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真的不务正业 第175节

  这些都是王崇古在官厂兴建过程中,和工部一点一滴的研究出来,就这个打劲儿的过程,就有六道工序,斜钉梳、剥毛、夹持、清洁、开毛、密梳,无用毛料过四遍,就可以变成粗纺。

  王崇古真的用心了,要说王崇古对皇帝、国朝到底有多少忠心,那倒不见得,但是王崇古一定忠于自己的内心,他想赚钱,而皇帝让他赚钱。

  这其实也就够了,朱翊钧也没要求王崇古做道德圣人,他想赚钱,那就和朝廷有共识,就完全没必要送到解刳院里去。

  每匹长5丈,宽5尺,每天可生产六百多匹粗纺布和二十匹精纺布,一年可以生产12万匹粗纺布,五千匹左右的精纺布。

  这个产量还不如英格兰年产十五万匹多。

  可万历三年,还不是大英帝国的英格兰,自然不能跟大明相提并论。

  朱翊钧看着最后计利表说道:“大司寇啊,这精纺布一匹卖三十五两银子,一尺就要七钱银,这粗纺布一匹就要卖十五两银子,一尺就要三钱银,一匹精纺布一匹计利十二两四钱银,一匹粗纺布一匹计利五两一钱银,是不是太多了?计纯利三成半左右,这能卖得动吗?”

  “利不是臣定的,是户部尚书定的。”王崇古可不担这个责,这是户部敲定的价格。

  王国光的定价是经过了深入考量,甚至参考了英格兰羊毛生意的利润定下的数字,他摇头说道:“陛下啊,不贵了,才三成半的利,再低,张罗这买卖作甚呢?”

  “就这个价格,卖给安东尼奥,他也是极为乐意的。”

  就这个价,安东尼奥拉回泰西去也有的赚,虽然不像丝绸那么的暴利。

  “那就试试吧。”朱翊钧走进了羊毛官厂,工部尚书郭朝宾详细的介绍着这繁琐的羊毛生产过程,每一道工序,需要多少人,有多少的产量,户部出身的郭朝宾可谓是如数家珍。

  朱翊钧巡视完了整个官厂,询问了一些实际生产过程中的具体细节,对永定羊毛官厂工作做出了高度的肯定,而且每一个织工都恩赏了两银,作为朝廷的庆赏。

  “去饭堂看看。”朱翊钧的脚都跨出了永定羊毛官厂的大门,忽然转头对着王崇古说道。

  正中午的时间,到了饭点,朱翊钧倒是要看看,这官厂的伙食如何,这是计划外的形程。

  王崇古领着陛下来到了饭堂,笑着说道:“咱们官厂一天管两顿饭,早上和中午,吃饱了才好干活不是?”

  按照王崇古的命名法,张居正那件毛呢大氅应该叫什么?莲青蟒纹貂毛精纺呢绒鹤氅?求月票,嗷呜!!!!!!

  

第一百五十五章 独夫?朕就是独夫!

  朱翊钧对王崇古的永定羊毛官厂非常的满意,而后乘坐着车驾离开了官厂,回到了京城,开始关心曾光案,曾光案可以和何心隐案并案,看作一个案件。

  两个案件表现出了相同的性质,而从吕宋来的消息,让朱翊钧也略显意外。

  “这些事其实都是一件事。”朱翊钧将北镇抚司衙门整理好的卷宗递给了张宏,让张宏送给了月台之下的张居正手中。

  张居正作为帝师,需要为陛下解惑,虽然这个工作进展一直不是很顺利,有些疑问张居正并不能解答,但大部分政治上的问题,张居正都给出了近乎于完美的答案。

  张居正看完了卷宗,等待陛下的询问。

  朱翊钧有些感慨的说道:“传统的儒学,理学和心学都可以看作泰西的罗马教廷;活跃在尼德兰地区的路德、慈温利、卡尔文等等教派,都可以看做是眼下南衙地面上所谓的心学;”

  “从罗莉安等人的供述中,不难看出,尼德兰地区濒临大西洋,地势低平,贯穿尼德兰地区的耳德河,它的深水便于大船出入,因此海运交通十分便利,尼德兰的手工业和商业发展很快,外国商人纷纷来到那里经商,至少有六千多个外国的商贾盘踞在尼德兰地区。”

  “这和苏松、浙江、福建、两广有些类似,手工业和工商业的快速发展,海贸频繁等等。”

  “大航海给佛郎机带去了大量的金银,而这些金银都流向了尼德兰的方向,而这些黄金和白银的高度集中,最终导致了尼德兰地区反对佛郎机统治的力量,有着源源不断的动力。”

  “稽税房是不是也会和宗教裁判所一样,在南衙被广泛反对呢?”

  在十六世纪晚期,大明和西班牙,在很多事儿上表现出了相同的相性。

  西班牙的尼德兰地区,爆发出了频繁的反抗,那么大明的沿海发达地区,会不会因为白银的大量流入,成为大明的尼德兰?

  “陛下,虽然很像,但是并不相同,有很多的差别,一点点的差别,不断累积起来就是质变,最重要的是,嘉靖二十九年起的平倭,权豪们已经试过一次了,他们输了,大多数的倭寇都被杀死了。”张居正不卑不亢的说道。

  尼德兰地区打了十几年,大明平倭也打了十几年,但是大明完全打赢了,西班牙没完全打赢。

  朱翊钧不住的点头说道:“虽然很像,但不完全相同,儒学毕竟不是宗教,皇帝的加冕,并不需要兖州府的衍圣公的认可。”

  衍圣公最好有这份企图心,看皇帝揍不揍他就完事了。

  大明皇帝登基,持节掌冠的都是勋贵之上,是先帝最倚重的勋贵,让勋贵带着京营保护好新帝,不被欺负。

  “臣其实是有些担心的,白银的大量流入,会不会再次在南衙地面酿出东南倭患那样的乱局,在国内的战争,就只是破坏罢了。”张居正眉头紧蹙的说道。

  朱翊钧眉头一挑说道:“要造反,那不是正好吗?”

  “正好?”张居正下意识的重复了一遍,沉默不言,陛下的性格是不喜欢折中的,总喜欢将矛盾完全激化,而后去解决,张居正其实特别理解皇帝的想法,不破不立。

  张居正有的时候也会产生一种,累了,毁灭吧的感觉,整个帝国需要思量的问题太多了,完全尽善尽美很难做到,他也是个人,会烦躁,会对晋党失去耐心,会疲惫,还不如把权豪们排成排全部砍掉。

  一刀切的政令,是一种懒政。

  “陛下。”张居正试着劝说皇帝不要太激进。

  “先生。”皇帝试着劝说张居正不要太保守。

  “某些事糜烂到了一定的程度,才需要一刀切,臣倒是以为大明国事还没有糜烂到那个地步。”张居正俯首说道,皇帝陛下明显对帝国信心不足,始终抱着一种掀桌子的态度看待国事。

  “那么,我们去最后见一见这个曾光,然后把曾光和何心隐扔到解刳院里去吧。”朱翊钧也不打算跟张居正掰扯下去,这是一个必然长期存在的矛盾,一次次的践履之实,会让这个矛盾,变成冲和平衡的状态。

  朱翊钧站起来,打算前往北镇抚司一趟,对曾光和何心隐做出最后的处置。

  朱翊钧对大明臣子为曾光和何心隐奔走,没有任何的理会,他在刻意的激化矛盾,将曾光和何心隐扔进解刳院里也是这个想法,将矛盾激化,有些矛盾是可以调节的,有些矛盾是不可调节的。

  北镇抚司,在大明的官署内,属于卫生标兵的存在,因为皇帝的频繁光顾,导致过去那种阴冷都消散了数分,大明皇帝很少到北镇抚司来,因为这里死人比较多,确实晦气。

  但是小皇帝却频繁过来,让北镇抚司也变得阳光明媚了起来。

  今天,又是审判的一天。

  朱翊钧见到了曾光,即便是在牢里,曾光依旧摆着自己大师的范儿,当看到了张居正和朱翊钧一起来到了,曾光却轻轻耸动了下肩膀,嗤笑了一声,也不行礼,看着皇帝和张居正的表情甚至有些玩味儿。

  “皇帝和他的狗腿子。”曾光坐在那里,发出了他的嘲讽。

  赵梦祐听闻面色剧变,只恨自己没有用生漆酒,药哑此人,让狗东西说不出话来!

  居然敢如此大逆不道,几个缇骑刚要上前,制服曾光,朱翊钧却摆了摆手,让赵梦祐稍安勿躁。

  “先生,当年爷爷有没有到天牢来,提审海瑞?”朱翊钧一直很好奇,嘉靖皇帝当年看到海瑞的那封无君无父,痛陈厉害的《治安疏》,到底是何等的反应,有没有带个兜鍪乔装打扮,跟海瑞质询一二。

  张居正想了想还是说道:“世宗皇帝并没有来天牢,倒是把海瑞叫到了西苑的承光殿奏对过。”

  “那为何未见实录中有记载?”朱翊钧听闻也是大感惊奇,嘉靖皇帝这个老道士还真的见过海瑞,还把奏疏拿出来一一质询了,那为何国史里一个字都没有?

  “世宗皇帝没吵赢,就不记了。”张居正斟酌再三,还是选择了实话实说,没吵赢,是因为海瑞那治安疏里,句句都是戳世宗皇帝的肺管子,但是句句都是实在话,没有任何的虚伪可言,这世宗皇帝怎么赢?

  “原来如此,那还是不要记了。”朱翊钧这才了然,感情是没吵过,杀又杀不得,没得办法,只能那么关着,等到老道士龙驭上宾的时候,新帝登基,大赦天下,海瑞就出来了。

  曾光的情况和海瑞根本不是一回事儿,如果将这两个件事儿等价,那是对海瑞的侮辱。

  天牢里的天窗撒下了一束光,照在了曾光的身上,曾光满是平静的说道:“皇帝,你在怕我,首辅,你也在怕我,你们的恐惧已经根植在了伱们心底深处,所以才要亲自来看看,只有见到了我死,你们才能安心。我现在死了,但是在我死后三天,我就会重生,并且获得永生。”

  “你这套说法,朕怎么觉得如此的熟悉?”朱翊钧听出一股异味来,总觉得这个故事听说过。

  “泰西的神就是这样造出来的。”张居正俯首说道。

  哦!耶叔!

  原来曾光搞的是这出儿,还结合了泰西宗教的神话故事,属实是中西结合的典范了!

  曾光听闻,猛地变色,他还以为自己的这个说辞,皇帝和张居正不知道,但是显然,君臣比曾光想象的更加博学。

  “你们怕我。”曾光调整了自己的脸色,变得再次波澜不惊了起来,平静的说道:“不怕我,你们为何要捣毁六十四家书院?”

  朱翊钧露出了他标志性的笑容说道:“不不不,朕可以直接回答你,朕会杀光你那些徒子徒孙,杀光那些权豪们资助的人渣,还有狼子野心的权豪,统统抄家,一个不剩!在船上抓到,就绑上石头沉海,在营寨抓到,就在营寨杀斩首示众,在粪坑里抓到,就将其摁在里面活活淹死堆肥!”

  “这个答案你满意吗?还有你背后的那些主子,都是如此。”

  张居正总觉得这句话有些熟悉,忽然想到,这是当年戚继光在东南平倭的时候,对倭寇的处置方法。

  曾光不敢置信的看着小皇帝,这什么暴君才能说出这等话来!

  朱翊钧看着曾光一脸破防的模样,瞪大了眼睛,看着曾光笑着说道:“吖,你生气啦!你看你,似乎在愤怒!嘿嘿。”

  “是因为朕在摧毁权豪们资助的小组织,小团体,朕就是要这么做,当年倭患的教训,大明已经吃够了,容不得你们颠倒是非黑白,也容不得你们猖狂无度蛊惑百姓,再说了,你们不见得能蛊惑百姓,因为你们不发鸡蛋!”

  “你们想把一切美好摧毁,只为了维护自己的利益,朕偏不让,如果你觉得还有些隐藏在阴影里的牛鬼蛇神们没有被清算?那只是还没找到他们。”

  真诚是最大的必杀技,朱翊钧就是你这么想的,也要这么说。

  捣毁这些非官式的书院,禁止聚徒讲学,更加不允许非清流人士清议,如果符合定义的标准清流,是可以清议的,像海瑞那样,随便说随便讲。

  朱翊钧也给了清流的标准,要会种地。

  大明皇帝都会种地,你标榜清流,你连种地都不会,你好意思说自己清流?为小民张目,为天下社稷奔波?

  民为邦本,本固邦宁。

  一亩地多少肥、多少水、多少粮、什么时候下种、什么时候收、什么样的病虫害等等数不清的问题,朱翊钧都清楚的知道。

  “张居正的新政是广泛反对的!”曾光猛地站了起来,面目狰狞的说道:“他不得民心,他就不得好死,皇帝,你应该能够听到那些反对的声音,振聋发聩!皇帝,你应该能够看到那些反对的浪潮,愈演愈烈!皇帝你应该感受的到那种愤怒,熯天炽地!”

  “皇帝,你没有听到,没有看到,没有感受到,都是这个奸臣在蒙蔽了你,而现在,我站在皇帝的面前,告诉了皇帝,皇帝,你知道了奸臣的本来面目,还不快快将其除去!”

  朱翊钧的笑容不变,看着曾光笑着说道:“很奇怪啊,你知道你,你的徒子徒孙,你的同党为何要为权豪张目?因为这些人啊,全都权豪们的口舌,全都是权豪养的家犬,主人让他叫,他还不得汪汪乱叫?”

  “不是吗?你自己不就是个这样的例子吗?活生生的例子就在朕的面前,告诉朕,你们多么的狂妄,朕握着团营,你们还敢如此欺辱与朕,更遑论那些小民了。”

  “怎么不说话了?因为你对这一切都太了解了,太清楚了,说不定,在讲学的时候,你还在心里,轻蔑的嘲讽过他们,是不是?”

  曾光嘴角不停的抽动着,这个小皇帝怎么这么难糊弄!比权豪都更加难缠!

  “继续说啊,别抖,你问,朕给你解答,朕为何要这样做,问就是了。”朱翊钧看着曾光,颇为平静的说道:“还有什么问题吗?”

  “还以为你这个大师能有什么高论,不过如此。”

  “缇帅,把曾光带到解刳院看一看,再回来说话。”

  朱翊钧让赵梦祐把曾光带往了解刳院,而后把曾光拖了回来,曾光看到了阿鼻地狱在人间。

  朱翊钧看已经吓到了腿软的曾光,叹了口气说道:“就这,还以为你骨头多硬呢,连刑都没上,就软成了这样。”

  “你还想给朕当教师爷?你有什么资格?你是主持朝局平定了东南倭患?还是富国强兵?切实解决了大明朝国用大亏?还是切实的解决了大明屡战屡败的糟糕局面,你都没做到,你还想给朕当教师爷?”

  “你算哪根葱,你也配!”

  朱翊钧已经失去了继续对话的兴趣,他就是个俗人,他就是喜欢看到这些帝国的罪犯面对刑罚时候,那种胆战心惊的模样,俗不可耐。

  “独夫!”曾光用最后的力气,大声的喊了出来。

  朱翊钧站定,乐呵呵的说道:“你说朕是独夫?朕是谁?朕是皇帝啊,皇帝不是独夫,是什么?皇帝不是独夫,那还当什么皇帝啊,你这人说话怪怪的,仿佛在故意逗朕笑一样。”

  “愚不可及。”

  “真的是一个没修养、没礼貌还有辱斯文的家伙。”

  朱翊钧负手而立,离开了北镇抚司衙门,到了门前,张居正斟酌再斟酌的说道:“陛下,天下人不都是这样的。”

  朱翊钧知道张居正在担心什么,担心皇帝真的长歪了,真的长成了独夫,小皇帝的笑容依旧说道:“先生多虑了,朕就是跟他吵架,吵架这种事,当然是怎么胡搅蛮缠怎么来了,还能让他吵赢了不成?”

  “陛下圣明。”张居正也是松了口气,吵架自然是奔着吵赢了去,把皇帝真的变成独夫,那不是张居正想要看到的。

  “朝臣是多少有点让朕失望的,他们这次连朝天阙都不肯了,先生,朕回宫去了。”朱翊钧甩了甩手,向着皇极门而去。

  张居正再俯首说道:“恭送陛下。”

  朝臣们不肯伏阙的原因,到底是因为什么,小皇帝你还不清楚吗?

  伏阙基本规则是法不责众,小皇帝不停的分化伏阙的朝臣们,搞得最后剩下两三个;伏阙的基本规则是暗箱操作,大家各执一词,小皇帝不仅吵赢了,还张榜公示上嘴脸,恨不得把语气神态都写到圣旨里,让天下人都看看,都做个见证,到底谁对谁错。

  这还怎么伏阙?

  朱翊钧回到了皇宫,并没有结束自己繁忙的一天,而是啃了块很硬的光饼,继续翻阅着算学宝鉴,这本算学宝鉴里的通证、数形结合等等思维,都是值得大力推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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