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就我和承诚爷俩在县里,又能干得了什么?而且如果是意外的话,再查也没意义。不是意外的话就危险了,弄不好还得把命搭进去,所以只能回去了……”
“确实……”没有人笑话他孬种,因为事实已经证明了,当时程秀才的选择是明智的。他们爷俩要是执意查下去,弄不好就会步大何小何的后尘。
“但这回不一样了!”程秀才提高声调对众人道:“这回我们人多势众,不怕匪类用强了!”
“我们带了十几个棒小伙来。”这时,程家大爷告诉苏家众人:“你们的老族长也带着三百族人,在赶来的路上了,只不过我们坐船,他们是步行来的,估计得明天才能到……”
“还有马千户,也说会带人来的。”苏有金补充道。
“这回我们实力强大!管他是什么匪类还是贼寇,统统都不怕!”老爷子也沉声道:“新仇旧账,这次要一笔算清!”
“没错,今时非比往日,这次老夫要放开手脚,好好会会他们!”程秀才这下也有了底气,便发号施令道:
“我现在需要本案的仵作尸格,死者和他未亡人的详细情况,包括交际状况、生意状况、债务状况,以及最重要的——有无勾结匪类!”
“好,这些我们去查!”苏家兄弟便高声应道。
“一定要注意安全。”程秀才嘱咐道。
“安全有两种。”老爷子粗声道:“一是隐秘从事,不让对方察觉。”
“这很难啊,爹。”苏有金发愁道:“咱们是客场作战,敌暗我明。在人家眼皮底下,咋能不让人察觉?”
“那就轰轰烈烈、大张旗鼓,把一切都摆到明面上!看看那些匪类,敢不敢在全县眼皮子底下,跟咱们痛痛快快战一场?!”老爷子豪气勃发,梦回吹角连营!
“没错,要把事情闹大!只有足够大,县太爷才不敢捂盖子!”程秀才也断然道:
“去年何家的案子我会正式提控!老夫作为死者岳丈,告这个状天经地义!同时作为讼师,来帮你们打有马的官司——争取把两个案子合二为一!来个一加一大于二!”
“好!”众人轰然应声。两家的壮丁便由老爷子统一分配成三组,各司其职,明早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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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住宿成了问题。
小院是当初程家大爷给小两口买的,哪想过会来这么多人?住下苏录一家子就满满当当了,其他人只能另寻住处。
老板娘当晚便去前街上,敲开了两家相邻客店的门,跟两家的老板表示,要包下整间客栈。
这会儿连伙计都回家过年了,哪有客人住店?现在有人不要任何服务,只要个住的地方,两位老板自然求之不得。又以为老板娘是在比价,便急赤白脸地争起了生意,你八折我就七折,你七折我就六折……
正所谓同行是冤家,何况还是店挨店的同行,打起折来比打架还狠。我少赚点不要紧,只要你没赚到就好!
最后还是老板娘看不下去,叫停二位老板道:“别争了,你们两家我都包了。大过年的,别伤了和气。”
“这位夫人大气!”两位老板登时不吵了。这会儿半价也是血赚啊!何况还啥都不用管……
后来看到,来住店的不到二十口人,一家还分不到十位,两位老板都不好意思了。当然打折是不可能再打折了,便允许他们随便用院里的柴火,不用再给钱了……
翌日一早,老板娘又带着苏有才兄弟几个,满世界采购米面粮油,蔬菜肉类……三百族人是为了有马和二郎酒来的,得把他们的食宿都安排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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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泰自然也加入了忙碌的队伍,但苏满和苏录不在其列,因为他俩要去县学上课。
当然两者的上课,不是一个意思……
卯时不到,海训导便驾着县学的马车,来接苏录了。
苏录早已穿戴整齐,跟大哥一起向老爷子道别:“爷爷,我们去县学了。”
老爷子哼一声,对苏录道:“要我说,你小叔的案子不解决,就不该去给县里上课!”
苏录还没说话,苏满先摇头道:“爷爷,一码归一码。县太爷固然为了政绩,才推广注音符号,但这也是山里孩子们读书识字的希望,弘之不能为一家之私,牺牲百姓福祉啊。”
“大哥所言极是。”苏录点头道:“注音符号不是我一个人的,还有张先生的无私贡献,有山长的大力推荐,我不能当做工具来要挟县里,那样会让他们失望的。”
“更重要的是,不能让县太爷失望。”程秀才的声音响起。他昨晚跟程家大爷留宿在了家里,这让他心情大好,说话声都洪亮了不少:
“这里是他的地盘,他的态度有决定作用。”
“就你明白。”老爷子哼一声,并没有固执己见:“行吧,你们读书人有读书人的路数,我们武夫有武夫的路子,咱们看看谁更有效。”
“文的武的一起上才有效。”程秀才纠正道:“双管齐下懂不懂?保准让县太爷过个热闹年。”
“老酸子话真密……”老爷子忍住了没抬杠,搅风搅雨这方面他确实比不了程秀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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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江县学建在县城最高处的凤仪山上,也是全县风水最佳之处,取‘有凤来仪’之意。可惜开国以来,本县还没出过一个进士,所以县里人都觉得,风水之说也就那样……
县学采用传统的左庙右学布局,沿中轴线依次为棂星门、泮池、戟门、大成殿,还有名宦祠、乡贤祠等建筑。
教学区域位于文庙西侧,核心建筑是坐北朝南,面阔五间的明伦堂,今次的注音符号培训班即在此授课。
这个培训班的规模空前,在卢知县的强力督促下,足足来了两百学员!
其中有合江县及永宁卫、赤水卫的六十位现任社学先生,以及卢知县刚刚招聘,还没来得及上岗的一百二十位‘准先生’。
卢知县准备在明年一年新建一百二十所社学,这对合江这个‘冲、繁、疲、难’的困难县来说,绝对是倾尽全力,成败在此一举了!
可惜,他本人紧赶慢赶,还是没能赶回来,只能由县丞大人代为致辞。
那位曹县丞虽贵为二老爷,却权力一点没有,露脸从来别想,只有干脏活背黑锅的时候,卢知县才会想起他,自然满心的不爽。
可他又斗不过已经快成坐地虎的卢知县,只能无奈躺平。所以曹县丞对卢知县的教化大计,丝毫都提不起兴趣,敷衍了几句‘要不负所托’‘教化为民’之类的片汤话,就打道回府了。
那位县学的水教谕更是划水大王。县学里的生员都是乡试无望来混日子、领廪米的,学官们自然也乐得轻松。像水教谕这种科场仕途无望的老举人,已经对任何公务都提不起兴趣来了。
他连注音符号是什么都不知道,还以为这次是要教反切呢。结果胡说八道一通,听得台下的先生们一头雾水……他们本来大过年的,被叫来上课就很不爽了,这下便更烦躁了。
还没正式上课呢,明伦堂内便充满了烦躁的气息。
海训导在门口听得摇头不已,心说还不如不安排讲话呢。他抱歉地看着苏录,不知道这位十五岁的小先生,能不能镇得住台下那帮暴躁的老先生。
第145章 我要打十个
苏录一站上讲台,明伦堂内果然掀起一阵骚动。
老先生们见给自己上课的,居然是个十四五岁的小后生,顿觉遭到了莫大的羞辱……
“县尊果然是在消遣我等!”
“让我们放着年不过,赶了一两百里山路,居然来听个娃娃讲课!”
“是可忍孰不可忍?士可杀不可辱!”一开始只是低声抱怨,渐渐地竟要炸锅。
“安静!”好在海训导也有大狼狗属性,黑着脸断喝一声,就把众先生的气焰压住了。只听他沉声道:
“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昌黎公曰,吾师道也,夫庸知其年之先后生于吾乎?尔等却仅以貌取人,不觉可笑乎?”
“好,那我们就听听,他一个孩子能教得了我们什么?”便有先生冷笑道。
苏录见状,也不跟他们废话了,将带来的‘五十注音符号’展开挂起,开篇明义道:
“我今天要教你们的,是一套全新的《洪武正韵》注音符号,用这上头的五十个注音符号,就可以彻底替代八百六十六个反切字,完美标注出《洪武正韵》中的七十六韵部、三十一声母及两千八百二十一个反切音!”
嗡的一声,台下老先生们这回彻底炸了锅。
“小子狂言,你学会反切注音法了吗?竟敢妄言取代?”
“看过一本韵书吗?就在这里信口雌黄!”
“大言不惭!可笑可笑!”众先生朝着台上大喷特喷。他们大都是郁郁不得志的老童生,平时被人家用学历碾压,屁都不敢放。现在终于逮到个青衿小子,自然要解放一下天性了。
“安静安静……”这回海训导压都压不住了!
苏录却不为所动,大有唾面自干的架势,依旧朝台下微笑道:“口说无凭,眼见为实。既然诸位老先生不信,咱们比试一下如何?”
“怎么比试?”老先生们毕竟不是专业喷子,不会玩‘你说你的,我喷我的’那一套。
“很简单,这有一本《洪武正韵》。”苏录拿起讲台上的韵书,朗声道:“你们选一位你们信得过的先生,由他从中随便抄录一百个字来。我用注音符号,你们用反切注音法,咱们同时注音,看谁更快完成。”
“比就比。”众先生自然不相信,这小子的法子更胜反切法。
他们便按苏录所言,先推选出一位德高望重的老秀才,由他从韵书中往外挑字。
“选它一百个生僻字!”有人出主意道:“让那小子认都认不全,看他怎么注音。”
“哈哈哈,有道理!”众先生哄堂大笑。
但不少老先生笑归笑,当开始推选应战人选时,一个个却打起了退堂鼓,因为好多生僻字他们也不认识……
就在他们相互谦让时,台上那小子竟然又口出狂言:“罢了,赢你们一个不算本事,还是选十个先生一起上吧!”
“你说什么?!”众先生闻言大怒:“小子狂得没边儿了!”
“吹牛皮也要有个限度!一个你都比不过,还十个!”
“也对,反正都是输,当然输给十个比输给一个更好看了。”众先生自认为看穿了他的小心思。
“这么说你们不敢比试喽?”苏录淡淡一笑,嘲讽意味拉满。
“我们可不陪你耍猴!”有先生闷声道。
“也对,没彩头比个什么劲儿?”苏录笑道:“这样吧。如果我赢了,你们就老老实实听我讲一天课。”
“那你要是输了呢?”先生们果然配合问道。
“如果输给你们十个,这课我就做主不上了,放大家回去过年!”苏录高声宣布道:“县尊那里我自会请罪,你们不用担心!”
“哦?此话当真?”众先生这下来劲了,这时候没什么,比让他们回家过年更有吸引力。
反正责任由那小子担,正好趁着县尊还没回来,大家赶紧跑路是正办。难不成县太爷还能再把他们抓回来不成?
而且十个先生总不至于认不全一百个字……
“好,我们就跟你比了!”刚才半天推举不出一个先生来,这回一会儿就推举出了十个。
都是教了十几二十年的书,自觉反切法已经熟得不能再熟的那种。
另一边,那位老秀才也抄好了一百个字,都是从《洪武正韵》里挑出来的,没有任何规律的生僻字!
待双方选手都做好准备,充当裁判的海训导便将这一百个字挂在了墙上!
十位先生早就商量好了,按顺序每人十个字,你一到十,我十一到二十,以此类推。这样每人只需要反切十个字,字数只有那小子的十分之一,飞龙骑脸怎么输?
其他人围在他们身边充当看客。苏录边上的看客是最多的,一是想看看他怎么输的,二也是想看个新鲜,瞧瞧这注音符号,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苏录丝毫不受干扰,抬头扫一眼墙上的字‘觳觫鼙鼗谳、黻瘛奡暾鼐’……
必须得谢谢老秀才的善良,居然还有两个不算生僻字,不至于让人看出恐怖谷效应来。
不过对他这种,已经把《洪武正韵》一万两千两百四十六字,全都烂熟于胸的牲口来说,这些字跟‘胡肃皮逃厌、福赤傲吞耐’没有任何区别,都是一样的注音。
于是他运笔如飞,转眼写下了十组注音符号:
‘ㄏ’、‘ㄙ’、‘ㄧ’、‘ㄉㄠ’、‘ㄧ’、‘ㄈㄨ’、‘ㄑㄧ’、‘ㄠ’、‘ㄊㄨ’、‘ㄋㄧ丶’。
接着,他抬头又记下十个,继续飞速注音!
速度之快,让看热闹的先生瞠目结舌。再看旁边那十位竞争对手,最快的一个,也才刚刚写下第一个反切上字,反切下字还没着落呢……
这不能怨他们学艺不精,实在是反切法注音太麻烦了。譬如按反切法注‘谳’音,第一步要先从字音中提取声母,然后从数量庞大的反切上字中,找出那个合适的‘鱼’字来。
第二步再提取韵母和声调,从数量更庞大的反切下字中,找到那个合适的‘变’字出来。
最后再检验上字的声母和下字的韵母声调,能不能准确合成‘谳’字的读音。这一步也必不可少,因为反切字太多,而且很多发音相近,不慎重就会错配。
反观注音符号,在你读出发音的时候,就已经知道该怎么拼写了……
结果等苏录将一百个生僻字全都注音完毕,十位先生一个都没完成,最多的也才注完了七个字……少的连一半都没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