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什么事儿啊?明明都在河边上,却不能通航。”李奇宇郁闷道,众同窗也觉得憋气。
这也是赤水河沿岸所有山民的同感……那些背盐的除外。
“朱山长说过,他要是中了进士,就会上奏陈情,请朝廷疏通赤水河道。”苏录满怀期待道:“说不定他这会儿,就已经上书了!”
“那感情好!”就连钱山长也不禁憧憬道:“要是赤水河能四季通航,从太平镇来这里,半天功夫就够了。回去的话虽然耗时久一些,但不用在山里绕来绕去,也是极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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硬插进去聊了一阵子,钱山长终于意识到自己是多余的,便出门访友去了。
学生们也不在家待了,好容易进趟县城,当然要出去逛逛了。
苏录好歹也算地主,便领着大伙出去逛街。
县城可比镇上好玩多了,今天还是过节,街上格外热闹,吃的玩的杂耍的说书的,看得众同窗眼花缭乱。好多都是在太平镇没见过的新鲜……
街心空地上围满男女老幼,看跑马卖解的罗罗班主,踩着锋利的刀梯向上攀行,又从烧红的铁犁上划过,一双赤脚却毫发无损,引得众人连声喝彩,纷纷丢出赏钱。
这种‘上刀山、下火海’的真功夫,在镇上是万万看不到的。
就连那些卖佛像的摊上,都有鎏金的、银的、铜的,樟木雕的……各种不同的材质,而且眉眼都惟妙惟肖。
搁镇上只能见到泥捏的小菩萨,大都表情还很抽象。
少年们大饱眼福,边聊边逛,不知不觉到了傍晚。看到道边一家气派的酒楼,马斋长便道:“我们今天在这吃,就不信我在县城也花不出这个钱去!”
众人轰然叫好,跟着马斋长进去酒楼。
他们今天人也不多,刚好坐了一桌。看看墙上的一溜菜价水牌,众同窗不禁小声咋舌:“县城的菜好贵呀,一道菜在镇上就能吃一顿了……”
“不用怕,尽管点!”马斋长拍了拍自己的腰包,粗声粗气道:“带足了钱的!”
但同窗们还是比较收敛的,只点了八菜一汤,也没点太贵的菜。
吃饱喝足后,马斋长到柜台会账,结果掌柜的笑道:“公子不用了,已经会过账了……”
“弘之,是你干的吗?”马斋长一脸不满地回过头。“就不能让我花一回钱?”
苏录摇摇头,失笑道:“我怎么会呢?你什么时候见我主动结过账?”
众同窗笑道:“弘之应该说,什么时候见你结过账?”
“大胆,敢这么跟老子说话!”苏录佯怒瞪他们一眼,又忍俊不禁地笑道:“我就算是为了让斋长如愿,这回也不可能结账的呀。”
马斋长又看向其他同窗,众人皆摇头:“你别看我们,我们也一样。”
“那到底是谁结的账?”马斋长只好问掌柜的。
“抱歉公子,无可奉告。”掌柜的抱歉笑笑。
“奇了怪了……”马斋长挠挠头,最终他也没花出这个钱去……
离开酒楼,马斋长不禁叹了口气道:“我要这银子有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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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酒楼出来,天已黑透。
苏录把同窗们送回客栈,便去衙门拜见卢知县。
尤幕友一见到他,便笑问道:“庆云楼的菜品可还顺口?”
苏录恍然道:“是先生结的账?”
“我还用结账?我让人问一声就行了。”尤幕友自得一笑,又赶紧解释道:
“弘之别误会,我不是为了跟踪你,因为大老爷晚上要见你,我得掌握你的行踪啊。”
第219章 都要高升啦
三更鼓响。
苏录跟尤幕友一直聊到实在没得聊,卢知县才摇摇晃晃回来。
“先生喝了多少这是?”苏录赶紧起身搀扶。
“没、没事,没喝多少!”卢知县脸上泛着红,大着舌头道:“黄、黄兵宪今天心情不太好,又他么早早退席咧!我跟老父台,一、一直在对酌,说了老多老多的体己话,收、收获良多呀!”
“恭喜先生了。”苏录心说这还聊个屁呀,便扶着卢知县坐下,长随又上了浓茶给他醒酒。
喝两口酽酽的梅岭茶,卢知县终于捋直了舌头,对苏录笑道:“你在州里的事迹,我都听说了。就连知州大人都对你赞不绝口,以泸州小杨慎称之。”
“呵呵……”苏录是真不喜欢这个称号,奈何嘴长在别人身上。除非有一天能把真杨慎干爆,不然这个绰号怕是甩不脱了。
“再加上这回的注音符号,你的名声在官方和民间就都起来了。”卢知县说着看苏录一眼道:“到了该兑现的时候了。”
“先生的意思是?”苏录心中一动,轻声问道。
“我的意思是,你明年提前参加县试吧。”卢知县便直白道:“虽然后年还有一次,但恐怕到时候,为师就不在合江了。”
“遵命。”苏录也正有此意,他这次回来就想跟卢知县说说这事,这下倒省了开口了,便一脸高兴道:“先生要高升了?”
“上午你不也在场吗,没听到知州大人怎么说的?”卢知县又忍不住得意起来。
“当然听到了,老公祖说先生高升指日可待。”苏录凑趣笑道。
“没错。”卢知县一拍手,得意洋洋道:“晚上我们又深聊了一阵,老父台把话说得更明白了——我的判断没有错,弘之,你的注音方案是可以上达天听的!”
“是吗?”苏录配合着一脸惊讶道。
“换了别的皇帝可能没戏,但正投了当今弘治皇上所好。”卢知县说着朝东北方向拱手道:“今上一心求治、太重王道了!欲行王道,教化百姓是重中之重!”
“那注音方案可太恰逢其时了。”尤幕友从旁笑道。
“没错!知州大人早就意识到这一点了,所以才会慷慨拨给我们两千两银子。”卢知县激动地拍案道:
“这次视察之后,知州大人已经对咱们的注音方案确信无疑,回去肯定第一时间就上报——中丞大人,藩台大人会比咱们更重视的!”
苏录点点头,这倒不难理解。皇帝离州县还是太遥远,但巡抚布政使这一级别的大臣都简在帝心,想进步就必须讨皇帝欢心。
“所以啊,咱们就等着各种嘉奖接踵而至吧!”卢知县惬意地半躺在罗汉床上,翘着二郎腿畅想道:
“为师本来觉着,能到州县干个佐贰就挺好。但现在情况有变,不给我正印官,我哪也不去!”
“确实。”尤幕友也支持大老爷的野心,因为一旦当了佐贰,手里的权力就会急剧缩水,他也没法狐假虎威了。“如果要干佐贰官,那还不如当初答应黄兵宪,到永宁宣抚司当副使呢。那好歹能连升三级,换穿蓝袍。”
“宣抚司要出大事了,那个浑水不能趟。”卢知县连连摆手。“不然黄兵宪为什么突然要见马千户?”
“什么大事?”事关二哥,苏录不得不出声问道。
“奢赛花太蛮横了,不光自己当宣抚使,还要让她闺女接位。你可能不太清楚,罗罗人那一套……”卢知县也是头大,不知该如何跟他解释。
“学生家就离蔺城不远,对罗罗人的事情还是有所耳闻的。”苏录便道:“好像奢赛花的先夫奢继业还有个儿子奢云明,是小妾奢紫英所出。两个女人打得不可开交,后来奢赛花把小妾母子软禁了,这才掌握了局面。”
“没错。”卢知县点头道:“我也以为这事消停了,但黄兵宪说并没有……人家奢紫英的哥哥找到外援了。”
“什么外援?”苏录忙问道。
“说出来吓死你,播州宣慰使杨斌!”卢知县沉声道。
“啊?”苏录果然变颜变色。播州那可太厉害了,这个汉人建立的宣慰司,从唐朝到现在已经六百年了,实力可比永宁宣抚司强多了。
而且最要命的是,太平镇跟播州唇齿相依,就隔了一条赤水河……
“害怕了吧?昨天老马听了,也是差点尿了裤子。”卢知县嘿然笑道:“播州杨氏野心勃勃,早就想染指永宁了。好容易逮到这个机会,哪能不横插一杠?”
说着他加重语气道:“弄不好两家土司兵戎相见,你们老家就要变成战场了。”
“是。”苏录艰难地点点头:“可千万别弄不好。”
“当然,谁也不想看到那一天,但杨斌已经命人护送奢紫英的哥哥,进京告了御状,朝廷派黄兵宪这位跟奢家有旧的能吏来,就是为了调解此事的。”
“可是我听说,奢赛花的女儿已经入了泸州武学,这不是朝廷已经认可她的身份了吗?”苏录不解问道。
“只要还没正式任命,一切都不算数。”卢知县笑道:“现在最简单的办法,就是让奢赛花履行承诺,等那奢云明一成年就让位给他。”
“的确,这样杨家就没有干涉的借口了。”尤幕友颔首道。
“但奢赛花那女人不好对付啊,听说把她闺女都送到黄兵宪家养着了。她这不就是为了体现,自己跟兵宪大人亲如一家吗?”卢知县笑容更盛,似乎对黄兵宪有些不爽。
“偏生兵宪大人还不能撵人。可这样呢,又会让另一方严重不满,你说他头大不头大?”
“那东翁确实不能趟这浑水,不然这就都是你的事儿了。”尤幕友拢须颔首道。
宣抚司的流官大多数时候很清闲,但就怕遇上这种事儿,那真是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
“谁说不是呢?”卢知县打个大大的哈欠道:“不过我已经推了,这事儿跟咱没关系了。”
见卢知县困了,两人便识趣告退。
“那我就不送了。”卢知县朝苏录摆摆手,忽然又想起一事道:“让令尊也温习一下功课,明年与你同进考场。”
“是,学生替家父谢过先生了。”苏录深深作揖。
“去吧。”卢知县说罢便合上眼皮,直接在罗汉榻上睡着了,这些天可把他累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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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来后,尤幕友送苏录出衙门。
路上小声问他:“弘之你好像很关心奢家的事儿啊。”
“能不关心吗?我们二郎滩离着蔺城就几十里,比县城可近多了。”苏录叹息一声,他起先确实是为了二哥的事儿担心,但现在也确实不止担心二哥了。“这万一两大土司打起来,我们那儿就成了战场。”
“你也不用太过担心。”尤幕友安慰他道:“一来你全家都已经搬到县城了,打生打死都跟你家没关系了。二来,奢家和杨家都是模范土司,开国以来,还没有作乱的历史呢,反倒是经常替朝廷平叛,打起来的可能微乎其微啊。”
“嗯。”苏录点点头,露出笑容道:“先生这么一说,我心里就安妥多了。”
“总之咱们这种汉夷杂居之地,这种事儿免不了。”尤幕友笑道:“不过你们家要是还有人在二郎滩,就赶紧都搬到县城来吧。趁着大老爷还在,也能帮着安排安排。”
“多谢先生了。”苏录感激地笑笑,又小声问道:“大老爷还能在这待多久?”
“那不好说。”尤幕友捻须道:“州里报到省里,省里报到朝廷,朝廷再报给皇上。皇上再让吏部简拔,最快最快也得半年才能接到敕命。”
“而且得等到新知县到任了,交了印才能正式离任,这少说又得半年。”尤幕友掐指算道:“总之,明年县试大老爷肯定在,再往后就不好说了,所以才让你抓紧。”
“明白了。”苏录轻轻颔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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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录回到家时,万籁俱寂,月已西斜。
他却发现前院东稍间亮着灯,马千户在跟老爷子喝酒,苏大吉从旁作陪。
苏录进去问个安,就准备回去睡觉。却被马千户叫住道:“弘之你回来的正好,叔爷我有个愁事儿,你帮着参详参详。”
“是。”苏录大体猜到是什么事,便在下首就座。
“你在泸州跟黄兵宪熟吗?”马千户问道。
“怎么可能呢?”苏录失笑道。
“我看你们同船而至,他还经常跟你聊两句。”马千户道。
“那是跟我逗闷子,还能跟我聊正事儿吗?”苏录打个哈哈,正色道:“千户就说什么事吧,我肯定知无不言。”
“黄兵宪在县里视察完了,还要案临咱们太平镇。”马千户喝了口闷酒。
“去咱们那儿干啥?”苏录明知故问。
马千户也不瞒他,长长吐口浊气道:“说想把咱们太平千户所,升为守御千户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