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真的不务正业 第221节

  大明有三种进士,第一种进士及第,就是科举的前三名,为第一甲;第二种是进士出身,就是二甲;第三种为同进士出身,三甲名录。

  张居正是二甲第九名是进士出身,馆选入翰林院,是庶吉士;王崇古是嘉靖二十年进士是第二甲87名,没馆选入翰林院,所以他想要入阁很难;而方逢时是嘉靖二十年第三甲31名就是同进士出身,连馆选的资格都没有。

  高拱、王崇古和方逢时是同榜,都是嘉靖二十年。

  而海瑞所言的特赐恩科进士,也是一种出身,历史上比较有名的就是柳永柳三变了。

  柳永屡试不中,考不中进士,只能流连于青楼之中,靠写词为生,但是他还是很想考的,景祐元年,宋仁宗亲政了,特开恩科,对历届科场沉沦之士的录取放宽尺度,柳永终于成为了特赐恩科进士。

  大明没有科场沉沦之士,因为大明考三次考不中就不让考了…

  所以放到大明的语境之下,特赐恩科进士,就是有大功者特别赏赐一个皇帝格外开恩的进士出身。

  “这个法子好。”张居正将海瑞说的抄到了自己的题本上,这玩意儿用到改土归流上,也是大招中的大招!好用的很,能够调动积极性的法子,那真的需要细心留意才是。

  “那么等殷部堂回京之后,再细细商议吧,我也愿意相信,殷部堂不是大明的敌人。”张居正当然希望殷正茂不会变成大明的敌人,吕宋能够变成大明的布政司,平稳落地。

  张居正写好了浮票,大致拟定了接见殷正茂的若干问题,这需要看面圣的具体结果,然后做出各种相应的准备,若是殷正茂入京连臣子礼仪都不遵守了,那大明应该做的就是备战威罚,而不是庆赏了。

  王崇古开口说道:“惠潮参将魏宗瀚、王如澄,及碣石把总朱相,俱论死。”

  “我诚知国朝振武之必然,但是这两个参将和把总论死,亦为振武之长策。”

  王崇古作为刑部尚书,把三个武将论斩,这是个陈年旧案了,也算是疑难案件,已经好多年了,迟迟没有定论。

  王崇古开口说道:“隆庆二年五月,已经被招安的海寇曾一本复叛,杀澄海知县,焚潮汕百姓,十月,曾一本入寇雷州,参将魏宗瀚、王如澄,把总朱相,见死不救,坐看会城(东莞)守备李茂才孤军奋战数十日,城破李茂才战亡,东莞百姓惨遭屠略。”

  “李茂才、李节、林清等人战亡,海寇焚戮,会城(东莞)溃败,而魏宗瀚等望风而逃,相继退走,致使海贼遂横行海澳中,会城之败,其祸盖尤烈。”

  王崇古把这几个人犯的错简明扼要的告诉了一番。

  这就是当初殷正茂要招降林阿凤不得不出海的原因,再把林阿凤留在广州,岂不是又要搞一个曾一本出来?所以殷正茂直接把林阿凤约束到了吕宋的范围内。

  这个曾一本被朝廷招安,而后复叛,聚集红毛番、黑番、倭寇、亡命之徒横行无忌,直到隆庆六年,才被俞大猷给击败,最后被抓,枭首示众。

  而这两个参将和把总的作为,大约总结一下就是:友军有难不动如山,撤退转进其疾如风,迂回包抄其徐如林,劫掠钱财侵略如火,三杯两盏难知如阴,升官发财动如雷霆。

  “为何现在才论死?”朱翊钧不明所以的问道,按照大明兴文匽武的烈度,这三个武将,隆庆二年犯的错,居然被收押到了现在?

  王崇古沉默了片刻说道:“陛下,现在可以杀了。”

  “以前为何不能杀?”朱翊钧仍然不甘心的追问道。

  “陛下,别问了,别问了。”王崇古仍然坚持不肯说。

  “究竟为何?大司寇为何忌讳莫深?”朱翊钧继续追问,他今天还真的要问个明白。

  万士和见王崇古死活不肯说,想了想说道:“大司寇这有什么不能讲的,文华殿内,不就是议事的吗?这三人都托庇于王世贞的父亲王忬,而王世贞,号称复古七子之首,主盟文坛魁首罢了。”

  朱翊钧听懂了,不住的点头说道:“原来是姑息啊。”

  “王世贞不是郧阳督抚吗?他主盟文坛?好大的名号啊,先生都不敢号称主盟文坛。”

  复古七子之首,这个名头朱翊钧非常不喜欢,复古崇古蔚然成风,连高拱都不赞成这种做法。

  “张宏,你找找王世贞去年上的地震疏,朕对那本印象深刻。”朱翊钧对王世贞的印象不深,唯独记得有这么一本奏疏。

  张宏很快就把奏疏找了出来,朱翊钧看了半天,眉头紧皱的说道:“王世贞真的是文坛魁首吗?儒家经典包括了占卜的学问吗?他说他详细参阅了西汉时候的占卜大师京房的占卜之说,认为去年湖广地震,是因为臣道太盛、坤维不宁所致。”

  “陛下子不语怪力乱神。”张居正有见过这本奏疏,吕调阳贴了张空白浮票,视为弹劾张居正的奏疏,皇帝就画了个×,朱翊钧其实当时也没当回事儿,就觉得这是个贱儒,在牵强附会。

  哪怕是把地震归咎于地龙翻身,那也是自然现象,说是张居正当国导致的地震,张居正是氢弹吗?埋在地底下爆炸了能引发地震?张居正得多大的当量,才能炸出地震这种自然灾害来?

  王崇古忌讳莫深的样子,让朱翊钧理解了王世贞的号召力。

  “他都能当文坛魁首,这文坛能好的了才怪咧。”朱翊钧合上了王世贞的奏疏,这地震疏,臭不可闻。

  王崇古这才解释道:“这三个参将托庇于王世贞的父亲王忬,而这个王忬呢,又被严嵩给冤杀,隆庆二年的时候,王世贞和他弟弟上京告状,为自己父亲喊冤,先帝为王忬平冤昭雪,所以这三个参将便不能杀了,一直拖到了现在。”

  朱翊钧看向了谭纶问道:“大司马以为呢?”

  “三个人早就该死了,若非殷部堂、俞龙等人处置得当,曾一本的海寇不知道要闹多久,不是这三个家伙见死不救,广州倭患,也不会闹得这么凶。”谭纶十分肯定的说道。

  “王世贞和大司马、戚帅的关系不错,听说戚帅还送了把宝剑给王世贞。”王崇古见谭纶不给这三个武将说情,反而落井下石,有些奇怪的问道。

  这两个参将一个把总,之所以一直没有论斩,除了这三人皆为王忬举荐之外,王忬平反的大势不能论斩之外,还有一个原因,这王世贞和谭纶、戚继光的关系极好,而且还跟张居正是同榜。

  所以王崇古不想说,陛下一直追问,万士和才说明白了其中的关键人物,王世贞。

  “谁送他宝剑了?谁说的?”谭纶一愣,他自己怎么不知道自己跟王世贞关系很好这件事?

  王崇古沉默了片刻说道:“他自己说的,还写过一首戚将军赠宝剑歌。”

  “剑?这件事啊,隆庆二年,王忬平冤昭雪后,我同戚帅、汪道昆三人,的确前往拜见恭贺,就是份儿贺礼,这不都是人情往来吗?大司寇和杨太宰当初结为亲家的时候,我们也送了一样的贺礼。”谭纶想起来了,确有其事,大家都送贺礼,但是王世贞特意把戚继光的剑拿出来写诗,就非常有趣了。

  大家平日里圈子不同,哪里知道王世贞借着那把剑弄出一种这样的假象来。

  “坊间还传闻我儿子和张四维的女儿结了姻亲,成为了亲家,我还想问这谁传出去的谣言。”马自强十分无奈的说道,最近有不少传闻,说马自强的儿子跟张四维的女儿早就结亲,张四维和马自强是儿女亲家了,夷三族会夷到马自强的头上。

  马自强都一脸的莫名其妙。

  “没有吗?”王崇古惊讶无比的看着马自强说道:“你和张四维不是儿女亲家?”

  “我儿媳妇的确是姓张,但那是同州张氏,不是蒲州张氏!”马自强惊讶无比的看着王崇古说道:“你为何有此一问?”

  王崇古叹为观止的说道:“张四维跟我说的,我那时候在西北主持流民安置,没工夫顾忌他,他跟我说他把女儿嫁到了你们家。”

  有些账是不能对账的,这就是收支复式记账法的威力,有些事一对账就露馅儿。

  三娘子但凡是把过往的账目拿出来,给大明朝廷对一对账,族党在中间到底搞了多少幺蛾子事,就一目了然了。

  王世贞拿着戚继光人情往来送的贺礼,写了一首诗,搞得好像他王世贞和戚继光关系莫逆,而张四维直接编排了自己和马自强是儿女亲家。

  戚继光人在西北,自然不能亲自反驳,但是马自强人都傻了,他家儿媳妇到底是哪里的,他不知道?

  万历二年的时候,他儿子马慥入京科举之前,就已经有婚约在身,当时马自强人在老家丁忧守孝,一直到万历三年马自强丁忧结束,儿子才完婚。

  朱翊钧满是玩味的看着所有廷臣,这就是大明,一个信息不能有效流通的年代,信息本就不能有效而顺畅的流通,占据了信息流通渠道的权豪们,再故意渲染造谣,便是真假难辨了。

  大明国事本就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再加上这种刻意的编排,就显得更加混乱不堪。

  涉及到了马自强的身家性命,缇骑早就查明白了,马自强的儿媳妇,是同州张氏,而不是蒲州张氏。

  张居正写好了浮票,交给了陛下朱批,这三个人早就该死了。

  七月初五,朱翊钧在文华殿偏殿,接见了吕宋总督殷正茂。

  殷正茂在前日到达通州,沐浴更衣后,昨日到会同馆驿,焚香后等待召见,即便是殷正茂已经用尽了自己的想象力,但是当他入宫,看到了不远处的工地时,依旧是瞠目结舌。

  殷正茂百感交集,内心可谓是五味成杂,大明的中轴线建筑,在嘉靖三十六年被焚毁,到嘉靖四十一年复建完成,这刚刚十多年,就又被烧的一干二净。

  “宣泗水伯、兵部尚书、吕宋总督殷正茂殷部堂上殿。”小黄门大声的喊着。

  殷正茂一步步的走进了文华殿偏殿,甩了甩袖子,恭恭敬敬的行了五拜三叩首的大礼,大声的喊道:“臣殷正茂,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殷部堂免礼。”朱翊钧平静的说道。

  “谢陛下。”殷正茂站起来,看了看小皇帝,和他印象里的那个小胖墩,完全不同,现在的小皇帝看起来有些壮,英气十足。

  朱翊钧也在打量着殷正茂,额头阔、鼻准大,鼻翼横阔,看起来颇为洒脱豁达。

  符合朱翊钧对带兵文人的刻板印象,殷正茂和谭纶的气质是高度相似的。

  “殷部堂,当年先生询问,朕说等殷部堂回京后再说,现在殷部堂回京了,这些问题就不得不问了。”朱翊钧平静的问道:“都说殷部堂贪,当年殷部堂在两广弄到的钱,都去了哪里?”

  殷正茂俯首说道:“全用于养兵了。”

  友军有难不动如山,撤退转进其疾如风,啧啧,求月票,嗷呜!!!!!!

  

第一百九十一章 一种全新的铸炮法,专利人:戚继光

  殷正茂在两广平倭荡寇的时间是隆庆五年到万历二年。

  这段时间,大明国朝是真的穷,隆庆皇帝龙驭上宾了,全大明京堂扒拉了下,就40万两银子修皇陵,万历元年十二月才补齐了尾款。

  大明皇帝的陵寝,哪有这么寒酸的陵寝?

  还真有。

  崇祯皇帝的陵寝一共花费了三千两银子。

  当时大明朝廷穷,可殷正茂要在极南两广荡寇平倭,他就得想办法。

  想办法的过程中,就必然会有贪腐,大明把两广四年的正赋全都交给殷正茂,让殷正茂去荡寇平倭了,其他不管,能荡寇平倭就是好总督。

  所以,殷正茂赢了,但是那三千客兵的军饷,那苛责权豪缙绅的恶名,都是殷正茂贪腐的罪行了。

  殷正茂的回答也是坦坦荡荡,直接说自己养了客兵,两广战事安定后,这些客兵的安置成为了巨大的难题。

  当时要么听从了朝中言官的提议,解散客兵,给殷正茂升官到南衙做尚书,夺了他的军政财文一把抓的大权。

  要么听从廷臣的意见,招降林阿凤,攻占吕宋,让这些个客兵和海寇们,有一个撒野的地方。

  廷议、张居正、朱翊钧最终选择了后者,现在看来,成效还算不错。

  “先生以为呢?”朱翊钧看向了张居正,询问张居正的意见,文华殿偏殿的朝臣一共有两个,一个张居正一个殷正茂。

  当时张居正一直反复写信,不让殷正茂贪了,可是殷正茂似乎根本没有理会张居正。

  张居正俯首说道:“殷部堂忠君体国,鲸鲵尽戮,地方敉宁,公之功可能也;驱见在之兵,当猝然之变,在自战之地,御必死之贼,兵不别调,役不淹时,而全师奏捷,其功不可能也。荫赏之典,尚未足酬,简在帝心,大任有日。”

  如果殷正茂在两广,张居正绝对不会如此高度评价殷正茂,但是殷正茂已经到吕宋了!

  朝廷的恩赏,已经不足以酬谢殷正茂的功绩了,简在帝心,大任有日,就是说,过去的事儿,都过去了,现在连两广权豪的事主们,都不追究了,张居正自然也不会再要抓着不放了。

  有意思的地方就在这里,凌云翼到两广,两广权豪缙绅,无不怀念殷部堂。

  殷正茂这个人贪财索求无度,可是凌云翼这个人他嗜杀啊!

  殷正茂知道,因为很多两广权豪缙绅,还给殷正茂写信,让殷正茂劝劝凌云翼,你摊派就摊派,要钱就要钱,不要搞杀人这种动静,太吓人了。

  “殷部堂在吕宋有没有广揽海寇?”朱翊钧问起了第二个问题,问一问殷正茂,你在吕宋招募海盗是几个意思?财用自主之外,你还要军事自主是吧?招揽这些海寇到底要干什么!

  这也是殷正茂必须要回答的问题。

  殷正茂俯首说道:“有。”

  “陛下,臣在极南,海寇多为亡命之徒,但凡是有一点的办法,他们就不是亡命了,亡命,亡命,逃亡奔命罢了,臣广聚亡命,国朝大禁忌也,奈何吕宋地方汉民极少,故此生此法,对于大明而言,他们是海寇,但是对于吕宋而言,他们是汉民,是吕宋总督府在吕宋的柱石之一。”

  殷正茂再甩了甩袖子跪在地上说道:“臣惶恐,容臣辩解一二。”

  “亡命何来战力之说?其本身瘦弱不堪,更无廉耻之心,不服管教约束,兴聚败散,不过一群乌合之众耳,臣之强兵,源两广募兵,广聚亡命,一曰靖海,二曰,安民。不过是给其一丝喘息之机,安身立命而已。”

  殷正茂为自己的行为进行了辩解,吕宋悬海外,本身的汉民就少,所以他募集的亡命海寇在两广,一来减少海寇们聚集,防止他们聚啸生乱,二来,稳固吕宋总督府在当地的统治。

  这就是他这么做的原因。

  殷正茂平倭荡寇这么多年,哪有那么多的亡命之徒,最多的是一群活不下去的百姓,铤而走险,出海奔命罢了。

  殷正茂这段话从另外一个角度去看待的话,就是同情民乱,这是个大罪!同情造反的人,你这个殷部堂是不是也要和民乱一道?

  这是立场问题,但是殷正茂还是说出了口,他问心无愧。

  “殷部堂,日后私下奏对就免大礼,不用这般叩首回话。”朱翊钧先让殷正茂起来回话,而后看着张居正问道:“先生以为如何呢?”

  张居正俯首说道:“臣以为殷部堂所言,句句信实,欲立非常功,必行非常事,稍聚亡命,不过为吕宋增加汉民之数而已。”

  张居正绕开了立场问题不谈,对殷正茂这个回答是比较满意的,。

  为这涉及到了大明对吕宋羁縻效率的问题,吕宋总督府是高度依赖大明朝廷给予的支持,这对大明而言是个好消息,吕宋总督府对吕宋的统治其核心是三千募兵,而这些人是大明的募兵,这就是根,只要这个根不断,大明对吕宋的统治就不会断。

首节 上一节 221/468下一节 尾节 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