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真的不务正业 第441节

  陛下要是怀疑他,就不会来北大营了,陛下每天都来,就跟回自己家一样。

  成祖文皇帝每日操阅军马的祖宗成法真的好用,就是有点费皇帝罢了。

  “费利佩二世已经是个很勤勉的人了。”马尔库斯对费利佩二世是十分敬佩的,这是个可敬的对手,这家伙的勤奋,在泰西人尽皆知,人力终有穷时,大明皇帝有张居正在政务上的辅佐,可以用更多的精力去进行军队建设,费利佩二世则完全不同。

  朱翊钧和马尔库斯聊了很久,从与马尔库斯的交谈之中,朱翊钧才知道了一件事,那就是现在的葡王的病,并不寻常。

  现在的葡王纯洁者恩里克的病重,应当是人为,而不是自然病重。

  恩里克在当国王之前,是一个主教,他没有家室,当他当上国王之后,就必须面临继承人的问题了,这个时候,恩里克有两个选择,要么找个妻子生孩子,要么挑选一个继承人。

  如果恩里克选择后者的话,那么就只有安东尼奥和费利佩二世是有力竞争者。

  恩里克选择了前者,他想要迎娶奥地利公主伊莎贝尔、布拉干萨公爵的长女玛利亚,以及费利佩二世的女儿三者中的一个。

  恩里克在万历六年9月24日给费利佩二世写信,请求他将女儿嫁给自己,而后在同年10月28日写信,请求教皇格里高利十三世允许自己打破不婚终身侍奉神的承诺。

  费利佩二世、教皇格里高利十三世十分默契的选择了拒绝,纯洁者恩里克后来又接连写了几份信,如同石沉大海,没过多久,恩里克开始生病,宫廷药剂师和亲信们对恩里克的病情讳莫如深。

  安东尼奥曾经耗费了许多的银子,终于打听到了一个人,克里斯托旺·德·莫拉,这个人是葡王宫廷禁卫统领,同时也是圣克鲁斯侯爵的外甥。

  真相似乎不重要,因为已经没有人关注纯洁者恩里克的身体了,或许,恩里克已经死了。

  “大副离开的时候,朕再借给安东尼奥五艘五桅过洋船吧,他损失了三艘五桅过洋船,恐怕之后的日子会更加艰难,当然是借的,要付钱的。”朱翊钧和马尔库斯聊完之后,告诉了马尔库斯一个决定。

  “感谢陛下的慷慨,这五艘五桅过洋船,作价125万银,如果算上加价,高达150万银,陛下,利息怎么算?”马尔库斯十分感谢大明皇帝的慷慨和大方,但是他对利息十分警惕。

  朱翊钧看着马尔库斯开口说道:“他如果获得了葡王的王位,那么从现在到获得葡王王位的时间,都按年24%利息算,之后可以获得长达二十年的展期,展期这二十年,每年的利息为4%,如果他没能获得王位,这笔账朕只能问果阿总督府和第乌总督府去讨要了。”

  “仁慈的陛下啊,容臣回去好好想想。”马尔库斯有些恍惚,仿佛是听到了恶魔的低语,陛下笑的阳光灿烂,但是这个大男孩阳光灿烂的背后,是引人坠入地狱的魔鬼。

  这是一份对赌协议,大明绝对不亏,即便是安东尼奥真的死在了泰西,大明也能把这笔账从果阿总督府、第乌总督府讨回来,西洋(印度洋)和非洲沿岸的种植园,那可是能年年下金蛋的鹅,安东尼奥侥幸获胜,大明也能够成为葡王的债主。

  松散的政治羁縻之外,会有一根勒紧安东尼奥的经济羁縻的绳索。

  “大副,你的安东尼奥殿下选择并不多。”朱翊钧笑了笑说道。

  安东尼奥没有多少选择,反抗费利佩二世通过联姻开疆,将葡萄牙纳入版图的抗争一旦开始,就没有回头路可言,那个战神侯爵的威胁,就像是悬在他脑门上的剑,在巨大威胁之下,他只能不惜一切代价的增强自己的实力。

  三桅的夹板舰在泰西可以买到,可是五桅过洋船呢?安东尼奥的旗舰,可是只有在大明才能买到。

  “能多讨要一些吗?!”马尔库斯思索了片刻,确实是这样,安东尼奥没有选择,既然要借,不如赌上身家性命。

  “要多少?”朱翊钧笑着问道。

  “十二艘!”马尔库斯一咬牙,做出了抉择。

  “准。”

  马尔库斯满头大汗的走了,这笔巨额的战争借款,可能会成为日后安东尼奥一生的梦魇,但是马尔库斯、安东尼奥别无选择,如果输了,一无所有。

  “陛下,安东尼奥要是还不起呢?”戚继光在掰着指头算利息,算学不好,是做不了将军的,密密麻麻的后勤账本,就能把整个京营掏空,戚继光的算学极好,没一会儿功夫就把利息算清楚了。

  就这十二条船,如果安东尼奥用了十年才获胜,利滚利是2600万两白银的债务,即便是二十年展期,4%的利息去计算,利息就高达1226万,本息合计为3926万,近四千万两。

  最关键的问题是,安东尼奥只借这一次吗?恐怕不会,作为一个争夺王位的人,他已经付出了沉没成本,只会像个赌徒一样,一再借款,即便是当上了葡王,安东尼奥也要为这笔借款,付出极为沉重的代价。

  费利佩二世从尼德兰地区一年也只能收到200万银的税收罢了!

  “他真的当上了葡王,还不起,就把债务继续展期就是了,要还是还不起,他可以卖东西给朕啊,铜矿啊、种植园啊、银矿啊,朕来者不拒,多多益善。”朱翊钧笑的阳光灿烂。

  戚继光的手握住了天子剑,眉头紧锁的说道:“陛下,这些都是谁在陛下面前进的谗言?”

  戚继光已经按捺不住自己清君侧的心了,是谁在陛下的耳边低语,蛊惑陛下变的如此邪恶。

  朱翊钧看了一眼冯保和张宏,冯保和张宏立刻就跪在地上,冯保十分惊恐的说道:“陛下,虽然臣坏事做尽,可是这些话,臣从没有说过啊,陛下明鉴啊!这什么利息、利滚利、展期、资产质押之类的,臣从未听闻啊,陛下。”

  “冯大伴都不懂的东西,臣就更不懂了。”张宏也是吓坏了,冯保读书多,他都不知道的事儿,张宏哪里懂这个?

  冯保和张宏互相看了一眼,这个锅,他们真的背不起,蛊惑圣明天子,不仅仅是要被送到凤阳种红薯,日后春秋论断,他们也是要背负历史骂名的。

  天地良心,他们何德何能教这些东西?他们自己都不会。

  朱翊钧笑着说道:“平身平身,朕看你们想说的是,天色不早了,咱们该回宫去了,看你们俩儿吓得,胆子太小了。”

  “戚帅,没人跟朕胡说八道,咱大明势要豪右们放钱不都是这么放吗?朕跟他们学的。”

  一切都很合理了,陛下这些个手段,都是跟势要豪右们学的,他们平时放钱,都是这么放的。

  恩里克的确请求过费利佩二世,这是书信原文的摘抄:‘如果您有一位年纪合适的女儿,希望她能尽早结婚,传宗接代,那么她肯定是我首要的选择。我相信您有把她嫁给我的仁慈,但我也知道这无法实现,我想求婚一位您的亲近之人,那位曾经的法国王后,您的外甥女和小姨子。有那么多人都想娶她为妻,我也是其中之一。’求月票,嗷呜!!!!!!!!!!!!

  

请假条

  今日有应酬,人还在外面,饭刚吃上,回去要好晚了,不用等更新了。

第三百六十八章 大明皇帝的恩情,根本还不完

  大明势要豪右们真的非常冤枉,他们的确很坏很坏,可他们放青稻钱,都没有陛下狠辣,展期这种花活儿,势要豪右们真的不会,展期二十年的借贷,再低的利息,都是一笔庞大的数字。

  朱翊钧给安东尼奥和费利佩二世的利息是完全相同的,因为他们的风险几乎一致,但安东尼奥的利息还是要稍微低一些。

  无论这场战争的结果如何,最后受益者都是大明皇帝,这是一场漫长的战争,无论结果如何,利滚利的情况下,最后的债务,都会让大明变得更加富有。

  在马尔库斯走后,朱翊钧打道回宫,在路上,朱翊钧略微出神的看着窗外,六月天,娃娃脸,是说变就变,前一刻还是艳阳高照,即便是日暮时候,烈日依旧炙烤着大地,下一刻,风骤起,暴雨立至。

  雨点噼里啪啦的落在了地上,水流在地面慢慢汇聚,街头巷尾都是奔跑的人,雨说来就来,没有拿伞的人,只能被这场突然而至的暴雨,打乱生活的脚步,变得行色匆匆。

  大明国势,和这六月天几无区别,中兴的希望,来的快,去的更快。

  车驾稳稳的驶入了西长安门,而后在西苑广寒殿前,稳稳的停下,朱翊钧踩着下马蹬下车,张宏为陛下撑起了雨伞,朱翊钧伸手拿过来雨伞,这是他多年的习惯,张宏给皇帝打伞,他自己就要淋雨。

  这是个小细节,只要下人们尽忠职守,朱翊钧从不苛责。

  拥有无上的权力,很容易让人产生一种本该如此、朕与凡殊的错觉,这种错觉,日积月累之下,就会变成一种傲慢,一种藐视众生的傲慢,一种理所当然的傲慢,这种傲慢,会带来极为恶劣的后果,那就是藐视,藐视人世间的一切,最终变成自我约束的信息茧房,变成不知民间疾苦的垂拱天子。

  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的天生贵人,这种傲慢是与生俱来的,比如,堡宗朱祁镇,无视文武的劝谏,驻陛土木堡欲与瓦剌人决战,最终被俘。

  邓子龙和罗莉安这对没羞没臊的夫妻,即便是远在京师,朱翊钧就有所耳闻,二人谈论戚继光为何无敌的时候,就说到过,傲慢是一种罪,即便是戚继光,一旦犯下了傲慢之罪,也会在战场上输的体无完肤。

  骄兵必败。

  张宏撑起了自己的雨伞,自己给自己打伞的皇帝,别说他没见过,宫里岁数再大的宫宦,也没有见到过。

  朱翊钧抬手抬头,雨落在大伞之上形成的雨幕之后,出现了一个焦急的人影,皇后王夭灼站在广寒殿的门前,直到看到了皇帝出现,身上的焦虑才消失一空。

  “如此大雨,你等在这里,若是惹了风寒,娘亲又要怪罪太医院的大医官了。”朱翊钧走了过去,笑容满面的说道。

  李太后的逻辑依旧不讲道理,有了身孕的王夭灼,在李太后那里极为得宠,若是突然染了风寒,太医院的大医官们少不了挨骂,一个风寒也看不好,算什么大医官。

  王夭灼年方十七,脸庞依旧带着一些少女的稚气,她有了身孕,变得格外焦虑了起来,她摇头说道:“臣妾就是有些担心。”

  担心什么?她担心陛下出去了就回不来了。

  王夭灼这种担心是十分合理的,因为他知道陛下做了很多事,有多招人恨,而且她很清楚,多动的陛下,始终是一个很好的刺杀目标,就像当初合一众在西山宜城伯府袭杀一样,陛下从北大营回到宫中这段距离是极为固定的御道,那么刺杀之人,只要想,就有下手的机会。

  马有失蹄,人有失手。

  再加上肚子里的孩子,自然而然,王夭灼这种担心越来越剧烈,她期盼着肚子里是个女儿,而不是儿子,这样一来,大明朝臣只能继续忍受一个暴君在月台之上,胡作非为了。

  威胁无上皇权的人,最开始是李太后,后来是张居正,再后来是潞王朱翊镠,李太后归政了,张居正丁忧后回朝,潞王干脆住到了皇家格物院里的潞王府,整日里和万国美人厮混,荒唐的恶名,已经传遍了大明的角角落落。

  那么即将出生的孩子,如果是个男孩,会不会威胁到无上皇权呢?

  把暴君杀死,将尚在襁褓里的孩子扶上皇位,让年纪尚浅的潞王摄政,让晋党的党魁王崇古当国,再来一次主少国疑,只要暴君死了,暴君的左膀右臂文张武戚,要么跟着一起死,要么放手一搏,无论何种结果,都比现在皇帝一言堂要强得多。

  王夭灼的担心不是多余的,陛下这一路走来,多少腥风血雨?刺王杀驾、大火焚宫、西山袭杀。

  “夫君,从皇家格物院到北大营的小铁路快要弄好了,要不等到小铁路修好了,再去操阅军马?总归是最近没有战事。”王夭灼作为皇后,打小在李太后身边学规矩,后宫不得干政,是宫里的铁律,王夭灼无心干涉朝政,只是希望夫君能像今天一样全须全尾的回来。

  这是一个小女人的贪心,不是母仪天下的皇后该进的谗言。

  从皇宫到皇家格物院的小铁路已经修通,从皇家格物院到北大营的小铁路预计九月份就可以用了。

  按照缇帅赵梦祐的判断,小铁路修通后,陛下日常出行的警戒距离,会从二十步提高到六十步,而六十步,是平夷铳的有效杀伤距离,也就是小铁路修通后,即便是平夷铳,都无法伤到陛下了,新的大驾玉辂拥有全套钢板护甲。

  “人呢,都一样,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只要一歇着,就想一直歇着,先生在宜城伯府当了一段时间老祖,都不想回朝了,理由也是懒,安心了,大明的矛盾还没有剧烈到那种地步,不会有人冒着九族的风险,这个时候刺杀朕的。”朱翊钧笑着宽慰着王夭灼,有了身孕就容易患得患失,产前焦虑这种事,稀松平常。

  刺杀皇帝的风险是巨大的,张四维已经用自己数万片、用松脂浇筑而成的身体,证明了这一点。

  大明皇帝说到做到,说把人千刀万剐,真的会把人做成切片。

  刺杀皇帝的结果成功了不见得获利,失败了一定会被株连九族,如此高风险之下,被指使的人很容易把幕后之人出卖,换取更高的、更稳定的利益。

  朱翊钧的矛盾说早已大成,现在是大明皇帝在带着遮奢户们在开海事上一路狂奔,带着大家一起发财,在京师,即便是土蛮汗和俺答汗打起来了,都不能吸引人们的目光,大家聚焦燕兴楼,希望下个月能够认筹到更多份额的船舶票证。

  现在不会,不代表着以后不会。

  王夭灼有了身孕不便侍寝,这些日子,是两名侧妃刘梦姝、李锦在伺候陛下,但难得的侍寝机会,也让两位侧妃十分心满意足了。

  只是二位侧妃不知道的是,应对王夭灼一个人,有的时候,朱翊钧也有些力不从心。

  在这件事上,朱翊钧和王夭灼只能说棋逢对手将遇良才。

  万历七年六月十三日,大明皇帝接见了特使黎牙实、迭戈和马尔库斯,黎牙实终于咬牙切齿的答应了皇帝的高额利息,借了一笔年利息28%共计一百五十万银的战争借款,提走了五艘五桅过洋船。

  而马尔库斯则是直接提走了十二条五桅过洋船,借款金额为三百五十万银,年利息为24%。

  为了让这十七条五桅过洋船能够顺利开动,泰西特使再次聘请了大量大明的舟师、水手和军兵,得益于安东尼奥泰奸的身份,安东尼奥为大明培养了数十名能够牵星过洋的舟师,而这一次的大规模聘请,让大明的舟师们,能够累积更多的远洋经验。

  远洋的实践经验,是要付出极为昂贵的代价。

  这一批舟师、水手和军兵,将会和松江府市舶司签署一份长达五年的对赌合同,如果他们能够安全回到大明,他们每人将得到超过一千银的远洋报酬,如果不能安全回到大明,每人只有五百银的远洋报酬,而这笔报酬将会给他们的妻儿,而这笔五年之后兑现的款项,将会内帑全面担保。

  而这份对赌合同的支付单位是松江远洋商行,所需费用全部由松江孙氏支付,就是那个做画舫生意吃到撑的松江孙氏,他们家又想方设法给朝廷送银子了,赚的实在是太多了,有些寝食难安。

  回来是一千银,回不来只有五百银,这看起来有些不合理,但其实是大明皇帝希望他们能够全部平安归来。

  朱翊钧给的价格已经格外厚道了。

  在大明一条人命到底值多少钱?

  生活窘迫的父母会把孩子送到善堂,即便是知道这些善堂是生意,自己的孩子如果有个三灾六病会被扔到弃婴塔里自生自灭;

  灾荒时,二两面就可以换一个孩子,五个白面馒头能换一个媳妇,甚至更少;

  不是灾荒时,人命也有价钱,花四两银子能买个小丫鬟,若是要会打算盘的管家婆是七两银子,如果是看家护院的家丁壮汉是十两银子,如果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美娇娘是二十两银子。

  即便是那些个能当花魁的扬州瘦马,也不过百两而已。

  西山窑民,如果死在了井底下,如果矿主心地善良,一条命是七两银子,如果矿主贪婪吝啬,给二两银子已经是大发慈悲。

  这就是大明人命的价格,这年头,人命真的不值钱。

  而陛下给这批远洋的舟师、水手和军兵,开出的底线价格,就是五百银,如果能够安全回来,就直接加倍,如果可以活着回来,就会从穷民苦力,变成中人之家,还能供养一个孩子脱产读书。

  大明皇帝的恩情,根本还不完。

  黎牙实离开文华殿的时候,嘴里一直嘟嘟囔囔,他在抱怨,大明皇帝搞价格歧视。

  安东尼奥借款更多,利息更低,一艘五桅过洋船的价格是二十万银。

  而费利佩二世借款更低,利息却更高,一艘船的单价是加价后的二十五万银。

  这还有没有天理了?有没有王法了?

  黎牙实也只能抱怨两句,安东尼奥和马尔库斯一口一个臣这样、臣那样,毕恭毕敬,唯恐失了礼数;又是给大明带来各种农作物红薯、土豆、棕榈、橡胶、甘蔗、长棉等等;又是让出了万里海塘的种植园,五十四处种植园就是五十四个港口,是五十四个开拓基地,是五十四个殖民开拓之地;又是请求皇帝册封。

  陛下的差别对待是非常合理的,因为无论怎么看,安东尼奥都是陛下的自己人,展期的确是一把杀人不见血的刀,但从安东尼奥的角度去看,这何尝不是一种圣眷?泰西人人把他当海盗,只有在陛下这里,安东尼奥是葡王王位的有力竞争者。

首节 上一节 441/468下一节 尾节 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