牟斌抱拳道:“此番打人的,的确是张家找来的人,连张家人自己都供认不讳。”
“嘶……”
覃昌吸了口凉气,问道,“打人可严重?是否造成不良影响?从头说!”
牟斌道:“今日在京商贾以及游商等,配合国子监等处士子约莫一二百人,前往崇文门外张氏的作坊区域,扬言张氏外戚欺行霸市,鱼肉百姓,事情便因此而起。”
“嗯。”
覃昌点头,“这个,咱家已经知晓了。因为有人前去闹事,他们就打人了?”
“没有。”
牟斌摇头道,“最初一群人在张氏家族的作坊外集结,吸引了附近不少百姓围观。抗议者对外宣称张家欺行霸市之举,有士子慷慨陈词,扬言要于京师各处大肆宣扬此事,令张氏一门名声扫地。”
覃昌猛一拍桌子,喝道:“做得太过分了!就算张家做点儿生意,也远不到欺行霸市的地步……一群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却想把事情闹大?活该被打!”
嘴上这么说,覃昌心里却很惬意。
原来要激怒张家,让其失去常性,以外戚的姿态去欺负人,致名声扫地……原来是这么容易的事。
是我把事想复杂了!
“张国丈和张家两位小国舅,有露面吗?”
屏风后突然传出怀恩的声音。
顿时把朱骥和牟斌吓了一大跳。
随后怀恩不再遮掩,直接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这下连覃昌都得起身相迎。
“印公,您在呢?”
朱骥慌忙行礼,牟斌也俯腰躬身,目露尊敬之色。
怀恩笑着抬手,然后道:“出了这么大的事,理应过来问问,但东厂始终是覃公公在提督下,我就是个旁听者……你们接着讲述便好。”
牟斌道:“张国丈未曾露面,也没见两位小国舅出面,乃一名姓柴的出自山西的秀才,据说其人是张家二公子张延龄的恩师,由他来应付场面事。”
“嗯!”
覃昌似想到什么,点头道:“此人我倒是有些印象。”
“山西秀才?呵呵。”
怀恩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吩咐道:“接着往下说。”
牟斌再道:“作坊门前集结的人越来越多,后来柴秀才见实在躲不过,就打开院门,似乎是想出来讲理,结果却被一群人直接涌了进去,冲到了院子里。”
“呵呵,这算开门揖盗吗?”
怀恩笑望覃昌。
覃昌脸色多少有些尴尬。
虽然这群人不是他覃昌派去的,但始终跟覃昌脱不了干系。
而怀恩的说法,是把这群人比喻成了盗贼,也就是心怀不轨之徒,却也符合那场合所发生的情况。
牟斌自知不好随便评价两方善恶,眼下他只需要把事情讲清楚便可:“众人进去后,一眼就见到里面房门洞开的仓房中,堆放着很多白晶之物,有人大喊大叫,说张氏与民争利,贩卖官盐,甚至有可能以私盐充官盐,扬言要报上朝廷,让官府来查究。”
“是吗!?”
怀恩看向覃昌,问道,“覃公公,你可知晓此事?”
覃昌摇头:“没听说张家牵扯到盐买卖中去啊……牟千户,你别停顿,说下去。”
牟斌道:“当时柴秀才便扬言,那些不是盐,但现场的人不信,也不知是受谁挑唆,一名姓鲁的京商冲上去,说是要亲自尝尝,结果放到口中发现果然不是……乃是纯碱,这是那柴秀才说的称谓,当场惹了笑话。”
覃昌皱眉不已,问道:“姓鲁的京商?莫不是与英国公府来往密切的鲁氏?”
京城商贾盘根错节,多少都跟权贵有关联,而英国公府因为有京营的提督权限,使得采办等事也多仰仗于“自己人”,从中分润利益,故此有不少官商靠依附他们而生。
“正是。”
牟斌点头道,“此人闹了大笑话,甚至被同去的人耻笑,气愤不过,随即便嚷嚷着要带人把那些纯碱推到花池中……”
覃昌问道:“张氏的人就因为这个打人?”
“没有。”
牟斌心说,我这个故事复杂离奇,篇幅还长,你总打断我,让我怎么讲?
怀恩笑着摆摆手:“让他说完。”
牟斌道:“柴秀才当场便质问,说张家欺行霸市的,试问京师之地有谁做纯碱生意?结果问了一圈,没一个人出来应答。”
覃昌仍旧忍不住打断牟斌的话:“在京那么多商贾,竟连一个做纯碱生意的都没有?那纯碱究竟是何物?有何作用?”
牟斌显得很无奈,道:“正是因为不知有何用,所以没人做这买卖。也有人说这东西是用来发面的,但马上就有人说两者好像不是同一种东西……现场一堆人争论,最后还是没人出来应下。”
“呵呵。”
怀恩笑道,“这欺行霸市的屎盆子,还真不好往张家头上扣。难道张家就只做纯碱生意,不做别的?”
牟斌道:“怀公公问得好,当场就有人质疑,说隔壁工坊也是张家的,扬言要闯进去,把里面的货都给起出来。然后柴秀才也是直接让人打开院门……等人进去后才发现,那儿是制作琉璃的作坊。”
覃昌听到这里,好似松了口气般,道:“琉璃这东西,虽不常见,但京城总有做这买卖的,这下不会再没人应了吧?”
牟斌无奈道:“最初鲁氏商行的少当家等人,也都这么说,甚至有晋商的人出来说,其也在做琉璃生意。但等进到那院子……仔细辨认后才发现里面做的琉璃,与市面上常见的琉璃……根本是两回事。”
“不过是琉璃而已,有何不同?”
覃昌听到这里,已经站了起来。
我让他们去攻击张家欺行霸市,结果找了一圈下来,发现张家所做的买卖,都是市面上没有的货?
不过再一想,这种算是垄断,也属于欺行霸市的一种!
牟斌道:“里面制造的,乃是琉璃镜,就是之前作为贡品送到宫里,深得先皇和太皇太后之心,风靡内宫,甚至在京师达官显贵中形成风潮的那种银镜。柴秀才当即便问,在京谁家能做出来……结果又没人应。”
“真的没人能做出来?”
覃昌皱眉问道,“一个都没有?”
牟斌道:“鲁氏少当家见冷场了,便自告奋勇,说是鲁家的工坊能造。还说能拿出现货来,正因为张氏欺行霸市,才令鲁家造出来的琉璃镜无处变卖,积压了不少货。”
“呵呵。”
怀恩笑道,“以我所知,那琉璃镜以前从未有过,直到张氏一门入京,才有了此物。鲁家如此冒认,这是算准了一段时间内张家无法证伪,占据舆论的上风。”
牟斌拱手道:“以卑职所知,鲁家的确造不出此物。当时柴秀才便说,此物乃贡品,所营造物优先供应皇宫,再供应市面上……未得皇室准允不得私造,还说要上告官府,查封鲁家的琉璃工坊。”
“挺好。”
怀恩颔首道,“同样是无法证伪之事,反将一军。这个柴秀才,倒有些急才。”
覃昌脸色漆黑,问道:“姓鲁的怎么说?他不会当场就怂了吧?”
牟斌更加无奈了,道:“诚如两位公公所言,鲁氏少当家一听是贡品,马上说鲁家造的跟张氏工坊所造的,只是形似而非神似,总之是……造不出来。”
怀恩淡淡一笑,道:“如此一来,真就是让人看了笑话。”
覃昌听到后,有些生气道:“张氏就因此打人?”
“到这一步依然未打人。”
牟斌道,“随即在场有人说,张氏一门在织造绢布和绸缎,以此影响京师布价,令同行损失惨重。”
覃昌猛一拍大腿,笑着道:“对了,对了,如此便直指要害……张氏织布,这件事朝野皆知,天下皆知,容不得张氏门人抵赖!”
牟斌道:“柴秀才说,张氏并没有织布,布是皇宫内苑组织织造的,张氏只是提供了织布机和设计图纸,并未参与其中。”
覃昌皱眉不已,问道:“张家二公子替皇宫织布,还把织布机搬到宫里来,难道他自己却不织?这怎么可能?”
牟斌赶紧道:“当时现场的人也都不信,扬言要搜查,柴秀才也没阻拦,让众人在周边几个属于张氏的院子都走过,的确没发现任何织布工坊,或是有织布的迹象。当时就有人说,张氏一门敢做不敢当,把织布器械都藏起来了,妄图欺瞒世人。”
“呵呵。”
怀恩又在笑,道,“这有何好隐藏的?织个布,又没犯王法!”
牟斌道:“柴秀才一再解释说没有,但那群人就是不听,随后便有人扬言,说是张氏协同皇宫织布,扰乱京师布匹价格,甚至还对宫廷织布之事,多有不敬之言,最后更是牵扯到了皇后身上……”
“什么?”
怀恩闻言不由皱眉,喝问,“真有那不开眼的,敢随便乱说?”
牟斌无奈道:“现场的确有,而且还不少。随后场面便不可收拾,到此时才有人拿着棍棒冲出来,大打出手……”
第596章 站哪边?
东厂大堂,汇报在继续。
听了牟斌的讲述,怀恩若有所思道:“也就是说,其实张家一早就准备了大批人手应对突发情况,却非常隐忍,从开始明明能用棍棒解决问题,却还是派了个文弱书生出来讲道理,一直到前去闹事的人忍不住对皇后出口不逊,张家才借机动手伤人?”
牟斌抱拳道:“大概情况便是如此。”
覃昌赶紧问:“那些人到底是如何说的?”
“这……”
牟斌显得很回避。
显然恶意中伤毁谤皇后的话,他是不敢讲出口的。
覃昌一挥手道:“恕你无罪,但说无妨。”
牟斌无奈道:“时卑职并不在场,只是听盯梢的人讲,有人斥责张氏一门藏污纳垢,男盗女娼,又说什么蛇鼠一窝,绳营狗苟,还中伤主持宫廷织造之人乃鸡鸣狗盗、人面兽心之辈……还骂……”
“男盗女娼!?”
怀安打断牟斌的话,一脸怒容:“言语何其歹毒也,甚至涉及到了欺君大罪,换我也打人!”
覃昌心中发怵,生害怕还有更恶毒的话出口,连忙追问:“他们还骂了什么?”
“还骂张氏与中官勾连,内外不分,朝事、家事掺和在一起,无耻僭越。”牟斌谨慎地回道。
怀恩冷笑不已,道:“什么与中官勾连,他们口中应该是阉党吧?”
牟斌这次不敢接话了。
一旁听了半晌的朱骥急忙道:“都是有人胡言乱语,污了两位公公的耳朵。”
“唉……”
怀恩叹息一声,摇头道:“虽有可能是无心之失,但大错已铸成。在那些个不知内情的人眼中,宫中接洽和主持织造事的定是哪一监管事,何曾想竟是皇后娘娘亲自督办此事?这连续攻讦下来……”
覃昌脸色难看,无奈道:“宫中尚未大批量出布,不然皇后娘娘的名声早就彰显出去了,自然也就无人敢胡言乱语。”
怀恩问道:“打得严重吗?”
“有几个人……伤势挺重的,伤筋动骨,估计相当长一段时间内下不了地。”
牟斌道,“卑职已烦请顺天府的人,把打人者看押在了大兴县衙内,并严令不得随便过堂审问。”
怀恩问道:“只是把打人的抓走了?那闹事的人呢?”
牟斌辩解道:“怀公公,他们是挨打的一方啊。”
怀恩摇头:“上门无端生事,且辱骂皇后,这是何等罪名?被打了也没人会同情……你这么做,有失偏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