状元郎 第160节

  “今天是因为下课后,姐姐教我们绣了会儿香囊,所以才晚了些。”小田田又认真地跟苏录解释道。

  “哦,快端午了呢。”苏录恍然道:“时间过得可真快啊。”

  这年月,端午节前绣香囊是颇为盛行的习俗。尤其在他们大西南,夏季蚊虫滋生、疫病多发,香囊中填充的芳香药材,具有驱虫避瘟的功效。

  因此女孩子们会在端午节前精心绣制一些香囊,不仅自己佩戴,也送给家人朋友表达关爱。

  苏录便饶有兴趣问道:“那你学会了吗?”

  “哪有那么快?”小田田笑道:“今天刚学着裁剪,还没学怎么绣呢。”

  “好,那等你绣好了给我瞧瞧。”苏录笑着点点头。

  “好呢。”小田田点点头,又从斜跨的书包里摸出个书袋,递给苏录道:“喏。”

  “多谢妹子。”苏录脸上的笑容更真挚了,接过来直接收入袖中,也不交给小鱼儿了。

  “三哥客气呢。”小田田也笑眯眯道。

  ~~

  兄妹俩到家时,一家人已经围坐桌前,就等他俩回来开饭了。

  田总管依然如故,风雨无阻,终于让苏有才三人习惯了他的存在。

  他微笑着伺候苏录兄妹洗好手,又给两人舀上汤,这才轻声禀报道:“今天收到大老爷来信,请公子端午节回去一趟。”

  “哦?”苏录问道:“什么事?”

  “具体小人也不太清楚,不过有大老爷的亲笔信,小人已经压在公子书桌上了。”田总管轻声道。

  “好。”苏录点点头。

  “应该的。”田总管笑道:“公子定下哪天回去,告诉小人一声,小人提前把船安排好。”

  “有劳田叔了。”苏录应道。

  “那小人先告退了,先生太太公子小姐慢用。”田总管便适时告退。

  “好好,辛苦田总管了。”苏有才忙客气相送道。

  回来后,他对苏录感慨道:“这田总管真是太够意思了。不光把咱家人照顾得舒舒服服,还帮着卖了整整两万斤酒!”

  “是吗,原来他不是田总管,而是田螺姑娘啊。”苏录不禁笑道。

  “真的。”老板娘也点头道:“酒行刚开张,我们在泸州两眼一抹黑,这一上来全靠田总管介绍主顾。”

  “万事开头难,只要牵上线,之后就让你小叔跑就足够了。”苏有才笑道:“他现在满身干劲,都不用我们俩出去跑了。”

  “是啊,所以真是太感谢田总管了。我们给他准备了两百两银子的谢礼,他高低不要,都跟我们急了。”老板娘叹气道:“你说他到底图个啥啊?”

  ps.又是将近12点写完的……后两章还没检查……

第202章 天象异变

  晚饭后,苏录回到书房,先看了卢知县的信。

  卢知县叫他回去有两件事,一个是庆祝朱琉高中,虽然严格讲,朱山长既没有在合江县生活过,也没有在合江县工作过……人家太平书院是开在永宁卫地盘上的,但县里毕竟代管永宁学政,卢知县还去实地视察过呢。

  虽然当时去视察的路上,颠出了痔,悔青了肠,可卢昭业现在却庆幸万分,认为太平镇之行,是自己这辈子最英明的决定!

  非但挖掘了神童得到了神功,居然还跟黄甲传胪的神人发展了友谊!

  现在卢知县死皮赖脸,也得把这份友谊巩固下去并发扬光大!为此他悍然在县学门外大街上,也给朱琉立了块牌坊……

  而且还展现出了超强的执行力——州里的牌坊还在雕刻中,县里的已经落成了!

  恰好届时贾知州陪同黄兵宪按临合江,他已竭诚邀请两位大人参加揭幕仪式了。

  但终归是硬蹭,卢昭业还是有些心虚的,所以得让苏录这个朱琉的得意门生也出席,给他撑撑脸。当然,如果苏录能请到朱家几位老爷中的一位莅临揭幕,那就再好不过了。

  要求并不过分,苏录自然要照办。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自己报答卢知县的时候到了。

  再就是,贾知州和黄兵宪之所以会去县里,是因为合江县推行注音符号的效果出乎意料地好……根据卢知县禀报,截止到三月底,一县两卫两百所社学,全部一万两千名蒙童,皆已熟练掌握了全部的注音符号!

  卢知县还口出狂言,说现在县里所有的蒙童,只要给他们一本注音版的教材。不需要先生教,就能念出上头所有的字了!

  接到报告后,贾知州十分振奋,这个项目他可是投了钱的,本来以为今年能搞定就不错了,谁成想三个月就大功告成了。

  只是效果过于拔群,让贾知州都有点难以置信了。虽然相信卢昭业这种老知县,不可能为了造个大新闻弄虚作假,但贾知州还是要实地看一看才放心。

  之前黄兵宪对此事也感兴趣,所以贾知州便邀请他一道前往视察。

  苏录作为注音符号的发明人,届时自然也必须在场了……

  ~~

  至于黄峨还的书袋,苏录向来要等一天的学习结束后,才会打开细看。

  一来,那时候夜阑人静,父兄都已经睡下,随他作出各种扭曲的动作和表情,都不会被看到。二来,正好放松一下紧张的神经。

  再者,他还以此来锻炼自己的意志力……要是连这点诱惑都抵抗不住,将来还怎么面对更大的考验?!

  三更天,苏录终于结束了一天紧张的学习,这才长舒口气,挑了挑灯花,换一个舒服的姿势,解开了书袋上的三色丝绦,掏出那本《王公文集》卷十二。

  快速翻了翻书页,一张暗香浮动的松花色校书笺,便映入他的眼帘。

  这是黄峨写给他的短信。自从小田田开始跟着她学习,便成了二人间隐秘的桥梁,为他们来回传递书信。

  绝大多数时候,都是黄峨在向他请教。

  起先的问题都出自《华阳国志》,诸如书上说汶山之玉‘光照天地’,兄长可知其秘?’

  ‘常道将云,巴东有鱼复县,治故城,公孙述更名白帝城。然书中未言更名缘由,盼兄长解惑。’

  ‘蜀郡火井,为何经年不灭?’

  等等等等,五花八门……也幸亏苏录多她几百年的见识,才能一一作答曰:

  ‘汶山之玉蕴蓄萤石、磷灰石等蓄光矿物,经日间光照后,夜间可自显幽光,恍若明珠。’

  ‘公孙述借井中白气祥瑞,托言白帝转世以谋称帝,故名白帝城。’

  ‘火井地脉蕴可燃之气,遇隙逸出,故久燃不熄,可以竹笕导引,利煮盐之业。’

  其实黄峨一开始,也没指望苏录都能答上来,待发现他竟天文地理、无所不晓,博古通今无所不知后,询问的内容便如决堤春水般漫开,再不局限于《华阳国志》了……

  苏录是《礼》科研究生,黄峨遇到这方面的问题,便会跟他请教。前日她便摹了幅古画,用簪花小楷询问:‘画中车舆装饰与《舆服志》记载相悖,究竟是画师笔误,还是前朝礼制曾有更易?’

  各种猜谜都自不消提,算术难题也是信中常客,诸如:‘今有工匠铸方鼎,鼎底方五尺,高八尺,壁厚三寸。若以铜汁灌注,需铜几何?’

  诗词自然也是重点。黄峨有时会抄录古人诗句,与苏录探讨。比如温庭钧的‘懒起画蛾眉,弄妆梳洗迟’,此句未言愁绪,却满纸皆愁,是何笔法?

  也会送来自己新作的一联诗,‘小院芭蕉雨,罗衣玉簟秋。’请苏录点评,帮忙补上下联。

  苏录便直接来了句‘相思无处寄,月上柳梢头’……

  惹得黄峨娇羞不已,回复说‘休学孟浪子,再闹便丢羞!’

  过几天却又兴致勃勃送来一联‘帘外莺声闹,案头墨未干。’又让他帮忙写下联……

  ~~

  苏录本以为今天又是诗词唱和,或者算数猜谜之类。

  可他拿起薛涛笺却悚然看到,黄峨竟以螺子黛为墨,细笔勾勒出一副可怕的星图——

  紫微垣内,金粉点就的帝星晦黯无光,辉光曳曳若九旈垂落!

  太微垣方向,荧惑赤焰盘踞天樽三星,猩红光芒似要将整片星垣吞噬!

  更有太白化作白虹,直直贯穿了象征天威的华盖星官,碎星点点如琉璃迸裂……

  这星星点点的画面,看上去就让人十分不安,跟黄峨平日里温馨俏皮的风格大相径庭……

  苏录虽然是这世界上天文知识最丰富的人,却不太懂星象之学。

  这很正常,因为这是钦天监的专属工作。虽然士大夫都乐此不疲,但考试绝对不会考的东西,苏录自然也没在这上头下功夫……

  他所了解的一点皮毛,都是刚山先生在教授相关祭礼时,当做背景知识讲给他的。

  好在黄峨还附了详细的解说。只是那平日舒缓闲适的簪花小楷,笔画也变得紧绷起来,可想而知她当时紧张的心情:

  ‘小妹夜来无事,仰观星空,但见荧惑盘踞天樽,赤焰噬太微,太白化虹破华盖。虽非《天官书》所载‘守心’‘经天’之绝煞之象,却亦凶意昭然。又闻‘星变示警,关乎社稷’,小妹才疏学浅,难解此兆。兄长博学,敢问此象主何灾异?天下可有大变?盼速复解惑!’

  不仅字比平时多得多,语气也十分严峻……

  苏录能看懂黄峨为什么害怕,因为《天官书》云:

  ‘太白经天,天下革政;荧惑守心,主命当倾!’

  还叠加了个‘帝星晦暗’,三重星变,绝对是大大的凶兆,吓死人的那种。

  也难怪黄峨会害怕,盼着无所不知的百事通哥哥能帮她解惑……

  苏录不禁苦笑,我哪懂这个啊?便老老实实提笔回道:

  ‘星象之说,愚兄少有涉猎,明日请教老山长再做答复。’

  想一想,苏录又补充了两句安慰之言:

  ‘贤妹且宽心,大明国祚长久,你我可尽享太平。’

  然后将写好的稿纸吹干墨迹,夹进《王文公文集》卷十三,再把书装进书袋,重新系好三彩绳。

  这才吹灯上床睡觉。

  ~~

  当天晚上,苏录头一回,没在二哥的呼噜声中安睡整夜。

  他做了一晚上的噩梦,梦见皇帝死了,太监厂卫横行天下,一切美好的计划都泡汤了。

  自己别说考秀才考举人了,全家都朝不保夕,在二郎滩苦苦抵挡都掌蛮和生苗的围攻,最后举族灭亡在熊熊大火中……

  吓得他啊的一声,一下子坐了起来。

  “干嘛,一惊一乍的?”睡在一边的苏有才也被吓醒了,睁开惺忪的睡眼道:“是秋哥儿?咋,梦见没考上秀才?”

  “秋哥儿你怎么了?”苏泰扶住苏录,用袖子给他擦擦满头的汗,满脸关切地问道:“哪里不舒服?”

  “没有没有。”苏录摆摆手,苦笑道:“确实做了个很噩很噩的噩梦。”

  “俺也饿了,好在马上吃早饭了。”苏泰笑道。

  “别担心,梦是反的。”苏有才打个哈欠,翻个身继续会周公去了。

  “没事了哥,还能再睡会儿。”苏录看看外头微亮的天光,轻声对苏泰道。

  “嗯。”苏泰应一声,便倒头睡了,不一会儿又响起了呼噜声。

  苏录却再也睡不着了,他睁眼看着房梁,真希望刚才只是单纯的一场噩梦。

  但很可惜,很可能不是……

  他虽然不知道具体的年份,却知道有些事注定要发生,这个美好的太平时代快要过去了。

  可惜自己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事情发生,同时祈祷千万不要影响到自己的正常生活。

  京城和泸州相距几千里,应该不会有什么影响的……吧?

  既然睡不着,苏录也就不硬躺了,起来穿好衣裳,到院里打了桶井水,一头扎进去,让自己好好清醒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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