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接着,苏泽又掏出一份地图。
这份地图,是苏泽根据荷兰船长德佛里斯爵士的东亚海图基础上,根据自己的记忆,请徐渭重新绘制的地图。
朱翊钧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精美的地图,苏泽先是标准了莱州港的位置,又将和莱州港隔海相对的金州卫(今旅顺),当看到地图上两者位置如此之近,就连朱翊钧都惊呼起来。
苏泽又标准了皮岛的位置,这座岛屿位于鸭绿江的出海口,距离朝鲜的国土也很近。
“除了皮岛之外,附近还有鹿岛,獐子岛,顾名思义,这两座岛屿就是附近野人交易鹿茸和毛皮的地方。”
苏泽又将这两座岛屿标准起来,朱翊钧疑惑的问道:
“这些野人和朝鲜人,为什么不在岸上交易?”
苏泽说道:
“朝鲜也和学我朝锁国,不允许外国船只停靠本国港口,所以百姓都跑到岛上交易。”
朱翊钧点点头,原来是这个道理。
苏泽继续说道:
“朝鲜公卿对我朝丝绸需求极大,此外我朝流行的话本戏本诗集,在朝鲜也十分的紧俏,都能够换得大量的高丽参。”
“皮岛从莱州港出发,往来只需要七昼夜,快马运送到京师,也只需要几天时间。”
“而一支高丽参,在京师都能卖出天价。”
这下子,小胖钧的呼吸都急促了。
苏泽说的这些东西,无论是丝绸还是书籍,在京师都寻常的东西。
这些东西经过海上一转,就能换成值钱的高丽参、鹿茸和貂皮!
但是很快,朱翊钧又低着头说道:
“可是孤也没办法亲自去贸易啊。”
苏泽却说道:
“殿下,东宫自然不方便直接派人去皮岛贸易,但是武清伯家可是皇商。”
朱翊钧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母亲封了贵妃后,父皇又给了外祖父皇商的身份。
身为皇商,出海去做点买卖也是正常的吧?
但是朱翊钧又说道:
“苏师傅你也知道的,我那外王父近日都忙着种那土豆,怎么可能去莱州搞什么海贸。”
苏泽却笑着说道:
“武清伯老人家年纪也大了,出海奔波也不合适,但是武清伯世子,也是您的亲娘舅,锦衣卫千户李文全可是也在京师呢。”
朱翊钧的眼睛又亮了!
李文全是自己的大舅,大明皇室会赏赐外戚锦衣卫的身份,实际上就是一个吃空饷的闲职,李文全根本不用去锦衣卫上班。
其实作为外戚,武清伯李伟一家已经是不错的了。
李家人为人低调,李伟除了贪财吝啬之外,也没什么其他坏名声。
而李文全在京师也是小透明一个,不敢生事给宫里妹妹惹麻烦。
李家本来就是御赐的皇商,做点生意也是正经差事。
如今登莱开港,出海贸易又不是犯法的事情。
一想到这里,朱翊钧立刻激动的说道:
“苏师傅,孤这就请娘舅来东宫!”
——
苏泽从东宫出来,就知道这件事大概是成了。
自己不过是弄个图表游戏,就让小胖钧如此开心,这海上贸易的游戏,岂不是要让小胖钧沉迷了?
苏泽想到自己以前玩那个海上贸易的游戏,一玩就是一个通宵,现实版的游戏还能看到白花花的银子,别说是朱翊钧了,就是成年人也没办法抵抗。
而苏泽向朱翊钧介绍皮岛贸易,也不仅仅是为了这点银子。
皮岛的战略位置十分重要,历史上的明末大明靠着皮岛,在全面崩溃的辽东战局中又硬撑了三年。
皮岛可攻可守,是经略辽东的桥头堡,可以作为辽东海上的后勤基地。
在苏泽的设想中,皮岛可以驻扎水师舰队,那南下可以巡航渤海口,打击渤海区域的海盗。
北上可以逆流进入鸭江,压制朝鲜和辽东地区。
而皮岛还可以作为北方大陆航线的起点,从这里启程绕行朝鲜半岛,前往倭国。
反正现在这座岛也是无主的,等到朱翊钧将这座岛屿经营起来,朝廷看到这座岛屿的价值,自然会将它纳入囊中。
如此一来,登辽海输就已经成了定局。
在搞定了朱翊钧之后,苏泽又迈步走向工部侍郎王之桓府上。
——
工部侍郎王之桓在工部读了报纸就感觉到了不妙,中午就告病返回家中,正好遇到了上门的山人范宽。
“王侍郎,必须要立刻开始行动,找人弹劾潘季驯!”
范宽作为山人,上来的办法就是“解决提出问题的人”。
王之桓叹气说道:
“如果是以前,本官还是可以找言官弹劾潘季驯妖言惑众,但是如今六科和都察院都不肯风闻言事,这潘季驯丁忧在家,根本没有言官肯上书啊。”
范宽听完之后更加的着急,接着说道:
“如此一来,朝廷真的要重启登辽海输了!”
王之桓沉默,力主修造辽东漕运,是他这个工部侍郎最大的政治资本。
围绕着这个工程,有从上到下依靠修河政绩等着升官的官员,有靠着运河贸易赚钱的商人。
如果朝廷真的放弃辽东运河工程,那影响的不仅仅是他王之桓一个人的前途,而是一大群人的仕途。
这也是政治路线斗争往往你死我活的原因。
范宽又说道:
“王侍郎,既然对潘季驯没办法,那就对付涂泽民,草民可以串联几个山东道的监察御史,搜罗涂泽明不法罪证,只要罢了他的登莱巡抚,就没人再力主登辽海输了。”
王之桓有些迟疑,就在这个时候,门子突然来传话,说是苏泽上门求见,送来了拜帖。
苏泽?
王之桓立刻站起来说道:
“请苏翰林进来。”
范宽连忙说道:
“王侍郎,这苏泽不怀好意,您可不能见他啊!”
王之桓有些厌烦的说道:
“苏翰林登门拜访,总要听听他的话,你且避一避。”
范宽听到这里,心里更是咯噔了一下,自己的身份确实和苏泽没法比。
人家苏泽是什么身份,前途远大的翰林清贵,内阁宰执的座上客。
就是不谈政治上的地位,苏泽是《乐府新报》总编官,京师潮流的引领者,在文坛的地位也是不一样的,多少人都想着在《乐府新报》上刊登文章扬名。
苏泽来访,就算是王之桓和他政见不合,也是要见一见的。
范宽只能灰溜溜的躲到偏厅。
苏泽本来只是来王之桓府上留下拜帖,等两人有空再谈,却没想到王之桓就在家里。
王之桓在会客花厅见了苏泽。
这位工部侍郎大概四十多岁,两鬓有些斑白,留着细长的胡须。
比起老木匠一样的工部尚书雷礼,王之桓这个工部侍郎的气质更像是大官。
苏泽来拜访王之桓,其实就是要争取一下他。
政治,就是把敌人搞得少少的,把朋友搞得多多的。
苏泽和王之桓是政见上的争执,并不是生死大仇。
历史上,王之桓主持修了辽东运河漕运,这条漕运一直用到了明末,最后被截断也是大明在辽东军事上的失败,这条运河工程还是很耐用的。
在修运河的时候,王之桓也不知道满清会崛起啊。
能在辽东苦寒之地,按期保质完成辽河工程,足以可见王之桓是个能吏。
而且辽河运河也不是就不修了。
苏泽设想中的经略辽东,是彻底将辽东开发,纳入到大明的正式版图中来。
等到了那个时候,辽东的水利工程肯定还是要修的。
苏泽穿越前的历史上,正是建国后东北几次大修水利,才真正将黑土地变成了粮仓。
苏泽向王之桓见礼,接着说道:
“今日苏某登门,是想要向王侍郎求文章的。”
“求文章?”
这下子将王侍郎整不会了。
苏泽接着说道:“上一期潘公那篇文章您读了吧?”
王之桓点头。
苏泽说道:
“潘公有他的道理,您有您的道理。师相曾经说过,‘真理越辩越明’,总不能报纸上只刊登潘公一家之见吧?”
“苏某听说王侍郎是力主修造辽河漕运的工部官员,也是治河修河的权威,所以也请您写一篇文章,陈述辽东运河之利。”
这下子王之桓傻了,躲在偏厅的范宽也傻了。
苏泽还是还真的是上门求文章的啊!
王之桓心中纠结起来。
潘季驯的经验比他丰富,所提的问题也是切实存在的。
如果真的在文章上辩论,自己还真一不定能驳倒潘季驯的文章。
等到了那个时候,朝廷风向必然会改变,漕运派必然垮台。
可能在《乐府新报》上刊登文章,展现出自己的专业性,那对于自己的未来也是有极大好处的。
现在谁不知道,上至皇帝下至百姓,都会看《乐府新报》,能给皇帝和阁老们留下一个能吏的印象,日后何尝没有被重用的机会。
王之桓纠结了半天,最后还是说道:“既然苏翰林开口求稿,那王某就献丑了,两日之内必定将稿子送到你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