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狂热深切的目光一直追随着那道从容不迫的白色身影,几个特地打扮过的妙龄女子捧着心口,面颊绯红,满目痴迷的凝望着。
过了一会,有个手持铜锤的大汉疑惑的摸摸自己光溜溜的大脑门:“顾教主为何只躲避不出手?”
他这一问,好些人也反应过来。
教主这些年极少在大庭广众之下露面,偶尔露面也是因为有人下帖约战。教主无心情爱,唯独醉心武艺,一把藏鸿惊风雨。每次约战,教主都怀着一颗对武道的崇敬之心,认真迎战出招,像现在这样是很反常的。
“还能有什么?无非是打不过又怕出手献丑!”一个尖嘴猴腮的瘦子嗤笑道,“也就你们一个个像吃了迷魂药般捧着他!什么俊美绝伦?连脸都不敢露,多半是长得太丑没脸见人!”
这话听着酸死个人,当即有人回他:“你能耐你长得美若天仙你上啊!”
“没错没错,阁下一表人才,貌若潘安,定能大败这吐乾王子!”
“阁下快请!好让我等凡夫俗子好好瞻仰下阁下的绝世武功……”
男子被围堵得涨红了脸,当下怒道:“顾九渊真有你们说的那么厉害就还手啊!躲躲藏藏算什么男人?”
一女子唾了他一脸:“顾教主的心思岂是你这些庸人能猜到的?”
近观两人交手的叶盟主亦板着脸不悦道:“避而不战,白白消耗真气,徒增变数。”
这道理大家都懂,于是阿柴真就更气愤了,那灰蓝眼眸愤恨的盯着顾九渊,嘴巴一张正要骂人,顾九渊轻抿的薄唇一扯,哼了声:“也不过如此。”
这句满是藐视的话语彻底点燃了阿柴真。
习惯被人追捧拿鼻孔看人的异族王子红着眼咬牙问:“你说什么?!”
“来者是客,本座让了这么多招,想必不会有人说本座待客不周了吧?”顾九渊淡声道,声音远远传开。
方才问话的大汉先是一怔,继而哈哈大笑出声。
他扯着大嗓门喊了句:“顾教主你放心,我们都看着呢,谁说你待客不周的,我老徐第一个不同意!”
闻言,阿柴真面色黑如锅底。
“既如此……”顾九渊手腕一翻,藏鸿凭空一斩。
没有多余的花哨动作,只普普通通的一剑,却让一旁静观的祁掌教双目为之一亮。
他看得一清二楚,顾九渊这一剑挥出,荡起层层潋滟晴光,如流星横天而过,绚丽夺目。稍后,剑光化作漫天星辰闪耀,阿柴真整个人被淹没在星光中,待他回过神来猛然发现,天地间似刮起了无尽风雪,下坠的星光尽数化作茫茫飞雪,冷风如薄刃切割,刀刀入骨!
阿柴真忍着刺痛急急挥刀,谁想刀光全悉被风雪搅碎,与此同时,他身上的衣袍亦被切割撕裂,皮肉开绽,鲜血飞洒。
像一只被盯上的猎物,无论逃往哪个方向都被剑光织就的网困住,挣脱不得!
一种自灵魂深处涌来的恐惧让阿柴真心生退意,可顾九渊没给他开口的机会。
大汉一干人等还未瞧清楚顾九渊如何出招,就发觉阿柴真惊愕的瞪大眼,藏鸿细长的剑刃正插在他左肩。
鲜血丝丝缕缕下淌,顾九渊皱了皱眉,抽出剑尖。
“殿下!”被吓傻了的紫衣女子回神,小脸煞白的扑过来扶住他。阿柴真身体微微一颤,低下头难以置信的看着伤口。
顾九渊拿出锦帕轻轻擦拭剑身,手一松,锦帕被山风吹飞。他慢条斯理的把藏鸿插入剑鞘方抬眼看过去:“可服?”
依旧是没什么的起伏的语气,可这丝毫不显情绪的两个字成为压垮阿柴真的最后一根稻草。
年轻的异族王子痛呼着呛出一口血沫,灰蓝色眼眸惊恐的看着这静立于山峰之巅傲寒如冰雪的男人,颤声问:“你、你是怎么做到的?”
顾九渊收没回答,而是转头对祁掌教微微颔首。叶盟主也被他绝妙的剑法惊艳到,正想说两句,顾九渊已经收回目光,足下轻点,飘然离去。
勉强想要夸赞的话语顿时梗在喉咙。
“顾教主!”
对面山峰早就爆发出排山倒海的欢呼,无数道狂热迷恋的目光胶着在顾九渊身上,顾九渊不耐的皱眉,飞身掠入马车内,冷声吩咐:“回教!”
“是!”在此等候的沈飞白等人应下。
“教主?”
柳长老轻唤了声,想给他把下脉,顾九渊抬手制止她继续开口。
青年修长白皙的手背透着不正常的粉,一股爆郁之气萦绕在他身侧。柳长老只当他真气运转情毒发作心情不愉,只有顾九渊自己知道,在阿柴真用言语挑衅讥讽他时,他脑海里蓦地跳出两句话——“阿衍是担心我被人欺负吗?”“我不会让人占我便宜的!”。
少年温软单纯的发问和铿锵有力的应承在他心里掀起滔天巨浪!
只是一瞬间,他就改变了应战态度。
说好了不能让人占便宜,即便是口舌上的便宜也不行!
于是他漠视阿柴真,故意激怒他,然后压制他,进而碾压他,最后重重击溃他!
……但这没能让他心情好转。
顾九渊单手撑住额角,染血般嫣红的薄唇抿成一条暴躁的线,覆在眼睑上的长睫不住抖动,像是随时要暴起。
阿衍阿衍阿衍!!不是怕他被人欺负占便宜吗?怎么就一走了之了?
失忆的他是他,现在的他就不是他了?
教主身上的戾气越来越重,柳长老小心翼翼的瞥了眼,没想看到一双猩红的眸。
眉眼阴郁的青年,赤红双眼透出一种势在必得的疯狂,看得人心惊肉跳!
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停车,改道去丰水县分舵。”不容置疑的吩咐一句,顾九渊阖眼调息。
知道他心情不好,柳长老怕殃及池鱼,轻手轻脚的从马车内退出去。
对上几人询问的目光,柳长老把声音压低,道:“丰水县距离洪桐县不远,我猜教主很可能要去洪桐县找关衍公子。”
沈飞白:“这很正常啊!关衍公子说走就走,话也不留一句,教主心里过意不去,肯定要去看看的。”
吴长老:“教主要去分舵,我们总不能全跟着去,还是得有人留守教中的。”
闻言,其余四人齐齐看向他,那眼神震惊至极:不是吧?!那玩意你还随身带着?
吴长老微笑了下,在他们的注视下,摸出不知藏哪儿的签筒。
柳长老抽抽嘴角:“教主病情不稳定,我得一直跟着。关衍公子那也还得用上我!我就没必要参与了吧!”教主和关衍公子之间的事越来越复杂了,她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这事或许没她想的那么简单!
吴长老笑而不语,晃了晃签筒,里头只有四根签。
最近运气颇好的沈飞白大手一摆:“你们先抽!”
习惯性冷着脸的易护法随手抽了根,瞥了眼竹签,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
“年轻人啊……”王长老笑呵呵的摊开手上空白的竹签。
易护法手上的竹签也是空的。
吴长老从剩下的两根中挑了一根,竟还是空的!
沈飞白:“……”
吴长老把签都收回来,拍拍他肩膀,安慰道:“洪桐县一带穷乡僻壤,山水不佳,不比我们雁荡山山清水秀,眼看中秋佳节将至,沈长老留在教中吃蟹赏月岂不美哉?”
马车内静坐如雕像的青年忽然掀起眼皮,已回复平静的黑眸蕴着一点变幻莫测的光。
一行人在官道岔口分道而行。
八月的天,天气微凉,漫山枫叶如火,与天边的晚霞相接,仿佛一直烧到天边去。
站在崖边放目远眺的男人深深呼吸了一口气,连日来紧绷着的心在令人心旷神怡的景致面前,终于放松下来。
他静静的看了会连绵不绝的枫林火海,转身背着满满一背篓野生板栗往山下走。
山上成熟的果子都被摘完了,只剩下这种外壳坚硬难剥的栗子。幸好他一个人吃住,有足够多的时间来弄几道板栗做的吃食。
后背沉甸甸的,这重量付之于身,迫使茫然不定的心踏实落地行走,关衍目视前方,脚步慢慢变得沉稳。
路过村人曾用来躲雨,后被雷电击落山石而堵住出入口的山洞,他停下脚步遥遥看了眼。
村人们另外找了避雨的地方,这处山洞如果不清理出来,或许再过不久,就会被鼠虫侵占,被藤蔓掩埋。
目光飘忽了一瞬,关衍绷直唇角,收回目光,继续下山。
男人踏着夕阳的余晖从山上下来,橘红的亮光落在他身后,男人的身形愈发高大俊挺,面容也更显刚毅冷硬。
有从地里劳作回来的年轻人瞧见,怔怔看了会,神情恍惚的说了句:“关大哥的小尾巴不见了……”
听到这话,和年轻人走一块的中年汉子面色微变,用力敲了他脑袋一下:“什么尾巴不尾巴的!这话以后不许再说!”
年轻人不满的揉着脑袋:“咋就不能说了?小尾巴就是小九公子啊,小九公子他……”
“让你别说你还说!”中年汉子简直被自家傻儿子气死,怒骂道,“关衍对小九公子情根深种,连命都不顾,现在小九公子回家去了,与关衍再无交集,你还提他,这不是往关衍伤口上撒盐吗?!”
两人说话的声音不遮不掩,直直砸进关衍耳里,男人脚步一滞,不自觉绷紧脊背。
中年汉子说完,后知后觉的发现自个嗓门过大,神色一僵。他对迎面走来的关衍艰难扯出一个笑,干巴巴地道:“关衍,上山呢?”
关衍喉结上下滚动,对两人微微颔首,抬脚越过他们。
“爹啊,你咋知道关大哥他对小九公子……”年轻人看着关衍远走的背影问。
中年汉子剜了他一眼:“我咋知道,全村人都知道,就你不知道!”
年轻人一愣:“癞子说的都是浑话,你们咋就信了?”
“癞子说是癞子说,这根本不是一回事。”中年汉子叹了口气,眼中尽是惋惜,“断袖分桃不光彩,多少人咬牙娶个媳妇也能过下去,门一关,谁家知谁家事?”
“小九公子那般神仙人物,世间又能有几个?”
“关衍心善,不愿委屈别家姑娘也不想委屈自己。这性子,怕是得孤独终老了。”
“真是作孽啊……”
秋风拂面,忽觉有些冷,关衍木着脸走得飞快。
突然一声凄厉的哭嚎唤回了他的神志。
关衍猛地停下脚步,循声望去。只见村口围着一群人,人群中有几个生面孔,为首面相刻薄身着锦衣的八字胡男人怒气勃然的在说什么,站他身边的是四个身强力健做下人打扮的青年。
一个穿着件洗得发白的素色襦裙的妇人伏在一个躺在担架上的男子身上放声痛哭。她身边一左一右的跪着两个孩子,年纪大约七岁的男孩已经明事理,痛哭流涕的抱着妇人,还不到两岁的女娃娃被娘亲和哥哥悲戚的哀嚎吓到,哇哇大哭着想钻进娘亲怀里。
关衍眉心一跳,这妇人他认识,村人二牛的媳妇刘氏,前两日她女儿发热,刘氏央了村人请他过去给开了一副药。
毫不犹豫的向人群走去,有眼尖的村人看到关衍,说了句‘关衍来了’,大伙自发让开一条路,还有村人告诉关衍状况。
“二牛给李员外送货,谁想一不小心连人带马掉下山去,人没了,货物也摔坏了。李员外气得不行,现在让人把尸体抬过来,言说不赔钱,他就把尸体丢下山喂野狗……”
关衍皱了皱眉:“可有人去通知村长?”
“狗蛋去了。”
瞧村人都给关衍让路,李员外便以为是能够主事的人来了,八字胡一抖,恶狠狠地道:“我话放这,一手交钱一手交人,否则我自认倒霉,把尸体剁碎了喂狗!”
这李员外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有钱难伺候,为人尖酸吝啬,也就木讷老实的二牛才受得了那个气,在他那干了两年活。
中秋本是丰收团圆日,二牛出了这事,刘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两眼一翻,悲伤过度晕了过去。
“娘!”男孩吓得大叫起来。
村里的婶子大娘忙把人扶到一边躺下,刘氏双眼紧闭,口唇发白,不省人事。关衍目光扫过她微微鼓起,已有四个多月的身孕的小腹上,抿了抿唇,对上李员外咄咄逼人的目光,沉声道:“孩子在这哭闹,不若换个地方谈?”
“二牛一家子都在这,跑不了。”
李员外哼了声,收到消息匆忙赶来的村长,闻言陪着笑脸把李员外请到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