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哥儿呀!”大伯娘深谋远虑道。
看着满地爬的小弟弟,哥仨陷入了沉思。这位大姐到底是靠谱呢,还是不靠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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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之,族人们每人揣着五两银子,高高兴兴回去了。
不过老族长还是留下二十个小年轻,一来刚刚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得防备不测。二来苏记酒坊接手了合江酒行,千头万绪好多事情呢。苏大吉一个人可忙不过来,这些小伙子正好给他打个下手跑跑腿,将来不就历练出来了?
这天程家人也返程了,不过他们走的是水路。
虽然没有赏钱,但程家大爷和程秀才都很放松。哥俩还靠在船头,唱起了年轻时唱过的‘江滩号子’:
程家大爷轻轻敲着船舷,唱道:“日照船头浪不高喂,船稳心欢自在笑喂,哟呵!”
程秀才打着拍子接道:“前日愁眉今日展喂,青衫当被睡通宵喂,哟呵!
老哥俩击掌合唱曰:“且趁日晴摇橹急喂,满河银鳞当赏钱喂,哟呵!”
船尾摇橹的九叔公便笑着唱和道:“做人不能太有马喂,当赏钱时就赏钱喂,哟呵!”
“哈哈哈!”三个老头放声大笑,程秀才笑到抹泪道:“大哥,你女婿的节俭之名,已经传遍赤水河了。”
“还不是穷闹的吗……”程家大爷苦笑道:“等有钱了,肯定不那样。”
唯独程承诚还一脸便秘状,忍不住插空问道:“爹,跟妹妹说了没?”
“急什么?多大人了,没点耐性。”程秀才闻言皱眉道:
“老夫本以为这官司是场苦战,都做好打到成都的准备了。”
说着苦笑一声道:“结果一次过堂就结了案,而且从头到尾没让老夫说一句话。这时候再急着表功,要这要那?跟自己的闺女,也不能这么不要脸啊。”
“爹说得是。”程承诚点点头,叹气道:“儿子这不是着急吗?”
“放心吧,严冬已过。”程家大爷也笑眯眯道:“两家的关系缓和下来,比什么都重要。这回咱们雪中送炭虽然没送成,但是态度已经摆出来了。苏家不看僧面看佛面,看在你两个妹妹的份上,也不会再跟咱们敌对了。”
程秀才看了大哥一眼,心说你闺女有那么大脸吗?
反正程家大爷依然自我感觉良好,对程承诚道:“回去先该干嘛干嘛,等三月份我过生日的时候,再把兰兰叫来,跟她诉诉苦……现在苏家已经跳出二郎滩了,整个县城的酒行都是他们的,还能不给我们一口饭吃?”
“大哥,不是我说你,你就是格局不够。”程秀才却昂然道:
“若只为了一口饭吃,我们自己还挣不到吗?要借着苏家这股东风,让我们程家也走出大山去!”
“我知道你什么意思,但是那么大的事儿,得回去跟族长,甚至族里商量……”程家大爷目光闪烁道。
“事儿不是商量出来的。”程秀才却一摆手道:“只要大哥你支持,我来说服族长他们!”
“唉,那帮死脑筋……”程家大爷叹气道。
“我现在问的是你,不要顾左右而言他!”程秀才沉声道。
“我,我也……”程家大爷只好说实话道:“我也死脑筋。”
“我就知道。”程秀才哼一声。
“老三,那郎泉井可是咱们的命根子呀,当年费了多少劲儿才从苏家手里夺回来。”程家大爷苦着脸道:“哪能拱手相让呢?”
“糊涂!”程秀才沉声道:“你也知道那井是从苏家手里夺回来的。这是两家的心结所在!你觉得是胜利,苏家觉得是奇耻大辱!人家只要支棱起来,就一定会夺回去的!”
说着他提高声调道:“在县里待了这半个月,你还没有看出来吗?苏家已经不是十二年前的苏家了!连县太爷都在使劲抬举他们!马千户更不用说,都快趴下身子舔上了!人家自己也争气,还有个起不来?”
“确实。”程家大爷也是当过糟房大掌柜的,这点见识还是有的。“真是风水轮流转,祖坟冒青烟呢。”
“趁着他们还将起未起,我们还可以谈,大家公有共用!等到人家起来了,咱们除了乖乖拱手送还,没有一点办法懂吗?”程秀才说着哼一声道:
“要不是有我闺女在,你现在谈人家也未必同意。再拖下去,我闺女的脸也不好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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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江县城。
走了好些人,街后巷的苏家小院,终于不再闹哄哄了。
而且明天还要走四个。大伯要回镇上收门摊费去了,庙会好多流动商贩,可不能让他们偷税漏税……
春哥儿也跟着大伯回去了。他准备先去甜水记帮两天忙,然后早点开学,教孩子们注音符号。
苏录听了春哥儿的打算,摇头不已道:“大哥你这样会被骂的。”
“没事,我义务教,他们自愿学,不愿来的可以不来。”春哥儿却不以为意道。对卷王来说,这个假期实在太漫长了。
“说是自愿,谁敢不来啊……”这道理连苏泰都明白。
他哥俩明天也要出发去泸州了。苏录本来今天就打算走的,但昨天跟县太爷辞行的时候,卢知县说自己初三也要到州城去汇报,让他叫上苏泰一起,所以又等了一天。
大伯娘给四人准备好了行装和吃食。春哥儿她不担心,哪里也不会饿到教书的先生,二郎滩总有他的饭吃。至于大伯,她只担心他越吃越胖。唉,本来就力不从心了……
她担心的是苏泰和苏录。
“你们去了住哪?怎么吃饭?谁给你们洗衣裳?要不我跟你们去吧?”
“不用不用。”苏录赶忙笑道:“县太爷说,县里在泸州设有公所,给到州里办事的官吏提供食宿,我们可以在那里。”
“住几天还行,时间长了不讨人嫌吗?”大伯娘担心道。
“哈哈哈,不会的。”大伯就懂行多了,笑道:“公所可不光是个住宿的地方,还要帮县太爷打点上级衙门的人情世事,主事的必是圆滑周全之人。这点事儿都办不好,还主持什么公所?”
“那也得给钱,不能白吃白住人家的。”大伯娘说着给了夏哥儿、秋哥儿一人十两银子,豪气道:“你们将来是要做官的,不能学你们大伯,光白吃白喝人家的。”
“你个背时婆娘,怎么又扯到我身上?”大伯无奈道。其实他心里跟明镜儿似的,这就是‘偷税漏税’的后果呀……
ps.下一章还没检查……
第158章 朱门大户
正月初三。
一艘悬挂着合江县衙旗号的官船,缓缓行驶在辽阔的江面上。
江水恢复了澄澈如碧,再也看不到烧焦的木板和浮尸了。
卢知县也从大胜的狂喜和无边的谀词中平复下来。至少跟苏录说话的时候,不会再动不动就自吹自擂了……
“那帮老先生对你评价很高啊,好些人都说本县出了个神童呢。”他正在跟苏录说注音符号的事儿。去年腊月廿七培训班就结束了,卢知县没赶上开班,自然不会再错过结业式。
廿七那天,他不仅亲临县学,还专门用了一个时辰,给老先生们讲述注音符号的重要意义,社学的光荣使命和自己的伟大目标!
盏茶功夫就能说明白的事儿,让他唠了半上午……
但总算是让老先生们,意识到了县尊对此事的重视。把教授各年龄段蒙童注音符号,当作今年的教学重点。
“现在县里有钱了,新建一百二十所社学的目标,可以实现了!有了你的注音符号方案,七成蒙童一年内认识两千个字,不在话下!”卢知县神采飞扬,口气大得吓人道:
“到时候咱们合江县就是天下独一份,称一声‘西南邹鲁’也不为过了!”
“那先生今年可就是文成武就,双喜临门了!”苏录忙吹捧道。
“哈哈哈,是极是极!”卢知县又有些忘乎所以道:“这回,看看谁还敢瞧不起本县?!”
“没人会自取其辱的。”苏录道。
“哈哈哈。”卢知县高兴地看着苏录道:“弘之,你是为师的福将啊!自从遇到你之后,本县的运势就大有起色!”
心说连多年的痔疮都治好了……
“先生更是学生的贵人。没有先生,我小叔的案子肯定不会这么简单。”苏录也赶紧道。
“哈哈,这么说咱们师生是贵旺相扶,相得益彰啊!”卢知县是越看苏录越喜欢,忽然又叹气道:“可惜我女儿嫁人早了,不然真想招你做东床快婿呀。”
“呵呵,虽然知道先生是说笑的,但学生依然受宠若惊。”苏录忙笑道。
“为师不是说笑的,你这样的贵婿,不知道将来会便宜了哪一家。”卢知县惋惜道。
“学生还是白身呢……”苏录都被说得不好意思了。
“哈哈,功名对很多人来说一辈子求而不得,但对有些人却是水到渠成的事。”卢知县笑笑,正色道:“当然了,你也不能自满,还是要发愤读书的。”
“先生放心,学生没有任何可以骄傲的本钱。”苏录轻声道。
“好。”卢知县点点头,又安排道:“到了泸州,我带你二哥去道台衙门,看看有没有机会把他引荐给兵宪大人。”
“让先生费心了。”苏录忙道。
他怕苏录多想,顿一下又解释道:“兵宪大人是按察副使,绯袍大员,为师在他面前不过区区下僚,没有充足的理由,不好带你也过去。”
“先生说笑了,我一个小小的童生,见副省大员有啥用?”苏录笑道。
“还是非常有用的。”卢知县道:“黄兵宪可是你们蜀中走出去的名臣,而且他治的也是《礼记》哟。若能得到他的赏识,你很快就能扬名川内了。”
“是吗?”苏录惊讶道:“黄兵宪怎么能在本省任官?”
“他不是亲民官,而是管军事的,不需要籍贯回避。”卢知县说着钦佩道:“且黄兵宪是有名的干吏,朝廷不会让他在一地任职太久的,哪里有事就把他调走了。”
“对了,他的女公子可是才貌双绝,被好事者称为蜀中第一才女呢。”顿一下,他又朝苏录眨眨眼笑道:“而且还待字闺中,不知弘之有没有雀屏中选的好运?”
“哈哈哈。”苏录忍不住笑起来道:“我觉得还是把尚公主作为理想吧,反正都实现不了。”
“哎,世事难料……”卢知县说着自己也觉得不可能,失声笑道:“算了,还是别开这种玩笑了,万一让你魔怔了,那为师可就罪过了。”
“放心吧,不会的。弟子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苏录笑道。
“是啊。还是实际点好。等你中了秀才,为师帮你在合江县物色个靠谱的大户!”卢知县最大的好处是接地气,最大的缺点是过于接地气。
“朱家那边,你就跟子和自己过去吧。大家族规矩多,爱用鼻孔看人,为师最不爱往他们跟前凑。”他又叮嘱苏录道:
“你若受了什么委屈,也不要太往心里去。”
“是,先生放心吧。”苏录笑道:“学生是去拜师的,又不是入赘。”
“哈哈,说得好。学到真经最重要。”卢知县点头笑道:“就当修炼下养气功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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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合江到泸州,水程一百四十余里。哪怕是配了八个橹手的官船,也航行了整整一天一夜,初四清晨才到泸州。
当然坐船的好处是不累人,尤其是在内河行船,该吃吃该睡睡,安逸得很。走陆路如果是骑马坐车会快一些,但一百四十里奔波下来,人也快散架了。
船在馆驿嘴码头靠岸,县公所的总管已经准备好轿子,等候多时了。
上轿之前,卢知县为苏录引见道:“田总管,这是本县的得意弟子苏录苏弘之,他和他兄长要在泸州求学,这段时间就托你照顾了。”
“大老爷放心,小人一定把两位苏公子伺候得舒舒服服,让他们不想家。”那田总管长相富态、一团和气,又对苏录和苏泰笑道:“两位苏公子请上车,咱们车上慢慢聊。”
“我二哥跟田总管走,在下还要先去同窗府上拜会。”苏录客气道:“劳烦田总管给我一个地址。”
“苏公子叫我老田就行。”田总管笑容可掬道:“小人派个人跟着苏公子,一来有个伺候,完事儿也好带公子回公所。”
说着便招呼了个模样伶俐的小厮,叫他跟着苏录。
“那小人先告辞了,不好让大老爷久等。”田总管告罪一声,跟苏泰上了轿子后的马车。
苏录目送着卢知县和二哥离开,又问那小厮道:“你叫什么?”
“小人姓俞,公子叫我小鱼儿就行。”小厮脆生生道。
“好吧,小鱼儿。”苏录点点头道:“那你怎么走啊?”
“腿儿着。”小鱼儿笑道:“公子没事的时候就当小人不存在,需要的时候喊一声‘小鱼儿’,小人就会出现。”
“好吧。”苏录头回跟前有个伺候的,还不太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