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札木合薛禅，你认为父汗的这道旨意怎么样？”屈出律面色愁苦，缓缓问道。
薛禅翻译成汉语，就是智者。札木合以智慧闻名草原，薛禅是人们对他的尊称。
札木合自斟自饮了一杯马奶酒，笑了笑，淡淡道：“太子何必明知故问？如果你认为，太阳汗的旨意非常正确的话，就应该马上执行了。又何须招我这个败军之将来饮酒？”
屈出律重新给札木合把酒满上，微微颔首，叹道：“是啊。父汗先下旨，说我军必胜。这才刚刚过了半天，又要暂避蒙古人的锋芒。如此朝令夕改，就是瞎子都能看出来，父汗不但不配坐这个汗位，而且已经怕了蒙古人。但是，作为乃蛮人的太子，父汗的儿子，我究竟怎么该怎么办呢？”
噗通！
屈出律突然跪在札木合的面前，道：“札木合薛禅，您是我凭生所见最有智慧的人，请您教我。”
“事实上，太子殿下，你也是我札木合平生所见，难得的英杰。”札木合伸手将屈出律扶起，干干脆脆地吐出了两个字：“走吧！”
“走？去哪？”
“去投奔辽国，去投奔夏国，甚至花剌子模，都行！总而言之，不要留在这里！乃蛮人，完了！”
“那您呢？也跟我走吧！我发誓，把您当老师，不，当父亲一般尊敬。”
“多好的孩子啊，看到你，就好像看到了年轻时候的自己。不过……”札木合哂然摇头，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道：“我老啦，腿脚不好，跑不动了，更跪不动了。就让我，在这片草原上终结此生吧！”
“您……”
屈出律还想再劝，但迎上札木合那超然物外，仿佛世上之事都跟他无关的眼睛，就直接闭嘴了。
他明白，自己和札木合是一类人。
心坚如铁，只要决定了的事情，就绝不会更改。
“今晚，我不能走！”屈出律深吸一口气，道：“今晚走了，说不定，有人会将乃蛮人战败的屎盆子，全扣在我的头上。在异国他乡，我最能依仗的，不仅仅是带出来的那点子兵马，还有名声。”
札木合丝毫不以为忤，淡淡地道：“随便你。今晚走有今晚走的好处，不走有不走的好处。但无论你何时离去，未来的路，都将异常艰难。”
“我明白。”
屈出律当然明白，离开乃蛮，投奔异国他邦，会经过不知多少艰难险阻，更会忍受不知多少常人难以忍受的屈辱，才有可能东山再起。
而他的人生，本来可以不必如此艰难的！
如果，他现在就是乃蛮可汗，而不是什么乃蛮太子，未必就没有和铁木真的一拼之力！如果，能联合一定的盟友，让铁木真俯首称臣，也不是不可能！
都怪他的父亲！
不仅要葬送先祖留下来的基业，还让他落到了如此地步！
“来人啊！”
屈出律心中愤懑，大声喝道：“给父汗传本太子的话：他像妇人般地胆怯了，竟说出这样的话。东部草原的总人口是一定的，蒙古人怎么可能有那么多？父汗连孕妇撒尿处那么远也没有走过，连放牛犊的草场那么远也没有去过，他懂什么？他胆怯了，所传的旨意全是胡说八道，还不如妇人有见识！”
屈出律的话已够刺耳，却有人言辞更为激烈。
乃蛮大将豁里速别赤，也拒绝了太阳汗的旨意，并且回话说：“你父亲亦难赤汗，遇到人数差不多的敌人交战时，从未让敌人看到他的背脊。早知你这么胆怯，就干脆让古儿别速这个妇人，来统率军队！你这个懦弱无能的可汗啊，我看不起你！”
太阳汗听了这些回报，简直都要气疯了，马上就下了一道新的旨意：谁说本汗胆怯了？我只是选择最合适的作战方式罢了。既然将士们不愿意退兵，那咱们明日就去和蒙古人厮杀吧！”
于是乎，第二天，乃蛮汗一声令下，全军下了康合儿罕山的山寨，与蒙古人决战。
到了现在，草原上的会战方式，与其他地区迥然不同。
用铁木真总结的话说，就是：进如山桃皮丛，摆如海子样阵。
“山桃皮“指的是蒙草原上稀疏分布的低矮灌木，意思是三五人的骑兵为一组，分散而灵活机动地接近敌人。“海子“，则是蒙古人对草原上湖泊的称呼，形容部队阵型广阔如同一眼看不到边的大湖。
这是草原人，经过两百年的黑暗时代，演化出的最适合会战的战法。
“豁里速别赤，你不是一直骂本汗连妇人都不如吗？现在，你就带领本部兵马，去和蒙古人厮杀吧！让我看看，你这个草原勇士，到底有什么本事。”
豁里速别赤既然敢昨晚那样痛骂太阳汗，那肯定是有一定依仗的。如今乃蛮人的诸多战将中，豁里速别赤最为骁勇。
太阳汗认为，首战即派出豁里速别，已经是对此战极为重视的表现了。
乃蛮军眼见豁里速别赤出战，想必也会士气大振。
然而，他万万没想到的是。
“蒙古的勇士们，随本汗来！”
当此决定整个草原命运的关键时刻，蒙古方面首先出战的竟是铁木真本人。
“万胜！万胜！”
“跟上大汗啊！”
“长生天保佑，草原一统，指日可待！”
……
眼见自己的可汗都开始拼命了，蒙古大军高声呼喝，士气如虹！
第26章 这是谁的部将，怎么如此英勇？
“怎……怎么会这样？”
战争刚开始不到一刻钟，在山坡上观战太阳汗就面色大变，发出了一声惊呼。
公允来说，乃蛮人的战力，的确比蒙古人要低一些，现在也确实在慢慢倒退。但是，蒙古人的马力的确不如乃蛮人，又是远道而来，人困马乏。乃蛮人再坚持一段时间，蒙古人体力消耗殆尽，也不是没有一拼之力。
不过，太阳汗对此一无所知。
眼见蒙古人如此勇猛，马上就慌了手脚。
他转头看向身旁的札木合，急切地问道：“那个冲在最前面，像饿鹰扑食般冲杀而来的人是谁？”
札木合心中暗暗鄙夷，面上却淡淡道：“这个人，就是我的安答铁木真。他浑身上下，仿佛用生铁铸成。即便用针去扎，都找不到一条缝！”
“铁木真竟如此英勇！那……那铁木真旁边的四个人呢？他们简直如狼入羊群，无人可挡！”
“这是我的铁木真安答用人肉喂养，用铁索栓着的四条獒犬啊！他们的额头，好像用铜铸成，嘴巴好像凿子，舌头好像锥子，在厮杀的日子里，以人肉为食，端地不可阻挡。今日，铁木真放开了束缚他们的锁链，他们当然兴奋异常，拼命冲杀。若可汗问那四条猛狗是的名姓，铁木真左边的是哲别、忽必来，右边的是者勒蔑、速不台。”札木合绘声绘色地说道。
“他们后面，后面率领众多人马冲过来的又是谁？”太阳汗继续追问。
“那是诃额仑妈妈，用人肉喂养的儿子。三岁就能吃下一整只牛犊，长大后把人整个咽下，都不碍着喉咙；他身上披着三层甲，三头犍牛都拽不动他！他发怒弯弓，射出一支冷箭，能发出三里地，把一二十人全穿透！他就是我那铁木真安答的兄弟，名叫哈撒儿啊！”札木合夸张地描述着。
“那……那该如何是好？”太阳汗已然六神无主。
太阳汗当然知道，札木合说得话有些夸张。不过，草原人习惯于用比喻的手法来描述事物。他丝毫不觉得札木合是在骗他。
太阳汗惊慌失措地大叫道：“退！本汗要往后退一退，万不可被蒙古人抓了俘虏。”
真是个无能的傻瓜啊！
札木合见状，对太阳汗更加鄙夷。
刚才札木合，的确是在故意恐吓太阳汗——反正乃蛮人就要覆灭了，自己也不想和铁木真为敌了，何不送铁木真一个顺水人情呢？
再者，他还想向铁木真证明，虽然如今我札木合如同一条丧家之犬，但单凭我的智慧，也足以影响战局！我札木合，和你铁木真一样，是草原上了不得的英雄！
于是，他趁着太阳汗大纛后退的混乱，对心腹之人低语道：“你把我刚才对太阳汗说的那些话，告诉我的安答铁木真。并且对他说，太阳汗被我口诛舌伐，已经害怕的后退了。安答，你奋勇冲杀吧，胜利必然属于你。而我札木合，已经离开了乃蛮部。”
话刚说完，札木合就准备趁乱离去。
在他看来，虽然乃蛮人败局已定，虽然太阳汗害怕地后退了，但是乃蛮人至少还能坚持一个多时辰的时间。这么长的时间，已经足够他逃走了。
不过，也正是在这时！
咚咚咚~~
一阵隆隆的羊皮鼓陡然响起！
“黑骑军，有我无敌！杀！”
紧接着，随着一声数百人的齐喝，隆隆的马蹄声响起，整个地面都在微微颤动！
“这……这是……”
札木合往前望去，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睁大了眼睛。
完全可以说，今天之前发生的一切，都在札木合的预计之中。但是，现在，战局完全脱出了他的想象！
黑骑展动，数百名重骑，越过哈撒儿率领的中军，越过铁木真和蒙古四獒率领的前锋部队，直冲向太阳汗的大纛！
他们没有按照草原传统战法，形成一个个三五人的小分队，而是结成了密集的方阵。
他们人披重铠，面帘，鸡颈，当胸俱全。马也披着重甲，马甲、搭后和寄生俱全。人马一体，仿佛一个钢铁组成的狰狞怪兽。数百重骑一起，仿佛组成了一个专为战争而生的恐怖机器！
尽管仅仅二百余骑，但给人的感觉，简直如同泰山压顶一般！
很显然，他们是铁木真的杀手锏，要趁着太阳汗的大纛向后退，全军士气大跌的机会，直接冲破乃蛮人的重重堵截，阵斩太阳汗！
“拦住他们！”
“别让他们靠近大纛！”
“保护太阳汗！”
……
如果这支骑兵，冲击别的地方，乃蛮人眼见敌军兵锋正锐，还可以迂回作战。但是，这支重骑兵的目标是乃蛮的大汗太阳汗，他们就别无选择了。
无数乃蛮勇士，高声呼喝着，拼命阻拦。
然而，这一切都是徒劳！
他们绝大多数的弓箭，根本无法射穿这些骑兵的重甲。他们普通的刀枪，难以给这些重骑致命的杀伤。而这些重骑的狼牙棒和重箭，简直挨着就死，碰着就亡！
他们习惯了稀疏的战阵，无法硬抗这些重甲骑兵的密集阵型！
就连他们的战力，都远不是这些重甲骑士的对手。
尤其是冲在最前面那个，身披金漆铁甲，手持长刀的蒙古战将。
“死！”
随着一声声虎吼，他手中长刀闪出如匹练的光芒，将迎面而来的乃蛮战将，直接连人带马劈成两半。
鲜血淋漓，凶威赫赫，简直如同地狱中走出的魔神！
“铁木真竟连金人引以为傲的铁浮屠都拥有了吗？”札木合心中惊骇万分。
对于铁木真麾下大军刚才的表现，札木合毫不吃惊。他自信，如是易地而处，自己也能做到。
但是，这支重骑兵，着实超出了札木合的预料之外。
他想破了脑袋，也不明白，铁木真怎么搞到了如此多的全副重甲！
难道，铁木真的能力，果然超出他甚多？
一直镇定如常的札木合，看到这些重骑兵来，都有些恍神。
“札木合先生，札木合先生！”
太阳汗的声音，在札木合不远处响起，道：“那个身穿金漆铁甲的大将又是谁？怎么如此勇猛？”
第27章 阵斩太阳汗，活捉札木合
札木合道：“他恐怕就是我那铁木真安答的女婿，名叫赵朔。”
当初，铁木真和札木合决战于阔亦田。战到关键时刻，铁木真陷入重围之中，并被哲别一箭射中前胸血流如注。
危在旦夕之际，是赵朔率领本部兵马，拼死杀入重围，将铁木真从重围中抢回本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