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是自况,诗人不都是以女子自喻吗?”苏录便笑道:“是我自彷徨,是我被风吹乱了衣裳也吹乱了心,这下总行了吧?”
“下阕更过分……‘尺书将寄叹离长。天将暮,新月照西厢。’小小年纪叹什么离长,照什么西厢?”黄峨耳珠都红成玛瑙道:
“西厢这两个字能乱用吗?”
“不能乱用吗?”苏录瞪大眼睛道:“我就是为了凑押韵,我住东厢,昨晚抬头就看到了西厢。”
“少来插科打诨。”黄峨却不信道:“就是田田也知道,西厢是什么意思。何况你这位堂堂才子?”
说着她展开扇子,一下一下朝他扇着香风道:“你从实招来,谁是莺莺谁是张生,谁又是红娘?”
苏录当然不能说,这不是明摆着的吗?只好继续装傻道:“不喜欢就把扇子还我,我再重新送你个礼物。”
说着伸手作势要去拿,黄峨却倏然收到身后,低头看着绣花鞋尖道:
“喜欢。”
川妹子果然要得,一记直球直接把苏录干懵在那里,直接给副处整不会了。
“那,那,”苏录结结巴巴道:“咱是不是就……有一撇了?”
“没有。”黄峨的脸也红成了跟耳珠一样的颜色,她赶紧以扇掩面道:“我说喜欢这件回礼,不要想多了。”
“哦,原来说的回礼啊,我还以为大功告成了呢?”苏录一看她也不是老司机,顿时信心大增,说话也顺畅了。
“还早呢。”黄峨羞不自胜,感觉今天的勇气已经耗光了,丢下一句:“你该上课了,我也要回去了。”
便害羞地跑掉了……
看着黄峨柔美的背影,消失在小径深处,苏录久久不愿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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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果当天下午上课,他差点就迟到了。
按照学规,迟到了就不能进来上课了,但苏录赶在日晷转到未时三刻前的瞬间,踏进了刚山先生的讲堂。
但刚山先生还是黑着张脸,平时苏录都会提前半个时辰过来预习的。按点来在朱璋眼里就是偷懒!
“干什么去了你小子?”朱璋怒喝道:“业精于勤荒于嬉,今天敢差点迟到,明天就敢真迟到,后天就敢旷课!”
“是,先生。学生知道错了。”苏录老老实实应声,赶紧将那些儿女情愫转化为无穷的动力,投入到紧张的学习中。
偏生今天刚山先生讲的是《昏义》和《仪礼·士昏礼》……
讲堂里檀香袅袅,刚山先生摇头晃脑曰:“昏礼者,将合二姓之好,上以事宗庙,而下以继后世也……”
“婚前六礼,首曰纳采。男方请媒妁至女家提亲,以雁为贽礼。雁为候鸟,守时守信,喻夫妻忠贞,阴阳和顺。”
“次曰问名。女家应允后,问女子之名与生辰,以合其八字,审其姓氏,别其种族。”
“三曰纳吉。合婚得吉兆后,男方备礼告知女家,婚事初定。”
“四曰纳征。以十端布帛,两张鹿皮下聘礼。”
“五曰请期。男方择定婚期,备礼至女家征求同意。”
“六曰亲迎。婿着爵弁服,乘墨车至女家迎妇。黄昏行礼,取‘阳往阴来’之意;婿执烛前导,护妇归家……”
然后便是《仪礼·士昏礼》中,六礼详细的仪轨、着装、换装、祝词……
苏录听得格外仔细,记得格外牢固,因为代入感超强啊!
~~
泸州武学校场上。
百名武学生们手持白蜡枪,列队矗立在教头面前!
他们上午有多没精打采,这会儿就有多龙精虎猛。
教头宣布今日考核枪法,于是武学生们将木制枪头裹上布,蘸上生石灰。又穿上黑色的布甲,然后捉对较量,被击中者便判负。
武学生们学的都是厮杀的本事,没有那么多花哨,基本上两三招就分胜负了。
所以半个时辰不到,场中就只剩下苏泰和一个叫钱宁的应袭舍人!
武学生们便围成一圈,观看两大强人最后的决战!
钱宁率先发动攻势,枪尖微颤,如毒蛇吐信,蘸满石灰的木枪头直逼苏泰咽喉!
苏泰不慌不忙,手中白蜡枪似游龙摆尾,斜挑枪杆精准磕向钱宁的枪头。
当的一声脆响,成团的白灰轰然炸开,在两人间腾起阵阵烟雾!
钱宁借力变招,枪杆陡然下沉,朝着苏泰双腿横扫而去。苏泰纵身跃起,枪杆在空中划出半轮银月,自上而下猛刺钱宁胸膛!
这一枪又快又狠,钱宁却身手敏捷,侧身急闪,白蜡枪顺势回防,与苏泰枪杆交击,巨大的冲击力震得枪杆嗡嗡作响,也震得两人虎口发麻!
二人皆是咬紧牙关,目光如炬。你来我往间,枪影翻飞,石灰飞溅,引得一众武学生纷纷叫好,助威声响彻校场!
最终还是钱宁技高一筹,一记精妙的九转螺旋扎,将枪杆化作鞭子抽中了苏泰的肩膀,在他黑色的肩甲上留下了一团白印…
第209章 同舟
其实钱宁的枪头只是抽中了苏泰的肩膀。如果实战的话,苏泰穿着盔甲,应该还能再战。但是按比武的规则,身上粘上白灰就算输了。所以苏泰老老实实收枪认负。
“俺输了。”
那钱宁年纪比苏泰大不少,得有二十出头,平日里神神秘秘,也不与人交谈,据说是要继承锦衣卫百户的应袭舍人。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你底子很好,枪法还不到家,练到年底咱们再战。”钱宁破天荒地夸了他两句,把白蜡枪往旁边武学生怀里一塞,便扬长而去了。
教头似乎知道点钱宁的底细,也不大敢管他,便点评了几句,就宣布放学了。
武学生们却大都没离开,有的继续练枪,复盘自己的失误。有的改拎石锁,提高自己的力量,这样运枪才能更自如更持久。
那苏泰就是仗着力大无穷,长枪在他手中像柴火棍一样轻松,等闲武学生自然不是他的对手。
今天还是苏泰此生首败,他情绪有点低落,坐在校场边的石凳上怔怔出神。
忽然有人在他身边坐下,身上还带着好闻的梅花香。
不用看也知道是奢云珞……
“胜败乃兵家常事,没什么好丢人的。”奢云珞拍着他的肩膀,哥们似的劝慰道:
“再说你才练了几天枪,那姓钱的一看就是有童子功的,而且还比你大那么多,输给他也正常。”
“你很懂?”苏泰这才闷声问道。
“我虽然枪法不咋样,但我家的护卫可都是百里挑一,千里挑一的高手。我从小看他们练武,那话怎么说的来着……没吃过猪肉我也见过猪跑。”奢云珞便得意地指点道:
“你这叫一力降十会,但战场上光靠蛮力是不够的。”
“嗯。”苏泰点点头认同道:“俺确实得找个师父好好学学了。”
“找我呀。”奢云珞便拍着狮子头道:“我包你半年胜过他。”
“你?”苏泰满脸不信,作为对扎的搭子,奢云珞的枪法水平,他还是了解的。
“我虽然不咋的,但我可以找蜀中枪法最好的人教你。”奢云珞拍着他的肩膀,笑问道:“学不学嘛?”
“学!”苏泰重重点头。
“那我有个条件……”却听奢云珞又狡黠笑道。
“俺就知道。”苏泰撇撇嘴:“黄鼠狼给鸡拜年,一准没安好心。”
“谁是黄鼠狼谁是鸡?”奢云珞掐住他的脖子质问道。
不知是奢云珞的手小,还是苏泰脖子太粗,居然两只手都掐不住。
“你快说什么条件。”苏泰面不改色地问道。
“先不告诉你,到时候再说。”奢云珞无奈松开手。笑道:“放心,不会让你去杀人放火的。”
“那好吧。”苏泰还是抵抗不了变强的诱惑,他也没想到自己也有这么强的好胜心。
“好啊,那我们拉钩。”奢云珞便伸出小手指。
“幼稚……”苏泰哼一声,但还是伸出比她大拇指还粗的小拇指,跟她拉了钩。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反悔,反悔你就是……大乌龟!”奢云珞开心的像只偷到鸡的小狐狸,从怀里摸出个香囊,塞到苏泰手中。
“本来准备晚点给你的,看你可怜安慰你一下吧。”
“你真绣出来了?”苏泰吃惊道:“俺还以为你吹牛呢。”
“哼,这世上也就你敢小瞧我。”奢云珞抱着胳膊,不让苏泰看到自己被扎成筛子的左手,大言炎炎道:“本小姐可是心灵手巧,连黄峨都说好的刺绣高手!”
“厉害……”苏泰不禁赞叹,拿起香囊仔细端详。“这针脚,这绣功,得有五年以上的手艺了!”
作为老苏家的人形蓝胖子,他虽然不会绣花,但针线活相当过得去……原先条件不好的时候,苏录和苏有才衣裳破了,缝缝补补都不用大伯娘出手。
见苏泰居然懂行,奢云珞不禁一阵心虚:“快收起来,人家看见了多不好意思。你怎么还闻上了,变态……”
“你这个香囊怎么还有血腥味?”苏泰奇怪问道:“这些梅花底下是血吗?”
“你鼻子真灵。”
“对呀,俺是庚戌年生人,属狗的。”苏泰认真道。
“那我属鼠的是不是该会打洞啊?”奢云珞就很无语,说着又一脸认真地强调道:
“记住,这个香囊是用我的血染红的,世上没有第二个!你要好好收着,不许让别人碰,听见了没有?”
“唉,好。”苏泰见她说得郑重,便也认真地点头道:“俺记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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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初四,苏录向书院和刚山先生告假,然后跟着朱玠前往州衙,与贾知州汇合。
现在贾知州与朱家联系非常紧密,在得知朱玠也要去合江后,便盛情邀请他同乘一船。
朱玠自然要领情,便带着苏录坐州里的官船去合江。
其实苏录更愿意跟家里人一起坐县里的船回去,和一帮当官的在一块,时时刻刻都得端着,多累啊?何况当官的里还有黄峨他爹,那就不光累,心里还发毛……
无奈朱玠是他邀请的,他得陪在边上,所以只能跟家里分开出发了。
其实两条船也就是前后脚,相差不到半个时辰……
田总管自然到码头相送。
送走了苏录全家,田总管一下子没事儿干了。回去后,怅然若失地坐在伙房里,喝着闷酒叹息道:
“唉,看到了吧,公子快高攀不上了……这回都没坐我安排的船,陪着朱家二老爷,上了知州大人的官船,而且兵宪大人也在上头。”
“还真是。”胡大厨也咂舌道:“连我都听过公子的大名了,听说好多大户人家都想招他做女婿呢。”
“对吧?”田总管得意洋洋道:“当初我一个劲儿地奉承公子,你们肯定没少在暗地里笑话我。现在知道老子的英明了吧?三等两等,屁都闻不上个热的!!”
“英明英明。”胡大厨点头的速度比切墩还快。
“唉,公子才刚走我就开始想他了……”田总管又叹了口气道:“可想而知,大老爷心里有多想公子。”
“那肯定的。”胡大厨一边卡卡切墩,一边不解道:
“总管你说,大老爷想公子了,好不容易叫他回去一趟。那帮人非跟着干什么?也太不懂进退了吧?”
“唉,这就是人性啊。这阵子我也看出来了,那苏先生跟公子虽然不是亲生的,但却情同父子。”田总管长叹一声道:“我可算知道为什么公子跟大老爷这么生分了,果然生恩不如养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