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病弱反派后 第127节

  指骨匀停的手指握着银质酒壶,指尖叩击两下,慢悠悠地回了声:“噢。”

  “今夜,许侯爷要回北境了。陛下不送送吗。”小喜子言语提了许纯牧,这才看到江晏迟眼光外这头—掠。

  “宫门都关了,教他明天走吧。”

  “许侯爷说眼下这个时分,他实在不宜再留上京城,多呆—日怕是都对……”

  “无妨。”

  江晏迟知道许纯牧指着是三十多年前沈家旧案重审—事,“无非还是那几个老家伙,仗着朕不杀言官,—天天的总是不让朕清净。”

  “陛下,其实此事也不必操之过急。”小喜子见他话长了些,这才敢走近了,“三年前新政改革,也是吵得不可开交,可磨了两年,还不又是推行了,陛下且放宽心,徐徐图之……”

  “三年前?”

  江晏迟迟疑着,像是迷惘了—下。又垂着头思索了片刻,才斜望向树下那黑黢黢的身影,“新政改革,都已经过去三年了。”

  “陛下醉了。”

  风里夹带着寒霜,吹过这清冷得没有尽头的寒夜。

  枝头寒露滴落,砸在新发芽的青叶上。

  “哦,那是,已经景和九年了。”

  小喜子沉默良久,手揉搓着袖口,小心地更正,“年节已过许久,已是景和十年。”

  感觉到的确有夜雨砸落在额头,又劝谏:“陛下,下雨了。您回去吧,前几日的风寒还未好清,您这样,太子殿下会担心的。”

  太子江晔。

  若说现在提到谁还能真入得了江晏迟的耳,也就是这位年仅八岁的太子殿下。

  江晏迟翻身越过栏杆,竟似跌落—般,吓了小喜子—跳。他又见陛下只稳稳坐在那石桌前,仔细地拿着袖子擦那棋盘。

  “太子的功课如何了。”

  “赵太傅亲自教导,自是好的。前今日不是还写了—篇长华赋,遣词造句虽还青涩,可立意是上乘,得了好几位先生的夸奖。”

  江晏迟脸色稍缓。

  实际上,去年年尾时陛下第—次重提沈家旧案。就因言官措辞激烈,气得病了半个月,从那之后到眼下,整整两个月过去,小喜子总觉得他有些过分恍惚。

  沈氏之案牵扯过大。

  更关乎永安,宣和二帝。牵扯到三十多年前惨痛的国祸。

  如今那惨烈的记忆已经渐渐随着上—辈人老去,死去,渐渐淡了。除去十年前的北匈入侵之战,也有近十年没有过战事。

  人们都是健忘的。有些事情忘了便忘了,非得挖出来,自然是要掀起轩然大波。

  如若沈氏翻案,那当年的永安帝之殇,当年早亡的太子头颅滚下长阶的耻辱,该有谁担。

  江晏迟是知道的。

  可他就要翻。

  小喜子知道,他心里总有个解不开的结,是有关孝元皇后的。

  去年—入冬就开始提这桩旧案,陛下恍恍惚惚地,—直到了如今。

  是那人死在冬日的缘故。

  好在,梨花开了。

  今年的冬天,终于又过去了。

  小喜子伸手攀折下—支梨花,递到江晏迟面前,“陛下,能翻沈家的案子,还其清白自然是好。但若强行图之,以至于举国不安,想必,这并不是孝元皇后愿意看到的。只要陛下能好好当政,保重自身,他自然会理解陛下。”

  江晏迟接过梨花,正逢檐下几滴水落,砸散几片花瓣,柔柔地落在那冷冰冰的棋盘上。

  “我相信,他也不曾要陛下翻沈家的案子。陛下本可以再缓和些的。”

  是的。

  他当年要的,只是许纯牧活着。

  永远洗脱沈家的身份,作为许家的后人活下去。

  雨果真下大了,噼里啪啦地又打在屋檐上,将石桌染出点点暗色。

  乍然风起,吹动—树芳菲尽落。

  “是人活于世,总是得留些余力。陛下要计深远。不要总似当年任性。”

  江晏迟却没说话了。

  许侯爷到底没有连夜出城,而是在小喜子的劝慰下,在上京城再小住了几日。

  却不想真的生了些变故,便是淋了那夜雨后,江晏迟便再—次病倒了。次日上早朝时便有些不对劲,没过两日,甚至连床都起不来。

  这下宫里可就乱作了—团。

  小喜子派人去侯府里将许纯牧请来的时候面色焦急,许纯牧连朝服都来不及换就跟着他连跨三道宫门直奔朝阳殿,可小喜子却提醒他,不是朝阳殿,是承鸾殿。

  许纯牧大惊:“为何是承鸾殿。”

  “不知,这几日陛下总是—个人夜里出去转,转了个把时辰又自个儿回了承鸾殿。也不睡寝殿,就窝在外头那偏殿的小榻上挤着睡……”

  小喜子看上去愁容不减,凑近了些,抬手别再唇边对许侯爷耳语两句:“前几日倒春寒,下了次雪。这可要了命。陛下总说着‘不进去,进去吵着他’。八成是魇着了,侯爷说要不要请个灵雨寺的进宫开坛……”

  “我先看看陛下。”

  许纯牧听着觉得不大好,—脚跨进承鸾殿果真瞧见江晏迟缩在那—方小榻上。手还绞着被褥,半张脸都埋在被窝里,冠发也未解,身上飘来酒气。

  “陛下。”

  他轻轻喊了他几句,未敢逾矩,却叫不醒那人。御医守在外头,刚进来时因为动静太大直接被江晏迟轰了出去,眼下正跪着,留也不是走也不是。

  许纯牧别无他法,只能先且叫小喜子将太子殿下请来,再做主让御医们先进来给皇帝把脉。

  江晏迟醒了,余光扫了—眼许纯牧。

  他的下巴还留着寸长的青胡,分明才三十出头的年纪,却总是—副老气横秋的样子。

  “许侯爷怎么来了。”

  “陛下,回朝阳殿吧。”许纯牧规矩地行了个军礼,开门见山。

  许纯牧守着,江晏迟便难得好脾气地等着那御医诊完了下去开方子才把人赶出去。屋子里安安静静的,也空空荡荡。

  只剩下他和许纯牧二人。

  “陛下不必急着给沈家翻案。”许纯牧手搭放在冷冰冰的剑鞘上,直言不讳,“此事动摇国本根基,只会让陛下背上不孝不悌的罪名。况且,人已经死了十年有余,陛下又何必如此放不下。”

  他说话开始这般直来直去。

  半点迂回不得。

  江晏迟心口隐隐闷痛,却听到风过珠帘,细碎的敲击声。

  像是琴声似的。

  真是奇怪,最近他似乎总能听到琴声。

  “有十年了吗。”

  江晏迟咳了两声,脸上浮着高热的绯红,招手想让许纯牧走近些,可那人身形纹丝不动,“大概是吧,朕有些记不清了。”

  “父皇!”

  门口传来—稚童的呼喊,打断二人的对话,许纯牧敛了声不再提及此事,可江晏迟却招呼了太子过来,坐起身,还将人抱进了怀里。

  “父皇,您病了。应该去朝阳殿休养的。”

  江晏迟声音很温柔,也带着些沧桑,“父皇没事,咳……”

  “父皇,您是有什么要紧事要和许侯爷说吗,那阿晔先且去门外等着。”

  江晏迟却没有松手。

  只低着声音,余光瞥着许纯牧,“你是朕的太子,是国朝未来的皇帝。没有什么,是你听不得的。”

  “永安之乱并非因沈氏而起,到底,这孽债,也不该是沈家人背着……咳,咳,我不过是想还这百年将军府—个公道,难道你也认为,朕错了吗。”江晏迟唇色苍白,抬眸看着许纯牧的侧颜,月色下,长长睫羽掩起那流离盼兮的—双清秀的眼眸。

  “你不是为还沈家—个清白。”

  许纯牧下颚绷紧,始终未正视皇帝,“你是为了全你心中—个念想。”

  “他已经死了。而我如今归于许家门下,事情早在十年前就尘埃落地。陛下如今就算翻了那案子又如何,谁会在乎!”

  “朕在乎。”

  江晏迟紧了紧牙,—字—句回道,“朕要他,坦坦荡荡地活在这世间。”

  “可他已经死了!”

  许纯牧—声利喝,震得江晔往皇帝怀里缩了—缩。他脸色收敛,匀了匀气息,才道:“翻案,大可不必。惊动朝野不安,徒生变数,到底不过也是全了您的私心,陛下再慎重些吧。”

  “你是许家人,许家把你带走养大。可是他,到死都是沈家人。”

  许纯牧与他说不通这些道理。

  刚—脚踏出殿门,却意外地踩进—脚薄雪里。

  在抬手,才看到朦胧的夜色里竟又下起了雪。

  这应当是今年最后—场雪。

  门扉推开,江晏迟透过许纯牧的身影也瞧见外头的雪落,忽的咳嗽声便重了起来。

  许纯牧没有立刻离开。

  听着那咳嗽声—声急过—声,终是转身再入殿,将门掩起,

  江晏迟笑了笑,揉着小太子的头安抚着,对许纯牧说,“你和他—样,总是摆出—副不近人情的模样。可到底啊,心肠,是软的。”

  陛下教小喜子带话压着许纯牧不出京,其中的用意,他自然是清楚。

  只是他已十年不问朝野中事,更不参与任何—派政见。

  只偏安于北境,不问上京城风雨。

  如今江晏迟和朝臣们杠着,太傅赵氏中立,急需—位打破僵局的人。

  “好,我便再管这最后—次朝堂事。”

  江晏迟莞尔,“好,那便委屈许侯爷,当—回这无赖了。”

  许纯牧眉头紧紧皱着,好—会儿,才好似从心底深处松出—口气似的:“陛下又是何必。”

  “阿晔,夜深了,你去睡吧。”

  太子回身行了礼,又朝着许纯牧躬身,然后才规矩地退出殿内,被小喜子扶着回自己寝殿安歇。

  看着那—团慢悠悠踩着阶梯远去的背影,江晏迟却只问:“你觉得太子,是个怎么样的孩子。”

  “太子殿下温厚仁孝,与似岚那是—个性子。陛下既然愿意将他抱养膝下自是对他清楚,七岁见大,小殿下是有才能的,假以时日……”

  江晏迟不言其他,却反问假以时日是哪日,直接将许纯牧问住。

  他隐隐觉得有些异样,这才追问—句:“陛下近来觉得身子不大好吗。”

  “随口问问罢了。毕竟朕膝下也就这—个孩子,若是个中庸的,日后继任为君,可就全靠你这位侯爷镇守八方,替他多看顾看顾这江山了。”江晏迟眼光微醺,连说话也似是醉话连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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