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山下山的路走了千百遍早就烂熟于心,山上的景色每一日也并无大不同,可关衍的脚步总是下意识往那几个地方去。
他最先经过的地方自然是被落石堵住入口的山洞,可当他站在山洞前,一眼就看见里头粗糙不平的石壁时,整个人都愣住了。
是谁把大石块搬走了?
关衍心中一紧,急急步入山洞。
什么都没有了!
山洞里头空荡荡的,所有物件都被人清扫掉了!
是谁?
关衍心里乱糟糟的,他走出山洞抬眼四顾,发觉原来那几块碍眼的大石块影子都不见了!
村人都知道这是小九曾待过的地方,也都默认他对小九抱有不同寻常的感情,不会有人故意戳他伤口而乱动山洞里的东西,况且堵住洞口的落石不是一般人能搬得动的!
到底是谁干的,谁有那么大的力气?
垂在身侧的拳头猛然收紧,关衍绷直脊背,只觉得满心激愤。
悲戚的唢呐声还在耳侧回响,那最能勾起人心中哀伤的曲调萦绕不散,眼睛发涩的男人脚步沉重的朝溪边走去。
溪水安静地在枯萎发黄的草木间穿行,掉落在水面上的黄叶颤悠悠地打着旋儿,这一方天地寂静得让人发慌。
突然,“啪”的一声,一尾鱼从溪里径自跳到关衍跟前,男人猛地停住脚。
关衍没去看鱼,他目光落在一堆树枝燃烧过后剩下的灰烬和被人吃剩的鱼骨头上,心中惊疑不定。
昨日他在这边待着的时候,还没看到这些,很可能是他走后有人来到这生火烤鱼吃。
这里溺亡过小孩子,村里人嫌晦气,平时很少有人来,更别说吃这里的鱼……
那吃鱼的是谁?
……会不会和打扫山洞的是同一个人?
“啪!”又一尾鱼莫名其妙的从溪里自动跳上来。
关衍盯着那还没怎么挣扎就死去的鱼,一下子想到昨日撞树自尽的兔、掉下来摔死的蛇,一个让人难以置信的猜测浮现在心头。
他呼吸愈发急促,心脏不受控制的急剧跳动,可这猜测过于荒唐,他只好极力说服自己,这些或许只是巧合。
心底有一道声音反驳:不!是他回来了!是小九!肯定是小九回来了!
关衍心尖颤动,手指不住蜷缩。
一缕风吹拂而过,风里带着一丝冷香,这香气他曾在某人脖颈上闻过!
关衍瞬时僵直了躯体。
“阿衍是讨厌我了吗?连看都不愿看我一眼?”
陌生的嗓音从身后传来,关衍猛地回头,豁然对上一双无数寒星闪耀其中明亮而炽热的黑眸。
黑眸的主人一袭白衣胜雪,身形颀长,容貌昳丽俊美,那眉眼分明就是小九长大后的模样!
第49章 第四十九章
关衍讶然,颤声问:“……你是谁?”
忽然,他想到了什么,脸色骤变:“顾九渊?”
顾九渊扯出一抹笑,那笑容比哭还难看:“果然阿衍讨厌顾九渊,一提到名字脸色都变了。”
关衍没接话,青年凝望着他的眼神直白炙热,其中翻滚着浓烈的悔恨,他一时分不清面前的人到底是谁。
“阿衍看见我,厌恶得连话都不愿意说了吗?”
顾九渊白玉雕就的完美面颊浮现一抹诡异的绯红,这缕红很快就扩散到眼角眉梢,让原本五官就极其出色的他看起来更俊美异常,同时又增添一丝邪魅,愈发夺人眼球。
关衍眉心一跳,直觉顾九渊不对劲。他想开口说我没有,但顾九渊的目光太具压迫力,被视线锁定的他根本无法开口,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顾九渊缓缓走向自己,并且每走一步,顾九渊身上的就气势就加重一分。
仿佛被烧红的铁块,缕缕白烟自顾九渊逐渐变得通红的肌肤上冒出,甚至他走过的地方都留下一个个被炭火灼烧过的脚印。
关衍立马想起沈飞白曾经和他说过的话——教主失忆时一直想要回去找您,途中好几次因在下阻挠,使得教主情绪过于激动而引发真气暴乱,险些再度走火入魔。
……这是走火入魔的先兆?
一颗心猛地提起!
小、小九……
关衍不自觉发抖,他张大嘴想叫青年停下来,可心脏堵着嗓子眼,他越急就越出不了声。
鲜血顺着唇角淌下,滴落在白色衣襟上像朵朵盛开的红梅,顾九渊似无所觉,目光灼灼的看着关衍,步步逼近他。
终于,在距离男人一步之遥的地方站定,顾九渊赤红的双眸深深望进他眼底:“阿衍是不是不喜欢我这副模样?”
不!他没有!
关衍眼睛大睁着,无措又心焦。
“可是阿衍……”顾九渊眼睫颤了颤,语气无奈又哀伤,“我变不回去了……”
关衍浑身一僵,酸涩浪潮般涌上心头,眼眶止不住的发热。
顾九渊忽而勾起唇角,笑容瑰丽至极,动人心魄:“不过没关系,我把功力散了,从此以后我就只是阿衍的小九,不再是打伤阿衍的神隐教教主顾九渊……”
言罢,像一个膨胀到极致的球突然漏气,顾九渊身上高涨的气势以一种极其恐怖的速度消失,整个人的精气神肉眼可见的萎靡下来。
他全身白烟飞散,热汗自额角滚落,可看着关衍的黑眸眸光纯粹灼热,一如从前那个少年。
不!
心脏骤然紧缩,关衍双眸睁到最大,身体不受控制的抖动。
似是枯萎的花,只不过一眨眼功夫,顾九渊脸色便灰败下来。他身体晃了晃,往前一栽——
“小九!!”
关衍终于惊叫出声,手脚慌乱的把人接住。
“阿衍,我回来了。”
低哑的嗓音轻轻刮过耳膜,关衍侧头一看,嘴角带血的青年虚弱的冲他笑了笑,而后眼帘一合……
小九!
关衍脸色煞白的给他把脉,青年气息微弱,肺腑因为真气冲击略有受损,所幸经脉并无大碍!但是!
他无法想象一个一心追求武学巅峰,曾站在的武林顶尖高手之列的男人失去武功后会是什么样子的!
懊恼、激愤、心酸,还有隐晦的喜悦等复杂情绪充斥在胸腔,关衍心乱如麻,可青年脸上血色全无,双眼紧闭的靠在他身上,他没办法想太多,慌忙换了个姿势把人背在身后。
上山时,男人脚步沉重心情阴郁,下山时男人脚步匆匆满心急切,没有怒吼的狂风,亦没有兜头直浇而下的大雨,不同的天气相同的心情,关衍只想马上把人带回家!
轻微的摇晃中,顾九渊只觉得靠在一个宽厚温暖的地方,有热度透过相贴的衣衫传递过来,有急速跳动的“砰砰”声传进耳里,那是属于另一个男人的体温和心跳。
闭合的双眼掀开一道缝,入目的是男人紧绷着的侧脸和冷汗涔涔的额角。
清晰可闻的喘气声伴随急促的脚步声响起,男人凌乱的发丝被风刮贴到他脸上,顾九渊重新合上眼,放心的让自己晕了过去。
再次睁开眼的时候,顾九渊发觉自己身处一间十分简洁的卧室。意识到自己身下躺着的很可能是关衍的床,甚至是梦里被人大力撞击摇晃得嘎吱作响的那张床,顾九渊眸光一滞,苍白的脸霎时浮起一抹桃红,浑身不自在的跳下床。
脚掌沾到地的瞬间,一种虚软无力感传来,顾九渊稳住心神,试着走了几步,才适应这具内力全无的身体。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郁的香气,鲜美的鸡汤糅合了药材特有的气味,悠远馥郁,让人为之一振。
顾九渊鼻子动了动,抬眼打量四周。
眼前的屋子看起来有些年头了,家具老旧,布置简单,但被主人收拾得干净整洁,看起来很舒服。
卧室对面的房间放置着木架子和笸箩,上头晾晒着草药,再有一个房间……
顾九渊走进去看了眼,是个杂物间。
他环视整间屋子,视线所及之处都只有男人一个人的生活痕迹,半点也看不出这间屋子曾经住了另一个人!
顾九渊脸上的热意一点点冷却,被晴雨冲昏的头脑也更加清醒。
循着香味找到厨房,顾九渊一眼就看到站在炉灶旁忙活的男人。
透过厨房窗户,能看到院子里花树被夕阳拉得老长的影子,他竟是睡了一个下午。
几个时辰过去,男人应该想清楚要怎么面对他了。
顾九渊把目光挪回关衍身上,男人神情专注的在翻炒锅里的肉,大火灼烧下肉片滋啦作响,热气飘散。炉子上小火煨着一个瓦罐,诱人的鸡汤香气就是从瓦罐中冒出来。
顾九渊喉头滚了滚,无论是认真做饭的男人还是灶上的饭菜都让他食指大动、胃口大开。
关衍侧身拿盘子装菜,冷不防瞧见一道白色的身影。
眉眼俊美得不似凡人的青年正站在厨房门口,漆黑深邃的眼眸正含着一种无法言明的情绪盯着他看,在他视线看过去的瞬间,青年眸光咻然亮起,失了血色的唇轻轻抿出一个微笑的弧度。
关衍心头一跳,错开与他对视的目光,把盘子拿起来。
有那么一瞬间,青年的身形和记忆中眼巴巴地站在厨房门口看他的少年重合,青涩明艳与成熟更显风华无双的同一张脸清清楚楚的告诉他,这是小九,也是顾九渊。
……可顾九渊把苦习十多年的内力散尽了,只想抛弃神隐教教主的身份做他的小九!
关衍握着锅铲的手用力收紧,一股怒火直冲脑门。
男人绷紧下颚,整个人透着股火气味,顾九渊从他猛然绷直的后背捕捉到他情绪的变化,抿抿唇,放软声调,道:“阿衍,我饿了。”
青年说话有气无力,听起来有点可怜兮兮的味道,关衍头也不回,硬邦邦的应了句:“马上就好。”
然后他听到一声轻快的“嗯”,再然后……
关衍眼角余光一扫,顾九渊已经转身走了。
眉峰折起,关衍用力把锅里的五花肉炒山薯片铲起来,下一刻,一阵雨水浇洒在泥土上的沙沙声从窗户外面传进来。
眼里闪过一丝疑惑,关衍把菜装盘放桌上,擦干手出了屋门。
院子里顾九渊提着个木桶在舀水浇菜。
青年抓着葫芦瓢,手一扬,井水飞洒出去,哗啦啦落在一片茄子苗上。
他神色怡然,动作利落,即便衣着华美,又长着那样一张出色至极的皮囊,可干起活来丝毫不让人觉得不协调。
放下手里的葫芦瓢,顾九渊满眼期待的看向关衍:“是可以吃饭了吗?”
满腔怒火一下子梗住,关衍对上他充满渴望的眼,感觉有种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
顾九渊把木桶和葫芦瓢放回原本的位置,看关衍还站在那不动,舔舔唇,又说了句:“阿衍,我饿了。”
这一回青年的语气稍微强硬了些,但黑眸里却装满无奈。
关衍读懂了他眼神中“有什么事吃完饭再说,好吧?”的意思,顾虑到他目前的身体情况和睡了一下午,午膳也没吃,顿时再大的火气也忍下来了。
“洗手吃饭。”
看他丢下一句话率先进了屋,顾九渊语调微微上扬,回了声:“好。”
净了手,顾九渊自然而然的在饭桌的另一边坐下。看关衍端着盆把瓦罐里熬煮了一个下午的鸡汤盛出来,他挑挑眉,起身端起摆放在桌上的碗,寻着香气找到煮饭的锅,揭开锅盖给两人各盛了一碗香喷喷的白米饭。
汤盆落桌,盛好的饭也摆放在面前,青年一手执箸,一手端碗,直直看着自己,眼角眉梢都带着迫切,关衍只觉得心里的小火苗越来越弱小了。
抬手夹了一筷子青菜,关衍垂眸,扒了一口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