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真的不务正业 第417节

  “姚公子!京堂本地搞扑买,还要给势要先看先买吗?这坏了规矩,自然要上前理论去!”一个人非常不服气的大声叫嚷着。

  “闭嘴!”姚光启厉声呵斥着,他一直双手伸开,等待对方完全离开的时候,才重重的松了口气。

  就在刚刚,他想要冲上去和贵人理论的时候,有一个缇骑扫了他一眼,让他冷静了下来,那个眼神十分的冰冷,就像是看猎物和死人一样。

  “捡回一条命啊。”姚光启连连拍着胸口,心有余悸的说道:“真的是走路遇到鬼了。”

  相比较王谦的戏耍,这场没有任何冲突的冲突,让姚光启的腿肚子打转。

  “又来?!”姚光启看向了门口,只看到了一个壮汉径直走了过来,走的越近,姚光启就越是忐忑不安。

  “我家皇爷爷让我给你带句话。”赵梦祐继续说道:“我家皇爷爷说,咱不喜欢斗富竞奢,日后这种热闹,不必再有了。”

  赵梦祐说完就走,也没理会姚光启的反应,赵梦祐是来通知的,不是来跟姚光启商量的。

  “黄爷爷那叫黄爷?是那个蓬莱黄氏吗?”一个狗腿子发出了灵活的疑惑来,蓬莱黄氏是个海商,大明再次开海后,主打的就是前往倭国运送白银入明。

  “张居正门下,好生的猖狂!”另外一个跟班,义愤填膺的说道。

  “就是就是,就是戚帅当面,也要给我们姚公子三份面子,他蓬莱黄氏一个暴发户算什么东西!”

  “闭嘴,闭嘴!你们见我吃亏还不乐意,要我死是吗?!”姚光启一甩手,低着头向着外面走去,姚光启已经听出来了,是皇爷爷,不是黄爷爷。

  这出行的阵仗,不是皇帝,姚光启把今天买的东西统统生吞下去!

  朱翊钧笑呵呵的离开了,这一吓,这种斗富竞奢的风力舆论,可以消停一阵,可不用多久这种风力,就又会抬头。

  朱翊钧回到了皇宫后,直接去了文华殿,这边还有一部分的奏疏需要批复,在张居正回朝之后,文渊阁再次发挥出了他本来的效用,绝大多数时候,朱翊钧都是直接在浮票上盖章就可以了,张居正这个常务副皇帝完全可以处置得当。

  朱翊钧每一封奏疏都看,有的时候,还会亲自下几道批注,也会有和张居正意见完全相悖的时候,而往往这个时候,张居正会选择妥协让步。

  “陛下,解刳院的大医官来了。”冯保低声提醒着陛下,陈实功和李时珍已经在殿外候着了。

  朱翊钧一愣,疑惑的问道:“什么事儿?”

  “太后让来的。”冯保声音越来越小,显然是成婚数月,王夭灼的肚子始终不见动静,李太后开始有些坐不住了,让大医官们诊断一番,好有所准备。

  儿大不由娘,朱翊钧已经长大了,现在是帝国的皇帝,李太后就是有一万句牢骚话要说,也能旁敲侧击,而不是像小时候一样,叫到面前,一顿臭骂。

  “来吧,来吧。”朱翊钧两手一摊,摇头说道:“宣。”

  大医官每月都入宫一次,定期给皇帝做做检查。

  “奇了怪了,这十多个月来,陛下的体温都在三十七度以下,而别人则都是三十七度以上,怪哉怪哉。”李时珍眉头紧蹙的给陛下诊完了脉,一脸迷茫。

  陈实功也是一脸奇怪的说道:“而且陛下是习武之人,血气应该更加浑厚才是。”

  难不成皇帝这种生物,在生理上跟普通人还有差别不成?按照过往解刳的经验而谈,进了解刳院的大门,那都是众生平等,李时珍和陈实功的眼神,闪动着晦暗不明的光泽,这多好一个解刳的材料,他的体温,怎么就比别人低?

  朱翊钧被李时珍的眼光打量的有些发毛,这个李时珍好像在酝酿着不得了的计划,朱翊钧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再联想到李时珍的话,不难想象,李时珍这个了不得的计划,是要把皇帝当研究材料给剐了!

  简直是道反天罡!

  “这不奇怪,朕生活环境好,起居有人照料,这文华殿也好、西苑也罢,连一个蚊虫都看不到,大概就是这样。”朱翊钧以自己浅薄的学识,试图解释这一现象。

  “朕最近捣鼓出来一些好东西,两位大医官,走的时候,一并带走。”朱翊钧示意张宏拿来了两个檀木盒子,里面是他做的玩具,箱子里是一台显微镜,为了方便晚上使用,朱翊钧还专门折腾了一个聚光镜,可以把蜡烛的光聚集在标本之上,方便夜晚观察。

  朱翊钧只是简单的介绍了一下这东西的使用方法,两位大医官兴趣满满的抱着显微镜离开了,至于李太后的交待,那自然是如常禀报,陛下龙马精神,身体健康,不要孩子,只是陛下的选择。

  “呼!”朱翊钧看着两位大医官津津有味的讨论着,连连摇头,这两位当世有名的大医学家,带着大明的医学艰难前行。

  对解刳院的攻讦从来都不是少数,解刳院被认为是张居正僭越皇权的铁证,如此残暴的政策,已经执行了六年时间,可张居正仍然没有打算取缔的原因。

  直到现在,大明朝臣,甚至是廷臣们,都认为那是张居正在徙木立信,几乎所有人看来,解刳院这个地方的存在,就是张居正画出来的那条线,大明的朝堂狗斗,不能跨过那条线。

  王景龙、陈洪等人,是解刳院第一批被千刀万剐之徒,张居正画的那条线就是,狗斗不能威胁到皇帝的人身安全,很少有人能猜到,这解刳院是大明皇帝授意所为。

  张居正在一本弹劾解刳院的奏疏上,写下了浮票,现在陛下已经壮年,解刳院也已经完成了它以收威吓之效的成就,应该取缔了。

  朱翊钧则坚持认为,解刳院仍要进行下去,解刳院最开始的目的,的确是以收威吓之效,但现在解刳院的长期目标是:四海八方,均沾岐圣昭德;际天极地,共沐大医膏泽;纳斯民于寿康,召和气于穹壤。

  这是当初朱翊钧给解刳院大医官的圣旨,也是解刳院仍然存在的根本,大明的解刳院已经有了足够的成果,大明的医学正在飞快的进步,

  在这件事上,张居正再次选择了妥协,赞同了陛下的决策。

  大年三十,朱翊钧仍然在西苑接见贺岁的朝官,大明的拜年是在大年三十的傍晚,一直守岁到子时,大年初一起床后,前往太庙祭祖。

  朱翊钧先是接见了皇叔朱载堉,这是宗室之首,而后接见了戚继光,这是位列勋贵之上,虽然戚继光只是迁安侯,但他领京营精锐,就是位列诸勋贵之上,而后接见了张居正,张居正是百官之首,这一点是毫无疑问的,他的宜城伯只是流爵,不是世爵。

  而后便是冗长的觐见,朱翊钧准备大手一挥,让五品及以下百官全部入殿觐见贺岁,礼部尚书马自强和吏部尚书万士和一听就急了,跑到皇帝面前一顿聒噪,什么祖宗之法不可违,什么官序贵贱各得其宜,尊卑长幼之序,朱翊钧听得厌烦,只好任由礼部去做了。

  马自强和万士和也不是故意制造繁琐的礼节让陛下不耐烦,过年朝见皇帝,可能是京堂百官这一生,仅有几次面见陛下的机会,如果皇帝懒散一些,像嘉靖皇帝、隆庆皇帝,殿试不去,大朝会没有,天下百官,甚至连见皇帝一面的机会都没有。

  冗长的礼节终于结束,朱翊钧开始守夜,说是除夕夜的守岁,其实是研读农书,吕宋试种植橡胶已经小规模成功,现在吕宋的种植园的种类从单纯的稻米,到现在的甘蔗、棕榈、橡胶,这些种植园的出现,让大明对万里海塘有了更加紧密的关联。

  大明需要粮食,而这些地方可以提供足够的农产品,而大明只需要利用商品优势,就可以将这些资财源源不断的吸入大明。

  朱翊钧对橡胶树的种植很有兴趣,他在北衙种了一棵,为了这一棵,朱翊钧还专门修了一个暖阁,好吃好喝的伺候,可还是死了。

  “万里海塘,好地方啊。”朱翊钧合上了农书,再次肯定了自己开海政策的绝对正确性,受小冰川时代的影响,大明向北和向西扩张之路,困难重重,而且新辟之土,军事战略意义远远大于民生经纪意义。

  而开海的新辟之地,土地是肥沃的,降雨是充沛的,当地的土人抵抗是无力的,朱翊钧任命吕宋邓子龙为番都指挥使,用武力催缴货款,成果极为显著,夺回来,大明就能够守得住,而且经营良好。

  这不是邓子龙王婆卖瓜,自卖自夸,邓子龙说的是实情,相比较泰西野蛮的掠夺,大明在种地这件事上的执着,远远超过了泰西人。

  朱翊钧对东南开海事很是在意,事事亲自问询。

  万历七年正月初一,大明皇帝再次来到了太庙,小黄门抬着几样东西,送进了太庙之中。

  “今年咱也没干什么,就是把南衙的遮奢户们迁徙充实京畿了,他们在地方人五人六,一副天老大,地老二的模样,迁徙入京之后,个个都乖的像鹌鹑,夹着尾巴做人。”朱翊钧拿出了第一份祭祀的贺表,这是每年一次的工作总结。

  朱翊钧拿出了第二份贺表,扔进了火盆里,喃喃自语的说道:“还有便是考矛盾说和算学,执行起来,确实困难,但还是咬着牙做了下来。不愿意当监当官,就过不了实践这一环节,虽然这考过了矛盾说和算学的人也有可能是坏人,但总归是循吏,能做事就行。”

  “为了保住自己的官帽子,为了让自己胸前的补子变一变,循吏会想尽办法进步的。”

  朱翊钧拿出了第三份贺表,扔进了火盆中,颇为感慨的说道:“今岁清丈、还田的大事,已经进入了深水区,接下来的部分都是硬骨头,幸好,先生还在朝堂之中,帮着朕做事,朕倒是要看看,谁敢出来胡闹,这清丈还田,国朝振奋大业,容不得他们计较一家私利。”

  朱翊钧拿出了第四份贺表,笑着说道:“戚帅还是厉害,土蛮和俺答汗合兵一处,被戚帅和马副将军给打的抱头鼠窜,朕虽然不知兵,但朕能看得懂战报,大明的战线终于将北虏和东夷完全隔绝掉了。”

  “辽东东夷和北虏合流,是北宋灭亡之根本。”

  北宋靖康耻,也是一次典型的东夷北虏合流,只不过当时是金人和契丹人合流,这一次的完全阻断,算是彻底粉碎了这种可能。

  这对大明而言,是再好不过的事儿了。

  朱翊钧拿出了第五份贺表,扔进了火盆里,只是叹了口气,没有多言。

  第五份贺表里,写的是朱翊钧大婚已成,但皇后和嫔妃的肚子迟迟没有动静,就这么点事,还专门要告知列祖列宗!

  对于这件事为何如此选择,朱翊钧已经让大医官们转告了李太后,但是李太后仍然想要抱孙子,而且态度十分坚决。

  朱翊钧讲完了述职报告,离开了太庙。

  朱翊镠眼巴巴的看着皇兄,开口说道:“哥,今天还要去北大营吗?今天可是大年初一,要不歇一天?”

  “你不想去?”朱翊钧眉头一皱,语气变得冰冷了几分。

  朱翊镠连忙不停地摆手说道:“去去去!这不是觉得哥日理万机,已经极度劳累了,所以我才这么说,同去同去。”

  朱翊钧思索了片刻,笑着说道:“算了,你别去了,咱自己去吧。”

  “真的不用去了吗?”朱翊镠的面色从惊喜再到惊诧,再到疑虑重重,最后满是怀疑的询问着皇兄的意思,到底是什么意思。

  “朕金口玉言,过年休沐,不必随行了。”朱翊钧说着上了车驾。

  “谢皇兄!”朱翊镠一蹦三尺高,搪塞了一句谢恩,欢天喜地的离开了。

  朱翊钧看着朱翊镠一步三跳的模样,只能略微摇了摇头,和张居正谈完朱翊镠的教育问题之后,朱翊钧也看开了一些,正如张居正所言,朱翊钧这棵参天大树在为朱翊镠遮风挡雨,朱翊镠是感受不到那种冷酷,也感受不到急迫感。

  玉不琢,不成器。

  在朱翊钧的车驾缓缓驶向北大营的时候,一场大火在永定毛呢厂猛烈的燃烧了起来。

  朱翊钧从北大营回到了京堂的时候,王崇古已经恭候在了西苑门前,等待陛下宣见。

  “灰头土脸的也不是洗一把脸,情况怎么样?死人了吗?死了几个?损失如何?”朱翊钧看着王崇古略显狼狈的模样,示意张宏给王崇古一把擦脸的毛巾。

  王崇古当然不会洗脸,灰头土脸、蓬头垢面,陛下才能直观的看到他的辛苦。

  “情况还好,烧了两间库房,没死人,损失了六百匹粗纺毛呢。”王崇古语速很快的把关键信息报给了陛下。

  朱翊钧看着王崇古语气十分平静的说道:“没死人吗?”

  “没有。”王崇古斩钉截铁,大火烧起来的时候,王崇古就在官厂,正好遇到了,火势很快就被扑灭了。

  死亡是无法隐瞒了,因为非正常死亡,他的社会关系不会因为死亡而彻底断裂,只要缇骑们稍微用心打探一番,就能知道,有和没有与瞒报少报,回答完全不同。

  如果真的死了人,王崇古一定会说,还在清理火场。

  欺君的代价,王崇古不能承受。

  “刻意纵火?”朱翊钧犹豫了下问道。

  王崇古颇为肯定的说道:“刻意为之,陛下,臣领鼎建大工,整个皇宫都是臣亲眼看着修的,就是可以纵火,也就只能烧一点,甚至第二间房都烧不过去!”

  “这两间库房着火,臣以为必然有人刻意纵火。”

  防火大师王崇古,作为大明最顶尖的防火设计师,王崇古在防火这件事上,已经站在了人类的巅峰之上,没办法,谁让皇宫的中轴线,是他外甥张四维一把火给烧掉的呢?

  为了自己的九族,这个防火大师,王崇古必须要当,而且还必须要做好,做到有人在宫门放火,烧不到陛下的寝宫为合格。

  “姚光启?”朱翊钧眉头一皱念出了一个人名。

  “姚光启…是谁?”王崇古一脸的迷茫,他真的不知道这个姚光启究竟何许人也。

  朱翊钧简单介绍了一下王谦和姚光启的恩怨情仇,王谦的狡诈,姚光启的恼羞成怒,都让人不得不把这两件事联想在一起。

  “这个逆子,四处在面外招摇,明天就把他的银子给停了!”王崇古听完就是气不打一处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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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七章 小善大恶,少杀一人,而多害千万人也

  王崇古督办的是官厂,关乎着数以万计的百姓的生机,王崇古一再叮嘱,不让王谦在外面树敌,不要树敌,走到了他们这个地步,毁灭他们只有违逆圣意,毁灭他们家族的只有自己。

  王崇古是以张四维为例子,大明皇帝就是存心找张四维的麻烦,张四维躲得远远的,躲回老家去,皇帝还能追杀到山西不成?陛下日理万机那么忙,国事家事天下事,事事都要关心,哪有功夫搭理张四维?

  可是张四维非要跳出来。

  王崇古不想让儿子四处树敌,在外低调谨慎,不要给家里招惹麻烦,不要触怒陛下。

  “王次辅,朕倒是以为,王谦做的很好嘛,既没有花钱,也没有让迁徙入京的富户们得逞,狠狠的踩了他们一脚,做的极好了,王次辅啊,人在官场这个名利场上,哪有那么多事儿由得自己?”朱翊钧则是为王谦说了两句好话。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大明官场就是天底下最大的零和博弈名利场,在这里面打滚,还想要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是极为困难,甚至说难以做到的。

  朱翊钧到今天,就只见过海瑞这一个例子,而海瑞能做到,很大一部分是因为他穷习惯了,物欲在长时间的实践中,已经早已变成了忧国忧民。

  海瑞是大明的一把神剑,但这把神剑,太过于锋利,太过于刚强,张居正对海瑞回朝的态度只有六个字:曲则全、枉则直。

  王谦的身份就注定了这些事,他都得沾染,都会参与其中,这是他的命,他躲不开。

  “还是太气盛了,这不是胡闹吗?”王崇古还是不赞同王谦过多的参与到这种事里面。

  “年轻人嘛,不气盛还是年轻人嘛?”

  “王次辅认为是不是这个姚光启干的?”朱翊钧有些好奇的问道。

  他希望听一听王崇古的推断,这个姚光启嫌疑最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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