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关衍你可算回来了!”
村长的声音远远传来,关衍回头一看,只见村长带着他的小儿子正急急往这边赶。
“村长。”
村长上下打量关衍一遍,拍拍他肩膀,神情有些激动:“回来就好!”
“嗯。”关衍淡淡的应了声。他身心俱疲,没有太多交谈的欲-望。
村长把带来的包袱还给关衍,正色道:“这是小九公子家的下人带过来给你的,老朽并未动过,现在物归原主了!”
关衍自是相信村长人品的,眼带感激的道了谢:“多谢村长。”
村长像是卸下什么包袱重担似的长出一口气,也不追问关衍离开村子后如何,而是道:“你久不归家,我便做主找人帮你收了地里的谷子。可这眼看就到中秋了,还不见你人,老朽正苦恼着是不是得找人帮你种地你就回来了!”
“赶紧的,你这两日把秧苗给插上,不然就晚了!”
“还有,你地里的那些谷子在我家放着,得空搬回去!”
“唉,好。”关衍心中动容,缓声应下。
瞥了圈酸溜溜的盯着关衍手中包袱的后生们,村长板着脸道:“你们也别围在这了,关衍刚回来一大堆活等着干,可没空管你们,你们该干嘛干嘛去!”
“村长你真啰嗦!”
“我们是想来看小九公子,又不是看关大哥!”
年轻人们抱怨了两句,最终还是散开了。
关衍松了一口气,走进屋门后迫不及待的打开包袱。里头装着的竟是五块白花花的银锭和一些碎银,还有一大一小两只已经干枯发黄的草蚱蜢。
关衍瞳仁一颤,数了数银子,不多不少,正好是他带小九去回春堂看病花费的八十八两!
关衍忍不住鼻子发酸:“小九……”
你是要告诉我你回家去治好病再来找我吗?
男人捏着那对草蚱蜢默默看了半晌,眨了眨热涨的双眼,深呼吸一口气转身把那两个箱子打开。
橙黄的光芒倾泻而出,极其刺眼,关衍只觉得被人兜头倒了一桶冰水,从头凉到脚,满腔温软皆被无情的现实冰冻粉碎。
“本座的恩人明日就要离开,本座无以为报,只好送上金子和美人聊表谢意。”
少年讥嘲的话语在脑海中回荡,关衍面色惨白的捂着胸口,眼前一阵阵发黑。
他动作缓慢的环视屋里,昔日看着他眉眼带笑目光灼热的少年的虚影全被面覆半张青鬼獠牙面具,露出一截如玉洁白的下颚,薄唇轻抿,显得尤为疏离高冷的神隐教教主取代。
身上的热血一点一点冷却。
过了许久,关衍蜷了下手指,面无表情的把箱子里的药材和丹药拿出来。
药材自不必说,都是给他补气血的,而丹药很可能是出自柳长老之手给他养内伤的,至于金子,当然是报答他的收留之情的!
自此,他们算是两清了。
默默把东西收拾好,关衍如无事人一样开始打扫家里。
村长说得很对,他有一大堆活等着干,哪有闲暇功夫去想其他呢?
关衍回来了,水沟村村人都沸腾起来,话里话外都是关衍好心有好报,得了不少好处,此后荣华富贵享之不尽的意思。
不是没人眼红,可当初阿大一拳头崩掉癞子几颗牙,一脚踩在半死不活的癞子身上肃声警告他管住嘴的场景还历历在目,他们只敢阴阳怪气的议论关衍飞黄腾达会不会娶个娇妻纳个美妾,还是真去找个身娇体软的貌美清倌一起过活。
他们不敢编排小九少爷,但不代表不敢编排关衍。癞子那会讲得有鼻子有眼的,许多人都是信了的!
在村人们的热切关注下,关衍还是住在这老破房子里,衣着打扮没什么改变,每日下地劳作偶尔上山采药,时不时拒绝媒人的说亲,竟还是和以前一样!
从关衍嘴里问不到关于小九公子半点消息,正准备指责关衍富贵后就翻脸不认人的年轻小伙们愣住了。
不是说男人有钱容易变坏?怎么关衍一点都没变?
村人们看不出来,可关衍自己知道,他还是变了的。
那一晚,趁着月色,他粗糙的指尖划过‘我喜欢你,等我回来’这几个字,然后把所有金银、连同那对草蚱蜢等,深深埋在桂树地下。随之埋葬的还有他不曾回应少年直白浓烈的喜爱的那份心动。
同时,他那颗曾因单纯动人的少年而变得温软鲜活的心再次筑起壁垒,无人能再窥其心思。
这些改变不过是在桂花一夜飘香间。
米粒大小的嫩黄色花苞挤挤攘攘的俏立在枝头,秋风卷着淡雅的花香送进千家万户,告诉人们中秋佳节将至。
在普通人欢喜的准备着中秋过节一应物品时,江湖之人亦在急切激动的准备前往天绝峰一睹神隐教教主的无双风采。
无数男女为即将见到仰慕之人而欢呼雀跃,可他们的教主在听完阿大复命后陷入了沉思。
失忆的他那时候到底让阿大带了什么给关衍?
还有他当时放在床头被当做宝贝一样小心珍藏在匣子里的衣裳又是怎么回事?
看尺寸是他的衣衫,但……一件衣衫有必要这么宝贝?
除非……
想到那个可能性,顾九渊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强迫了男人不但,还逼着他给他缝制衣衫?
失忆的他到底怎么回事?!
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教主他是不是有些不太对劲?”
抱臂倚在朱漆柱子上的玄衣护法难得率先开口发问。
“哪不对劲?”右边脸颊鼓起一个小包说话含糊的娃娃脸少年紧张的盯着刚摸到的牌,他把牌合拢在手心小心翼翼的翻开。在看清牌面的瞬间,他眼睛豁然放光,面色急剧涨红,激动的把牌一丢,兴奋大叫,“我胡了!”
“咯拉”一声咬碎嘴里的糖,娃娃脸少年用力把跟前直立竖放的其余牌一摊,兴高采烈的冲对面三个同僚伸手:“给钱给钱!”
艳丽的指甲戳到他额上,面色阴沉的美艳女子苦大仇深的盯着他:“说!你是不是出千了!”
娃娃脸少年一愣,把嘴里的糖咬得咔咔作响,他对上美艳女子杀气腾腾的杏眸,乖巧一笑:“姐姐,我怎么可能出千呢?我只是时来运转呀!”
当初他们四个人一起外出寻找教主,没想居然是向来逢赌必输手气差到极点的他给找着了!
这不是时来运转是什么?!
他心里一琢磨,回来后当即找人赌了几把,果然运气大发,赢多输少!
手持折扇轻摇的白面书生愁眉苦脸的叹息一声,把输掉的银子推出去,“不玩了,再输我就得去城里的书铺抄书了。”
吴长老此人的特殊癖好,爱做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打扮,亦爱做读书人做的事,尤其是穷苦出生的读书人惯会做的事——抄书。别人给书铺抄书大多是为了方便看书和赚取生活费,他则是单纯的喜爱抄书!
娃娃脸少年眉开眼笑的把银子揣兜里:“那可好呀,吴秀才你一手柳体写得炉火纯青,哪个书铺老板不爱你抄的书?都上赶着请你去!你抄一回书可比别人一个月赚得都多!银子我先借你,再来一局呗!”
“来!”一块银锭被重重砸到桌上,美艳女子眯起眼,咬牙切齿道:“老娘我就不信邪了!”
准财主老爷款的中年男人也笑呵呵地摸出银子:“少年人莫猖狂,不到最后鹿死谁手都未可知!”
于是,神情戒备的四人相互扫视了眼,推牌重洗。
洗牌的摩擦声擦啦擦啦的涌进耳里,护法额角青筋抽动,狭长的黑眸愈来愈阴冷,最后他忍无可忍的抽出手中双剑!
“砰”的一声,整张桌子被他劈炸开!
飞快抽回摸牌的手的美艳女子狠狠瞪他:“真粗鲁!”
刀尖直指女子秀挺的鼻尖,护法冷冷的再次重复了遍他刚才说的话:“教主他是不是有些不太对劲?”
美艳女子翘起兰花指挡唇一笑,而后轻轻拨开剑尖,上前一步,手指用力戳着他胸口道:“易护法,你应该自信点!直接问教主不对劲该怎么办!”
护法皱了皱眉,目光直视她,当真问道:“教主不对劲该怎么办?”
吴长老以折扇挡脸,想笑又忍住了。
沈飞白一边弯腰捡起地上的银子一边说:“要不你去问问教主怎么了?”
“你傻呀!”柳长老抬手轻抚鬓角,慢悠悠的白他一眼,“教主要是知道自己怎么了就不会这样了。”
剑也不练了,莫名其妙的盯着一个背影发呆,还诡异的红脸,甚至还问一些与练武无关的事,什么如果别人伤害了你的自尊,对方要怎么弥补你才能释怀?如果你在非自愿的情况下和人发生了亲密关系,要怎么做你才会忘记这件事等等,简直比走火入魔还要让人担忧!
“没错。”吴长老收拢折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打手心。“自从关衍公子离去,教主就开始不对劲,你们说这事是否和关衍公子有关?”
王长老向来带笑的圆脸立马板起来:“你是说教主之所以变成这样,是为了一个男人?”
这话听起来怪怪的,护法听得眉头都快打结了:“王长老,慎言。”
“呵呵……”柳长老古怪的笑了两声,对上护法谴责的冷眼,不紧不慢地道:“老王说的这话或许就是大实话。”
“那一晚关衍公子锁门不出,教主破门而入,后来教主送水送饭,还有……送补气止血的伤药!”柳长老弯起红唇,意味深长地道,“事后教主还把阿大叫过来,仔细询问他关衍公子在合欢宗内的遭遇……”
四道目光唰唰射过来,柳长老双手背负身后,用一副一切皆在掌控中的口吻道:“定是关衍公子在合欢宗遭受非人待遇,有伤在身,为了不让教主担心闭口不提。有几次,他看见我,欲言又止,想必就是在犹豫是否像我寻求医治。”
“那晚关衍公子伤势发作,被闯入的教主发现!关衍公子窘迫难堪至极,耻于见人,教主则是因为恩人为自己受了这么大的罪过,可自己却把恩人忘了而心感羞愧,所以关衍公子天一亮就走了!教主却陷入了不知如何开解和安慰恩人的迷茫中!”
这一番解释可谓十分合情合理!
四人你看我我看你都露出心中明了的微妙神情。
在以采补之术闻名江湖的合欢宗能有什么非人待遇,莫不过是……
“关衍公子为人正直敦善,面皮薄,这种事对他来说的确是难以启齿了些,不怪他不说。”王长老换回一张长者慈祥脸,叹气道,“只是此事亦非教主之过,教主郁结在心,这约战在即怕是……”
几人都沉默下来。
非教主之过,是他们之过。
“为教主分忧乃是我等之责。”吴长老虚弱的笑笑。
于是意见达成一致的长老和护法,齐刷刷的跪在顾九渊面前。
“何事?”顾九渊曲起的食指轻抵着额角,白玉雕琢的俊美面容上隐约可见疲惫之色。
昨晚他又做梦了。
梦里少年纤细的手钳住一截线条流畅的腰,蜜色的肌肤上汗水涔涔,精壮的腰身被少年折出奇怪的弧度……
仍然看不见人脸和听不见声音,但这感官刺激差点把他逼疯!
要不是他恢复了记忆,知道自己二十多年来洁身自好,他肯定怀疑自己是个有特殊癖好的色晴狂魔!
可恨的是人都走了,这梦却无休止,日日夜夜缠着他!
跪在下头的五人明显感觉到一股真气震荡,抬头一看,教主的衣袍和身后的发丝无风自动,教主透着一点猩红的黑眸正冷冷的看着他们。
柳长老立马出声道:“禀教主,关衍公子之事我等已知晓!”
瞳仁一颤,顾九渊整个人僵住,长发垂落,一种不自然的红从修长的脖颈迅速往脸上蔓延。
沈飞白也接着道:“发生这种事谁都不想的!教主您无需自责!”
长睫低垂遮住眼底的郁色,顾九渊打从心里无法认同沈飞白为他想好的开脱之词。
怎可能不自责?那样一个铁骨铮铮的汉子,被他看到不堪的一面都觉得无地自容,更何况他还身体力行的折辱他?
眼看教主脸色越来越难看,几人中较为擅辩的吴长老开口道:“不知者不罪,何况教主您当时只不过是个内伤未愈,情毒缠身的失忆少年……”
顾九渊缓缓收拢掌心。失忆,情毒发作神志不清都不是借口,他做了就是做了。
“最重要的是,关衍公子未曾怪过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