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中进士了呢?是不是还得给你们放挂鞭,是不是还得给你们敲锣打鼓庆祝庆祝?”
话音未落,便听笔架山下响起了阵阵锣鼓声!
不一会儿,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也响成了一锅粥……
“哈哈哈!”正意斋的学生们放声大笑:“李四少的嘴开了光了!”
“哼!”李宗胜哼一声,顾不得找回场子,先趁着鞭炮声许愿道:“下月我能考回前三十!”
倒是一点都不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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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先众同窗以为,这是附近哪家成亲,但那鞭炮锣鼓声经久不息,还响起了满城的欢呼声。
学生们正议论纷纷,到底发生了什么好事儿?便见周山长满脸喜色地快步出来,大声对他们道:“还愣着干什么,没听到报捷的来了?!”
“山长,报什么捷?”学生们还是不明白。
“唉,这帮孩子。”周山长叹气道:“居然不知道,今天是会试报捷的日子!”
“也不怪他们。”季先生跟在周山长后面,大笑道:“毕竟泸州上回中进士时,他们都还刚出生呢!”
“是啊,太久了。”周山长点头感慨道:“弘治六年,雷前辈高中之后,我堂堂泸州居然整整十二年没出进士了。”
“好在,这段历史今天终于终结了!”季先生等人都笑开了花,与有荣焉道:“我们鹤山书院,本朝第二十四位进士诞生了!”
不管是李家雷家还是白家朱家中了进士,反正肯定是从笔架山上出去的!
周山长当即宣布停课一天,以示庆贺!
他又高声招呼众学生道:“快随我下山,给你们的前辈道贺!”
“遵命!”众人齐声应令,然后全体师生一起下山,加入了贺喜的人群!
南门大街上更是热闹非凡。九连环炮仗炸开银红硝烟;百子千孙鞭开了锅似的响个不停;一道道烟花拖着金尾窜上天空。这响晴白日的,真的是只能听个响。
但州衙的人根本不在乎!他们把囤积了好多年的烟花爆竹,全都拖出来一股脑点了,庆祝泸州十二年来的第一个进士!
整条南门大街恍若沸腾的油锅,震耳欲聋的声响里,人流在硝烟中汹涌如潮。男子们驮着小娃娃踮脚张望,少年们挤在骑楼廊下,瞪大眼睛看热闹。大姑娘小媳妇们也敞开窗户,兴致勃勃地从二楼朝下张望……
谁不想亲眼看看省里送来的捷报?第一时间知道是哪位文曲星降世在泸州?
州里的三班衙役倾巢出动,手挽着手为报喜的队伍开道。三位班头的嗓子都喊哑了,依然不能阻止老百姓往道上涌。就连衙门今早设置的,供着文魁星的香案都被踩成碎木,简直是乱成一团,不成体统。
苏录等人也辛苦地挤在人群中,待到报喜的队伍来到近前,他们便瞪大眼睛,望着那面红绫为旗,金书立竿的捷报,无不感到万分艳羡……
这就是他们梦寐以求的学业终点,乃至人生的顶点啊!
这时,笼罩在旗面上的日光,终于没那么强烈了,便有人大声念出了那金花帖子上的字样——
“捷报——朱府九老爷讳琉,高中乙丑会试第三十八名贡士!金銮殿上面圣!”
下面还有四川承宣布政使司布政使,和四川提学副使的落款。
“子和,是山长!”苏录高兴地摇晃着呆若木鸡的朱子和,声嘶力竭地吼道:“山长终于高中了!”
殿试是等额录取,所以会试及第,就等于中进士了!
朱子和却吼道:“快,拧我一把!”
苏录便一把拧在他的后背上,高声道:“疼不疼?”
“疼,疼死我了!”朱子和哈哈大笑道:“看来不是做梦啊,我们朱家又出进士了!”
李家白家雷家也有应考的举子,但见只有这一面捷报,就知道自家人落第了。失望之余,还得打起精神,恭喜朱家高中。
在这年月,任何人家出了进士都意味着门第的跃迁!哪怕是高门大户多年不出进士,地位也会岌岌可危。
朱家就是个例子,原本在泸州城数一数二的门第,因为几十年没有中进士,已经滑落到了四名开外,算不得顶级了。这还是家里有三个举人托举着,否则还不知道滑落成什么样子。
没办法,举人只能在州县作威作福,在省里就吃不开了。
但省里一定会给本乡进士面子!因为进士起点太高,哪怕三甲进士,也能从州县正堂起步。考绩优秀的话,几年就能提拔到部里任主事,甚至被选为十三道御史,变成省里在朝廷最重要的资源。
而那些名次更高的二甲进士,直接就会分配进各部衙门,马上就用的上……
更不用说进士的前程之远大,完全不是举人能碰瓷的,所以只有进士,才能撑起顶级的家门!
朱琉此番高中,自然意味着朱家要重回泸州顶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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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喜的队伍浩浩荡荡,来到了朱家山,穿过重重牌坊,在立着三根单斗功名旗的朱家大宅门前停下。
乌压压好几千朱氏族人,早已齐聚大宅。就连久不露面的朱家大爷,也在二弟三弟的搀扶下,强撑着病体残躯出来迎接。
为首的官差翻身下马,抖开金花帖子,亮开嗓子便是一串利落的报喜贯口:
“捷报贵府九老爷讳琉,高中乙丑会试第三十八名贡士,金銮殿上面圣!自此鱼跃龙门,为架海紫金梁!”
“小人恭贺府上,贺喜大老爷二老爷还有诸位老爷太太了!”那官差说着满脸堆笑地作揖道:“三报时,老公祖也会亲自登门道贺!”
“好好好!有劳贵差了!”朱家大爷人逢喜事精神爽,感觉身子都利索点儿了。
“老二,快看赏!”
“诸位辛苦了,都沾沾喜气!”朱玠便一挥手,几个管事捧上一个个红绸托盘,盘上摆满了码放整齐的银锞子,每个一两,足足二百个!
这还是赏给第一波报喜的,后面还有二报、三报,以及贾知州的随从们也要赏……光这一天的赏钱,差不多就得上千两。
还有请全城百姓吃流水席,各种布施还愿……这时候钱都不叫钱了,跟流水差不多了。
但朱家上下花得心甘情愿、心满意足、心花怒放!恨不得三年花一回,回回都不落!
毕竟只听说过,高中之后家里一夜暴富的,从没听说哪个举人进士因为给赏钱破产的……
因为所有人都会替你着想,给你钱花,让你加倍赚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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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知州果然跟着第三波报喜的队伍驾到了。
四抬轿稳稳落地,知州大人穿着白鹇补子的蓝绸小杂花官袍,踏着满地的大红爆仗皮下了轿。
他满面春风,双手抱拳,朝着门口迎候的朱家大爷笑道:“恭喜贵府、贺喜贵府,令弟十年磨剑,今科高中。既是贵府的荣耀,也是全泸州的骄傲啊!”
听听,一旦高中了,屡试不第都成‘十年磨剑’了……
“多谢多谢,多亏了老公祖教诲有方,鼎力相助啊!”朱家大爷忙躬身还礼,侧身相让道:“老公祖快请入内用茶,寒舍略备薄酒,务必赏光……”
“请请。”贾知州客气地相让一番,最后亲手扶着朱家大爷一起走去府中。
“不容易啊。”他紧紧握着朱家大爷冰凉的手,感慨万分道:“都不容易啊……”
“是啊,都太不容易了。”朱家大爷笑中带泪道:“没想到老朽去之前还能看到这一天,这下也有脸去见祖宗了。”
“祖宗那里祷告一下就知道了,没必要亲自去报喜。”贾知州笑道:“你这病一高兴,指定就大好了,说不定还能看家里再出一个进士呢。”
“不奢求了,不奢求了。”朱家大爷知足地摆摆手。
在厅内入座后,贾知州又掏出几封信,一一递给朱家大爷道:“这是中丞大人、藩台大人、臬台大人,分别给府上的贺信。三位大人公务繁忙,憾不能亲至,只能寄以书信,并具贺仪聊表心意。”
朱家大爷赶忙在搀扶下起身,双手接过,面向成都方向作揖致谢。
第200章 黄甲传胪
三月底,泸州城再次陷入了狂欢。
还是因为同一个人,喜讯再度传来——朱琉在三月十五,天子主持的殿试中,高中黄甲传胪!
传胪即唱名之意。殿试后三天,也就是三月十八,宣读新科进士名次的典礼,便叫金殿传胪。
金殿传胪由皇帝亲临主持,进士分三甲依次唱名:一甲三人皆唱名三次,依次出班跪拜;二甲、三甲仅集体唱名一次,曰:
‘某某等若干名,赐进士出身。’
‘某某某等若干名,赐同进士出身。’
‘某某’是二甲第一名,‘某某某’是三甲第一名,两人也是二甲三甲中唯二被念到名字的新科进士,所以皆称传胪。
当然二甲传胪是殿试第四名,三甲传胪是百名开外了,价值自然不能等同,所以二甲又被称为黄甲传胪,以示区别。
也就是说,朱琉居然在殿试中更进一步,取得了第四名的绝好佳绩,创造了泸州科举史上的最高名次!
这下真是举城轰动,全省瞩目了!
甚至连布政使大人都从成都亲自赶来,代表中丞大人和臬台大人道贺。
这就是黄甲传胪的分量。倘若朱琉能再进一步,中个三鼎甲,巡抚大人也会亲临的……
最终,在藩台、兵宪、指挥、知州等一干军政大员的见证下,朱家在朱琉的那面功名旗上,缓缓升起了第二个斗!
进士功名旗上,红绫金书的‘黄甲传胪’四个大字,在春风中分外夺目!
藩台大人还拨给专款,命州里为朱琉建造一座四柱三间的汉白玉牌坊,就立于南门大街上供人瞻仰!
苏录作为朱琉的弟子,全程参与了整个仪式,并目睹了自会试报捷后,全城庆祝的全过程。他整个人都惊呆了,这下是彻底知道,为什么读书人会疯了一样,赌上一生也要考取功名了——
它是真值钱啊!
赵恒不是骗人的,真的是‘书中有马多如簇!’
这次随着喜报一起来的,还有朱琉捎回的家信。
待到晚上送走了宾客,朱玠兄弟几个便齐聚大哥床前,念信给已到弥留之际的大哥听。
“大哥尊前:
迩来贵体安否?弟客居京华,日夜悬心,惟愿兄沉疴速愈。料捷报已达,然兄垂念之情,犹萦心怀。特详述科场诸事,冀解远思,望善自珍摄,以待归聚。”
“春闱殿试,宛若南柯。忆昔赴考,朔风卷雪,封阻驿道,弟策蹇星驰,方得上元节后抵京。然鞍马劳顿,忽染急症,寒热交攻,卧床不起。挚友王兄守仁,急召良医调治,旬日即安,得赴春闱。”
虽然朱琉只是寥寥数语,兄弟们却全都一阵阵后怕,没想到过程这么惊险,差点就赶不上会试了。
“棘围深深,烛影昏黄,经义策问,艰深晦涩,弟竭精殚思,惟恐负兄长抚育之恩。幸得刘巴县、王余姚诸公,或预授典籍精要,或指点策论机宜。杨大学士主考衡文,至公无私,弟乃得沐皇恩。殿试之日,得见天颜,忆诸公教诲,如有神助,挥毫立就,终获黄甲传胪之荣!”
众兄弟不禁感慨万分,这就叫时来天地皆同力。今科会试的大主考,正是左春坊大学士杨廷和。朱琉作为五赴春闱的小老乡,窗稿定然早为杨大学士熟知。
何况还有早就拜过码头的同乡翰林学士刘春,以及王守仁之父礼部右侍郎王华指点,配置简直高到天上去了!
加上朱琉本身的文章火候已到,这一科想不高中都难,果然就高中了第四名!
完美体现了人要成功,得有‘四行’,一是自己得行,二得有人觉得你行,三觉得你行的人得行,四是身体还得行。
别小看这第四条,朱琉要不是有个牛一样的身体,一个月从太平镇赶到京里,就不是病,而是挂了。
他能病了几天就活蹦乱跳地进考场,硬熬过九天三场磨成鬼的考试。身体底子不行,怎么可能做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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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家大爷床前,朱玠接着念道:
“自髫至壮,兄恩似海。先严早逝,大兄既承父职。蒙学代受笞楚,弱冠跪求名师;寒夜温习励读,落第援言慰心。弟之今日、朱门荣耀,皆兄心血铸就、鼎力撑持……”
听到这,朱家大爷淌下了浑浊的泪水,翕动着苍白的嘴唇,含含糊糊地念着:“老九…老九……”
朱玠一手握着大哥瘦如柴、凉似冰的手,一手持信,大声念道:
“今功名已成,夙愿以偿,伏望兄长珍摄玉体,勿劳心神。待皇命稍解,弟必星夜兼程,归谒庭闱,长跪阶前,以报十余载春晖之德、山海之恩。”
“弟,朱琉,顿首再拜。三月十九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