如松校场挑衅谭纶的事儿,非常生气,那是能得罪的主儿?大司马在朝堂上,三两句话,他父子二人这辈子打拼的功业,全都等于零。

  “我错了,大司马已经教训过我,李总兵就不要训斥了。”李如松脸色更红,挑衅也就罢了,还被一个文官揍得站不起来,李如松那股子猖狂劲儿,彻底被打消了。

  得亏谭纶生性豁达,手下功夫了得,一般有仇,当场就报了,直接在校场砍了李如松一下,算是了结恩怨,否则李成梁都不知道怎么去维护这个关系。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万事谨慎小心。

  “戚帅快请。”李成梁带着戚继光入城,先是去点检了下重要战俘,来力红、王杲、奈儿秃等一众俘虏,而后又点检了一应收获,了解了详细的战斗过程,李成梁还专门带着戚继光到龙王庙里还愿。

  戚继光才知道,李成梁为了求雪,连大将军炮都架在了龙王庙前,大有再不下雪,就轰了龙王庙。

  好在很快就下雪了,李成梁弄了不少祭品,好生招待了下龙王爷,面子都是互相给的,龙王爷给面子,李成梁自然不能不给面子。

  李成梁手下的客兵一共阵亡了二十一人,伤了六十七人。

  次日,戚继光带一千人出抚顺关,点检了所破营寨详情,戚继光走得很慢,他还希望有不长眼的跳出来,历练一下这一千人,结果一路行来,除了飞禽走兽,并没有不长眼的让他练兵。

  戚继光回到了沈阳,打算班师了。

  战斗过程从伤亡就可以看出,是完全一边倒的局面,连王杲都被俘虏了,完完全全的歼灭战。

  “回京,说不定能赶上过年。”戚继光再次点检了军队,这一次长途的拉练,虽然没有战功,但结结实实的将京营拉出来拉练了一番,这对京营而言,也是巨大的成长。

  “戚帅量我尺寸作甚?”李成梁终于把心里的疑惑问了出来。戚继光量了他的尺寸。

  戚继光笑着说道:“陛下给我和李如松打了一副铁浑甲,回朝跟陛下说说,也给李总兵打一套,俞帅、陈璘他们也有。”

  李成梁呆滞的说道:“那真的是,叩谢天恩了。”

  铁浑甲李成梁知道是什么,戚继光身上有一套,李如松身上也有一套。

  “李总兵,那我走了啊。”李如松不留在辽镇要跟着一起回京去。

  “滚滚滚,妇孺模样像什么话,好男儿志在四方!”李成梁不耐烦的摆手,示意李如松赶快滚蛋。

  戚继光带着三千军开始出发,向着锦州而去,李成梁一直目送戚继光带着三千锐卒离开,看不到身影,才神情略显有些落寞,他的几个儿子里,李如松是最有出息的那一个,虽然表面上,他不耐烦的赶人,实际上,还是对这个儿子颇为自豪的,有本事是真的有本事,狂也是真的狂。

  这次回来,李如松身上那股狂妄已经尽数收敛,有了大将风范,显然戚继光也在重点培养李如松。

  “好呀,真好。”李成梁哼着小曲进了关,打了胜仗,多是一件美事?

  捷报传到京师,皇帝承诺的全饷、犒赏、抚恤,全都如数送到了沈阳,而且还加了督抚张学颜为兵部侍郎,论功赐了李成梁为宁远伯,这个宁远伯是流爵,若是再立功,就颁世券,与国同休。

  “不是不是,陛下来真的啊?”李成梁看着一大堆的犒赏,人都有点傻了,事都办完了,皇帝以朝廷财用大亏,不给补发这全饷,不给恩赏,李成梁也能理解。

  这都是心照不宣的套路,李成梁早就做好了不被弹劾就算成功的准备。

  银子,小皇帝他真的给。

  皇帝陛下还专门赐了流爵,和戚继光一样,大家现在都是伯爵。

  李成梁都乐傻了,小皇帝年纪小,办事一点都不小气,这大手一挥,整个辽东都跟过年了一样。

  张学颜看着如此多的恩赏,低声说道:“给军士些过年银吧,一人一两,七万两千银,巡按御史们都看着你,怕是就等着挑你的错。”

  李成梁大手一挥说道:“一人二两,大家都过个好年!客兵送饷,劳烦张侍郎也派人盯着点,别钱发了,发到了贼人手里去。”

  “陛下大气,咱也不能小气不是?”

  李成梁打了这一仗,战前发了六千两银子,大手一挥辽东军兵每人二两,是十四万两银子,朝廷满打满算给了十八万两银子,这就去了一大半。

  但是架不住李成梁高兴,朝中变了,元年时候,稍给武将事权,现在打仗不束手束脚,打完了还能领赏,这和打胜仗是一样的美事。

  戚继光赶在过年前三天回的京城,因为闰了一个十二月,两个月刚好回到了老巢。

  朝中已经开始了休沐,戚继光腊月二十九入宫将辽东战事,再次详细奏闻了一遍。

  “李总兵在辽,夷虏惮其威名,封疆赖其保障,亦有纵容手下军兵劫掠。”戚继光从两个角度看待李成梁平定古勒寨的事儿,打是真的打赢了,但是辽东之事,光打赢是不够的。

  朱翊钧点头说道:“缺少了政治上的胜利,一时荡涤,贼寇再至,等我中国孱弱,则趁机作乱,反反复复无宁日。”

  “但是李总兵已经做到了他能做的最好的,甚至为了抓逆酋王杲,还受了伤。”

  “李成梁在辽东可有藩镇征兆?”

  朱翊钧问的直截了当,问的明明白白。

  “京营强,李成梁一辈子不敢藩镇。”戚继光颇为平静的说道:“他见我京营军威,便不敢轻视朝廷,他想不想藩镇,他说了不算。”

  戚继光这话说的平静而霸气,既然他敢把京营拉到沈阳去,就是给李成梁看的,掂量掂量,是好好打仗拿爵位还是要做土皇帝被平叛。

  “戚帅一语中的。”朱翊钧话锋一转说道:“戚帅不在京师,有人就欺负朕和先生。”

  “谁!”戚继光闻言身上的气势一变,变得冷厉了起来。

  朱翊钧把傅应祯的事儿里里外外的说了一遍,才继续说道:“傅应祯一直请求致仕,朕不应,他就到皇极门前磕头,最后朕只好免为其难的答应他,让他致仕回乡了。”

  “便宜他了,杀了他,反而是成全他,薄待他,显得先生没肚量,这厮从一开始就盘算明白了,只要朕当殿没杀了他,他就能全身而退。”

  “这些个科道言官们为了博誉于一时,宁抗朝廷之明诏,而不敢挂流俗之谤议;宁坏公家之法纪,而不敢违私门之请托,先生一言,把他们的模样刻画的入木三分。”

  戚继光听完之后,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儿,他疑惑的说道:“臣怎么觉得陛下所说,好像、可能、也许是陛下在训诫,欺负言官?陛下不是赢了吗?”

  戚继光听完了所有的前因后果,这怎么听,都像是陛下在欺负人,而不是傅应祯在欺负小皇帝。

  “是吗?”朱翊钧眉头一皱,他已经把自己说的很可怜了,结果自己更像是霸凌方吗?

  戚继光不确定的说道:“不是吗?”

  “或许是吧。”朱翊钧也有些不确定的说道。

  “倒是先生提醒朕,这帮科道言官,或者说清议之辈的路数,着实可恶。”朱翊钧说起了张居正的叮嘱。

  如果看嘉靖年间,前二十年,嘉靖皇帝的所有作为,堪称明君典范,苛察吏治、严以驭官、宽以治民、整顿朝纲、减轻赋役、清查勋戚权豪强占的庄田,还田于民等等,但是到了嘉靖二十一年,壬寅宫变,刺杀皇帝的事情发生后,国朝急转而下。

  如果光看万历前十五年,万历皇帝也能称得上英明,甚至有万历中兴的说法,国家收入大增,清丈还田、商品经济空前繁荣、科学巨匠迭出、社会风尚昂扬活泼、加上能够解决国防边患的问题,可称一句,中外乂安,海内殷阜,可是失望累继失望,最终绝望,万历皇帝摆烂。

  这些个朝臣好生歹毒,连润物细无声这种招数都用出来了,而且还是对一个孩子,如此穷凶极恶。

  “向来如此吧。”戚继光听闻了张居正的说法,也是感同身受,但他也没有多说什么,这朝中之事,有张居正当国,短时间内,风尚还不会立刻变得糟糕。

  朱翊钧闻言也是摇头说道:“可不是吗?这不朝臣这几日连章上奏,梁梦龙、赵梦祐夺情事,又吵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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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四章 真诚就是最大的必杀技

  李成梁消灭了古勒寨盘踞的建奴,并且生擒了王杲、来力红等一众逆贼就算是完成了对辽东的清剿和征战吗?

  完全没有。

  辽东的主要势力分为建州三卫、海西女真阿台、兀良哈三部察罕汗,以及大量的小部落、小族群,这些才是整个辽东局势糜烂的主要原因。

  这并不是在否定李成梁的功劳,李成梁这是主动出关作战,并且一战定胜,宣扬了大明国威、沉重的打击了辽东诸部对大明的觊觎之心,确定了大明在辽东依旧拥有强悍的统御力,出关作战,证明了大明仍有野战能力,大明有能力也有决心对于敢于冒犯大明的敌人扫穴犁庭,一扫大明之前的军备不振的糜烂形象,维护了地方统治的安定,保护了大明拓土膏腴之地,维护了大明在辽东的利益。

  可是辽东战场,绝不是一场对古勒寨的清剿,就可以彻底的、郡县化的统治。

  李成梁在消灭古勒寨后,有两个特殊的俘虏,一个叫努尔哈赤,一个叫舒尔哈齐,这两个人是建州左卫世袭土官指挥使塔克世的儿子,两个特殊的战俘,小时候因为继母对他们百般刁难,二人只好投奔了自己的外祖父阿古都督。

  努尔哈赤和弟弟被俘后,建州左卫左卫都督觉昌安、指挥使塔克世,也就是兄弟二人的父亲、爷爷,请求李成梁能够宽宥一二,并且愿意将两个孩子寄养在李成梁门下驱使,李成梁答应了下来,并且将其认做了家人。

  觉昌安、塔克世是李成梁能够成功击破古勒寨的引路向导。

  李成梁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安抚建州三卫、海西女真、土蛮等诸部的情绪,防止战事进一步的扩大。

  李成梁在辽东也需要玩里挑外撅斗蛐蛐的把戏,利用这些部族之间的世仇和耕地、牧场等现实矛盾,反复挑唆这些部族内讧,才能让这些零散的部落,不至于形成合力,形成对大明实质性的威胁。

  一旦出现一个狠人,将整个辽东诸部拧成一股绳,辽东必然形成和西北一样的糜烂局面。

  历史上的确出现了这么一个狠人,正是现在李成梁门下走狗,十五岁的鞑清太祖高皇帝,努尔哈赤。

  朱翊钧对此表示情绪稳定,大明无力全面征伐、占领、稳定的郡县化辽东之前,李成梁只要不在东北称王称霸自立为王,他的里挑外撅御虏之策,朱翊钧就不会阻止,李成梁在辽东,今日占一里、明日建一堡、后日屯瓜田,就是一件非常省钱、而且符合当下大明国情的法子。

  朱翊钧也想立刻马上调集五十万大军,出山海关三路进剿,荡平辽东,占领、郡县化辽东全境。

  这不是做不到吗?

  “戚帅就是如此练兵,我大明何时才能振武?”朱翊钧的武学老师从朱希孝,转为了戚继光,他指着自己的课程表颇为不满,强度太低了。

  已经入门的小皇帝,每天只需要按照戚继光给的法子,按时训练就是了,但是戚继光的给的课程表,强度属实是有点太低了,没有任何的挑战性。

  站桩半个时辰,跑走耐力训练半个时辰,射箭三十箭,甚至连弓的斤数增加,都变得缓慢了起来。

  瞧谁不起呢!

  朱翊钧直接对戚继光开始了质疑。

  戚继光内心一股无名怒火腾的一下就被点燃了,什么话!这是什么话!

  大明京营总兵官、迁安伯戚继光,终于知道大明缇帅朱希孝为何那般大胆了,小皇帝这张嘴,是真的三两句就能把人内心深处的怒火勾起来,戚继光最擅长的就是练兵。

  他写了两本练兵的兵书,介绍他的练兵之法,他敢著书立说,他写的书能得到武将们的认可,是因为整个天下就没有比他练兵更好的。

  大明但凡是养客兵的地方,哪个不是照着他写的兵书照葫芦画瓢!行走江湖这么年,他还没有被人质疑过他的练兵法不对的!

  “既然陛下要加量,那就加一点吧。”戚继光面色平静的俯首说道,给小皇帝上点强度,让小皇帝知道下厉害!

  “如此。”朱翊钧点头。

  “宣浙江道监察御史麻永吉、礼科给事中梁式题、河南道御史余乾贞、兵科给事中刘铉来见,再把先生叫来。”朱翊钧对着冯保说道。

  腊月二十九,宜骂人。

  快过年了,小皇帝依旧要宣人来见,就是不让他们过个好年,这些科道言官说的事儿,朱翊钧要当面回复一下,省的他们叫嚣着元辅隔绝内外。

  京师官署已经休沐,但张居正仍在文渊阁当值,他要把过年前最后的几本奏疏写好浮票。

  张居正听闻小皇帝又在文华殿上召见朝臣,也是吓了一跳,皇帝的心思,已经不是一般的歹毒了。

  “兵科给事中刘铉觐见。”朱翊钧先点了其中一人,拿着诏书,面色不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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