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是寻常夏布比甲，头上簪着两支通草花。
连半点金银首饰俱无。
探春一双杏眼直愣愣看着贾琮。
半晌。
才轻声问道：“贾琮，你不应该直接命人砸了我这冒名顶替的店？”
“为什么还要为我正名？”
贾琮目光冷冽。
淡淡地道：“环儿原本就是麒麟商局股东，他家的铺子自然能用商局徽记。”
此时探春还是云英未嫁之身，不管她认不认，她到底还是跟贾环一家人。
探春微愣：“环儿？”
她怎么都想不到贾环居然也是麒麟商局股东。
贾环在江南三四年，一路从县试府试院试考到乡试。
她从来没有去过只字片语，更没问过贾环的生活挑费从何而来。
一时，心中五味杂陈。
早知如此，她何必舍近求远？
贾琮想了想。
最终还是提点道：“漠南鞑子风俗与大楚不同，不甚讲究男女大防。”
“你可以一边行商，一边试试从漠南五原府开始，在漠蒙行省推行女学，加速胡人教育归化。”
“三年之后，若是女学有成，我可以派人接你回京发嫁。”
“甚至，你心心念念的皇家诰封，也不是不能有！”
探春微微眯起双眼，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贾琮。
“贾琮……”
“你不是早已不认我这个堂姐，甚至还跟大伯联手将我发配漠南？”
“为什么如今又要帮我？”
贾琮神色古井无波。
“到现在为止，我依然没认你这个堂姐。”
“只不过给你一个新方向！”
“探春姑娘，路在脚下，天在心中，好自为之！”
说着贾琮大步走出文房四宝店。
戚有禄微微一笑。
轻声提醒道：“三姑娘，琮三奶奶，碧和公主都在卢侯府……”
“若有需要，可以……”
他只稍微提点了一句，随即跟着贾琮上了车驾。
马车辚辚，继续朝甄家学馆方向驶去。
探春目送贾琮与戚有禄两人登车远去。
心内宛若宛若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咸，样样俱全。
半晌才道：“备车，去卢侯府！”
这边车驾上。
贾琮瞪了戚有禄一眼。
“又去泄露林姐姐行踪卖好？”
戚有禄哈哈大笑：“久旱逢甘露，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
“这人生四大喜，难道不许弟妹碰上两件？”
贾琮撇撇嘴。
“贾探春心机手段不缺，心性却是凉薄。”
“我还要看看。”
他从对探春完全无视，到现在说再看看。
到底还是看中了探春那份从石缝里也能扎下根的坚韧。
戚有禄打趣道：“看来终究还是心软了。”
“我倒要看你以后还怎么吐槽岳父大人！”
贾琮登时给他翻了个斗大的白眼。
“不是你说饶人处且饶人，得放手时须放手？”
“这会子又来打趣我？”
说笑间，甄家学馆已是近在眼前。
门前站着两条鞑子大汉守卫。
见贾琮戚有禄下了车驾，虽然认不出两人身份。
单看两人带着随身侍卫，衣饰华贵，也知道绝非寻常百姓。
连忙上前用不太纯熟的大楚官话问道：“两位找谁？”
郑多福拱手笑道：“劳烦两位通传甄先生，金陵故人来访。”
两条鞑子大汉，连忙进去通传。
正好此时甄宝玉堂间暂歇。
听说金陵故人来访，当即快步走出学馆。
见是贾琮与戚有禄郎舅，不由得脸上神色变幻。
这哪里是故人，明明是昔日仇人！
甄宝玉深深吸了口气，才轻声道：“诚嘉郡王，定国公，里面请。”
贾琮与戚有禄战功赫赫，天下皆知。
此地又是九边重镇，徒埩曾经调兵出征的地方。
甄宝玉自然知道两人如今爵位。
贾琮见甄宝玉一身青衫，头上戴着方巾。
曾经跟大脸宝一模一样的脂粉气，早已一洗而净。
或者是经常寻僧访道的原因，还多了几分出尘之气。
甄宝玉面色清冷，将贾琮戚有禄带去一间安静书房。
各分宾主坐下，书童端上茶。
甄宝玉直截了当问道：“王爷，国公爷，所来寒馆何事？”
当日甄家覆亡，虽然事出有因。
毕竟是由贾赦贾琮父子一手操办。
才会导致甄应嘉，甄应熹两兄弟亡命菜市口。
家业查抄，仆役散尽。
百年簪缨世家，树倒猢狲散。
甄宝玉再见贾琮，若说心中完全无恨，又怎么可能？
贾琮道：“因事路过延绥镇，卢世叔曾道甄世兄在这肃杀边镇开办学馆，教化育人。”
“因此特地过来拜会世兄。”
甄宝玉看了贾琮一眼。
淡淡地道：“世间已无金陵甄府，世兄两字再也休提。”
“在下一介白身，更万万不敢跟王爷，国公爷，再论世交之谊。”
贾琮与戚有禄对视一眼。
知道他心中郁郁，倒也不在意甄宝玉出言冒犯顶撞。
只淡然笑道：“我二叔之女，如今正在五原府与延绥镇行商……”
他话没说完，甄宝玉原本古井无波的神色微微一变。
“贾三姑娘边陲军镇行商又如何？”
“莫非王爷还想如在神京一般仗势欺人？！”
贾琮心念微动。
倒是不觉有些诧异起来。
一说探春，这假大脸宝的反应怎么如此之大？
旋即轻声道：“甄世兄说笑了。”
“三姑娘本是我二叔之女，我无事欺他作甚？”
甄宝玉却想起当日探春跟随移民大军进城。
在城门不远处邂逅偶遇一事。
探春当初将他当做贾宝玉，在漫天风沙里哭得哀哀欲绝的样子。
直到如今想来，他都觉得心内闷闷生疼。
后次两人攀谈，解开误会。
原是金陵世交，在这边镇荒凉之地相逢。
更是别有一番心伤。
也是直到那时，他才知道探春是被贾赦贾琮父子联手赶去漠南。
是以。
甄宝玉冷冷地道：“贾三姑娘乃是娇生惯养公府千金，如今却要背井离乡，远窜漠南。”
“这若不是欺负，如何才是欺负？”
贾琮微微一笑。
“甄世兄有所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