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你也先坐下吧。”
等周祯坐回原位,鲁锦则站起来转了两圈,突然来到杨宪面前问道。
“刚才周先生提到有胥吏私自征发徭役,趁机敲诈勒索百姓,我想了想,这不止是胥吏的事。
“现在我们的疆域扩张的很快,合格的官员不够使用,各地学校也未建设,短时间内培养不出更多的人才,直接从民间招募,考试,或由人举荐,或留用的元廷官吏,也是良莠不齐,应该如何监督,你可有办法?”
杨宪当即起身道,“在下杨宪,字希武,冀宁路人,愿为大帅试言一二。”
鲁锦顿时皱眉疑惑道,“等等,济宁路?山东齐鲁那边的?你这口音不对吧?”
杨宪立刻解释道,“回禀大帅,并非鲁地的济宁路,而是三晋之地的冀宁路,前朝又叫太原,至元成宗时才将太原路改为冀宁路,在下本是太原人,来建康求学,这才出现在此。”
“哦,原来是太原啊。”鲁锦恍然大悟,“那太原我去过,还有太原北边的忻州,我也去过一次。”
杨宪闻言怔了怔,好奇道,“大帅去过太原和忻州?什么时候?”
什么时候?去年,不对,大前年的时候吧,鲁锦跟着学校的导师还有卫星班的学长,一起去太原忻州的航天卫星发射中心,去看他们自己设计的卫星发射来着
“好久以前的事了。”鲁锦摇了摇头,不知不觉就已经穿越一年多了,还在这个世界有了孩子,真是恍如隔世,不对,是真的隔了一个世界.他感慨了一下才说道,“你继续说你的。”
“是,在下以为,应该完善监察制度。
“自秦代设三公,分别掌管民政,军事,监察,到隋唐又设三省六部,就一直有御史台负责监察百官,考核官员政绩。
“大帅之前为了韬光养晦,避人耳目,故意将尚书省和枢密院改为文武两院,中书省改为秘书局,虽然名字不同,但制度架构已然搭了起来,只是这监察制度还有所欠缺。
“虽然大帅之前设了督察院代替御史台掌管监察之权,但那时大帅只有江右两三路之地,制度不全,官吏也不多,几个督察尚能兼顾,可现在大帅的疆土激增,若监察制度还未跟上,必定难以看顾各地官吏。
“在下觉得,可参考历朝御史台官职,以及大帅之前设置的官职,完善督察院的监察制度。
“御史台有御史大夫,御使中丞,侍御史,大帅改御史台为督察院,分左右主官,则可以设左右都御史,副都御使,殿中御使,佥都御使。
“行省置按察司,应设左右监察御使,和巡按御史,由巡按御史巡按地方,监察百官,举荐弹劾地方官吏,考核官吏政绩品行操守,如此才可剔除害群之马,让帅府的政令得到执行。”
鲁锦听的连连点头,这杨宪不愧是明初的宰相哈,对于朝廷制度可谓门清,他现在甚至有点怀疑,明初制度的设立就有这货建言献策,把御史台改为督察院的人员设置方案几乎和历史上一样。
等杨宪说完,鲁锦看了他一眼,这才说道,“你刚才说由按察御使考核地方官员政绩算了,这个等会再说。”
提到考核政绩,鲁锦刚才突然想到了明朝的考成法,也就是现代KPI那一套,让官员卷起来的考核方法,但是想了想,这玩意还是以后再说吧,先把制度架子搭起来再说。
还有,考核政绩这个活,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归吏部管的,御史台虽然也管,但御使更多的是负责监察官员有没有渎职,贪污,有点现代纪委和检察院合体的意思。
杨宪闻言怔了怔,也不知道鲁锦为什么说一半不说了,这时就听鲁锦再次对众人说道。
“既然说到了完善制度,除了督察院这个监察机构,诸君还有什么要补充的没有?”
堂下当即有一年轻人起身拱手道,“在下钱用壬,字诚夫,广德路人,来建康求学,在下以为,既有御史台,那也应该有谏议大夫,如此监察制度才更加完善。”
此言一出,鲁锦顿时皱了皱眉,杨宪也立刻扭头看了过去,当即又对鲁锦说道。
“大帅,谏议大夫之职虽然隋唐有设立,但自前宋以来,谏议大夫之职已经和御史台合二为一,合称为谏台,自此御使有了议政权,谏议大夫也有了监察权,二者既已合并,就没必要再分开,否则不就又增加了冗官冗员,刚刚不是才说了要节省俸禄开支吗?”
鲁锦轻轻点了点头。
谏议大夫这玩意他还真知道,最有名的就是魏征嘛。
如果说御使是监察百官的,身兼纪委和检察院的双重功能,那谏议大夫这玩意就是专门监督皇帝,给皇帝挑错,天天没事就出来喷皇帝的,御使这帮喷子还只喷百官,谏议大夫可是只盯着皇帝一个人喷.
唐朝的魏征就是历史上最有名的谏议大夫,把李世民喷的都无法反驳,所以这玩意,谁当皇帝谁都觉得恶心,你还管起皇帝来了?
于是从宋朝开始,宋朝为了加强中央集权,增强皇权,就把谏议大夫和御史台合二为一了,从今以后你们只许喷百官,少他妈管朕的事!
有宋一朝,皇权确实比之前极大加强了,但也出现了皇帝无人监督的情况,导致出现了宋徽宗这种邪门玩意,可是话又说回来,皇帝真想犯浑,一个谏议大夫真能管得了吗?
魏征喷的李世民没话说,那是因为李世民本身就比较自律,你要真把魏征和宋徽宗赵佶安排到一起,信不信魏征早就被赵佶赶跑了.
能自律的,你还差一个魏征?不自律的,给你个魏征你又能怎么样,所以这玩意设不设其实都一样,那干嘛还用来恶心自己呢?
不过从这也能看出来,杨宪居然是维护皇权的?或者说他为了能在鲁锦这捞个官职,已经在用这种方法表忠心,拍马屁了?
鲁锦点头道,“希武说的有理,既然前宋已将二者合并,那就没必要再分置了,也省得增加冗官,扩大开支,其他人还有什么补充的吗?”
杨宪闻言顿时窃喜,钱用壬的意见没被接受倒也没气馁,老老实实的一拱手,然后坐了回去。
不过这人其实也不简单,钱用壬是安徽广德县人,在原历史上,这货本身在建康读书求学,之后参加元廷的科举,考中至正十四年的左榜会元,也就是两年后,当过河南江北行省参政,后来徐达打淮安的时候,这货直接献城投降了,再后来还当过大明洪武元年的礼部尚书。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鲁锦提前好几年打下建康,直接截胡,这货没去参加元朝的科举,直接跑鲁锦这来参加‘科举’了
听到鲁锦还在问有没有补充,当即又有一人站出来。
“在下孙炎,字伯融,顺天府句容县人,在下以为,帅府既然已经有了刑名司,现在又设了督察院,应当再把九卿之一的大理寺补上,如此三法司才算齐全。”
鲁锦闻言点点头,大理寺吗,这个他也知道,相当于现代的最高法院,在古代又被叫做天牢,一般的案子都不配交给大理寺来审,只有那种连续上诉,认为县府省三级判决全都不公的,才会最终上诉到大理寺来,还有那种重案要案,又或者七品以上官员的审判,重大案情还可能交刑部、大理寺、御史台三司会审
“大理寺确实要补上,但现在就对外称大理寺还是太招摇了些,暂时先叫正法院吧,有按法论罪,以正法典之意。”
“可。”李善长当即点头表示赞同。
鲁锦这时又看向杨宪,“希武既然提议完善督察院制度,那可愿入督察院,先做个佥都御使?”
杨宪大喜,当即道,“固所愿也,主公知遇之恩,宪定当铭记在心。”
鲁锦点点头,“你也先去坐吧。”
“谢主公。”
等这货坐回去,鲁锦自己也回到座位上,看着堂下众人又问道。
“财政税收,钞法铸币,监察制度和三法司,诸君皆有谏言,那我之前提的第二个问题,如何弥补南北人心,哪位先生能来说一下?”
这次众人面面相觑一番,站出来的居然是早先开口的那个老头,秦从龙。
“在下秦从龙,字元之,洛阳人士,愿为大帅试言一二。”
鲁锦见状先摆了摆手,问道,“我见下面送上来的简历,老先生之前曾在元廷为官?”
秦从龙也不否认,若是不调查清楚背景,又怎么可能放他们进来参加这场特招呢,于是这老头直接承认道。
“正是,在下在元廷曾累官至和林诸处行省左丞,后调任江南行台侍御史,之前在杭州为官,七月时徐寿辉打去杭州,为避兵祸,弃官居于镇江。
“只是在下没想到,躲得过初一,没躲过十五,徐寿辉刚被赶回江西,大帅就渡江打来了。”
好家伙,这老头还是个元廷的省级大员,在场众人不知情的都很惊讶,纷纷侧目看过去。
鲁锦闻言则是不禁莞尔一笑,“我还有个问题,既然之前徐寿辉已经打去了杭州,老先生不在杭州投徐寿辉,为何等我渡江打来集庆路,又跑来投奔我呢?”
秦从龙顿时捋着胡子,挺胸傲然道,“道不同不相为谋,弥勒邪教,占寺称王,老夫看不上!”
鲁锦点点头,算是认可了他这个回答,然后再问道,“老先生今年几岁?”
“五十有六,还差四岁就到花甲之年了。”
鲁锦当即啧啧称奇道,“那可真不容易,和林那地方冬天零下三五十度,梨子冻的能用来砸铁钉,老先生在和林为官,居然还能活着回来,可真不容易。”
秦从龙闻言一愣,有些惊讶,没想到鲁锦还知道和林,还有那零下三五十度是什么意思?不过看着鲁锦没打算解释的样子,他还是奏对道,“正因受不了漠北的苦寒,又上了年纪,在下这才被调到江南的。”
鲁锦点点头表示理解,突然又问道,“那老先生在和林见过极光吗?”
秦从龙一怔,“敢问大帅,什么是极光?”
“就是大地南北极处的一种特殊天象,每逢夜晚就能看到绿色的霞光,如丝绸般在天幕上飘荡。”
秦从龙恍然大悟,“在下虽没亲自见过大帅所言的极光,但是之前在和林的时候,听那里的官员说过,元廷在更北面的不里牙惕,也就是北海北面八百里的地方,设有一个铁勒测景所,听去过那里的人说见过大帅所说这种天象。”
好家伙,元廷的天文测量所都设到北极圈去了,可真牛逼,鲁锦点点头,又问道,“那先生知道西伯利亚吗,又或者西伯尔?”
秦从龙这次干脆点头应道,“听说过,西伯利亚是鞑靼语里泥泞之地的意思,好像是更加西北处,靠近窝阔台汗国那边,听说那边有个八邻万户,还有个益兰州等部断事官辖地,元廷设有官职管辖。”
鲁锦闻言暗自点头,看来这老头对这个时代的漠北地理和势力分布知道的还挺多,于是当即道,“老先生既然知道漠北地理,稍后可否帮我标注一下舆图?”
秦从龙皱眉道,“这,可在下不会绘制舆图啊。”
鲁锦当即道,“这个不劳先生费心,我这有北边的舆图,只是标记可能有些错误,只需要先生跟我说一下大概在什么位置,帮我订正一下标注即可。”
秦从龙顿时应下,“那可以。”
鲁锦只有从手机地图上描下来的现代地图,虽然地形和后世差不多,但行政区划的标注和元朝的位置对不上,因此一直在让情报局帮忙休整地图,这下好了,终于有人帮他点亮北面的地图了。
好不容易遇到一个曾在漠北任职的行省级高官,跟他确认了一些北面的信息,鲁锦这才回到正题,问道。
“那先生且说说吧,先生对弥合南北人心可有什么办法?”
秦从龙当即道,“弥合南北人心,这事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难就难在北伐,可若是北伐都成功了,那收拾人心也就容易了。
“北地脱离中原数百年,为胡俗所浸染,想要弥合南北人心,确切的说是收拾北地人心,就需要尽去胡俗,复汉人衣冠,再兴以教化,不出一代人,二三十年,就能将其风气扭转过来。”
众人闻言都点了点头,鲁锦却说道,“去胡俗,复汉人衣冠,这简单,不过一道政令的事,但教化又该如何教化,教化如此宽泛,具体要教什么呢?”
秦从龙闻言又道,“在下不擅长教书育人,但这位陈遇,陈中行小友,曾做过元廷的温州教授,大帅或可让其试言一二。”
“哦?”鲁锦顿时看向秦从龙身后的陈遇,没想到这还有个帮忙举荐的,于是便说道,“那就请陈先生来说说?”
陈遇这人也很特别,在原历史上,他就是被秦从龙薅过来,介绍给朱元璋的,陈遇很有才华,朱元璋给他官做,但陈遇屡次拒绝,干活可以,但就是不当老朱的官。
这人曾参与编修过《元史》,还给老朱提供过很多实用的建议,但最后也没当一天老朱的官,老朱没办法,也只能将其放走了,后于洪武十七年病逝。
陈遇被点了名,当即起身道,“在下陈遇,字中行,祖籍曹县,前宋高宗南渡时,徙居建康。
“大帅欲收北地人心,在下以为,若在北地兴教化,应当和去胡俗一起来,欲使北人归心,当然要学儒家经典,三纲五常,只要习得这些汉俗经典,自然能使其归心。”
然而鲁锦却对这个说法不感冒,尤其是所谓的三纲五常,那套父父子子,迫害女人的思想糟粕,就这帮丈夫死了不让女人改嫁,要求女子遵从妇德,自己却三妻四妾还上青楼,老婆被人占了便宜还要人家殉葬当‘贞洁烈妇’的玩意。
鲁锦还打算搞纺织厂呢,真要大肆鼓吹这种糟粕,信不信纺织厂一个女工也招不到。
但是鲁锦也不明说反对三纲五常,而是换了个方式打游击,他摇了摇头表示不满意,然后说道。
“什么三纲五常,儒家经典,还是太宽泛了些,这个事说好听点那叫让北人归心,说的再直白一点,就是让他们记起自己的祖宗是谁,对也不对?”
陈遇皱了皱眉,但还是点了点头。
鲁锦又道,“让一个人记起自己的祖宗是谁,应该教什么?当然是教历史,让他们知道自己从何而来,自己祖上的汉唐又有多么辉煌,让他们知道自己是汉种,而不是鞑子的奴婢,对也不对?”
陈遇再次点头道,“当然对,但是想学史书,也和学儒家经典不冲突啊,儒家经典就那几本,而史书浩如烟海,又该从哪里讲起?
“若先学会经典,想学史书自可去钻研史书,大帅若想让北人多读史书,大不了将来北伐成功后,每次北地科举都从史书中出题,那北地学子自会钻研史书。”
鲁锦闻言却还是摇了摇头,“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觉得,不光是北地百姓,包括这江南,还有更南边的岭南,既为炎黄子孙,就都应该记得自己的祖宗,而他们脚下正是自己的祖国,那就应该都学中国历史,不是那种传记体的史书,而是一本中国简史,通史。”
陈遇愣了愣,当即道,“可是哪有这样的史书,难不成现在编写一部?自周以来,历朝史书乃两千余年史家接力著成,若是编写简史,通史,又该简略到何种地步?”
鲁锦再次道,“我觉得可以用编年体,只记大事件嘛,比如炎黄治世,逐鹿之战,三皇五帝,大禹治水,尧舜禅让,启立夏朝,殷商代夏,牧野之战,武王伐纣,建立西周,封建天下,周公吐哺,天下归心。
“写一写周公旦如何定下周礼,还有周幽王烽火戏诸侯,列国争霸,秦一统九州,又如何二世而亡,楚汉争雄,汉又怎么再次一统天下。
“写一些汉初的郡国并行,七国之乱,周亚夫的细柳营,文景之治,汉武灭匈奴,霍去病的封狼居胥,霍光摄政,王莽篡位,光武中兴,什么黄巾之乱,汉末三国,曹魏再次一统,司马懿篡位,就这样一直往后写,只记历朝大事。
“等这本书编好了,要让全国的学子学习,今后科举也要考这些。
“我认为教育的目的不仅是育才,也是一种治民的手段,天下读书人有几多,又有几人真正能科举做官,大多数还是那些做不上官的读书人,难道这些人就不用学历史了吗?
“有了这样一本中国通史,简史,那么只要读过的人,便会对历史有个提纲挈领的脉络,他们若感兴趣,自会钻研对应的历史细节,不感兴趣的读完好歹也知道自己从何而来,自家祖宗是谁,这才是教人读史书的真正目的。”
鲁锦这一番话下来,把底下这一帮新来的儒士都震住了,好家伙,这位大帅看来没少学史书啊,历朝历代的大事简直如数家珍!
李善长和冯国用跟他相处久了,早就知道这位大帅学识渊博,可这帮新来的却是第一次领教道。
陈遇也当即拱手作揖道,“大帅学识渊博,于教育一道也有新解,某不如也。”
鲁锦却摆了摆手再次说道,“我那本公输子,你们都看了吧。”
众人都齐齐点头,“看了。”
鲁锦又说,“自汉武独尊儒术,罢黜百家,我公输氏或避世修学,或游历海外,可不论走的多远,哪怕是到了天涯海角,我公输氏依然知道中国是我祖国,我是中国的汉人,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