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只有一年之中的这个时候，这里才会短暂地热闹起来。
天气好，再加上有人来过的痕迹，让整个墓园少了些之前的萧瑟气息。
苏成意记忆力很不错，准确地在杂乱的布局分布中找到了属于许知寒的方寸之地。
墓碑上的黑白照片虽然颜色冰冷，但女孩儿的笑容却很温暖。
苏成意沉默地站了一会儿，像是要替何悟非多看她几眼似的。
如果许知寒没有碰到那些糟心的事情，如果她活到现在，说不定已经成了小有名气的女明星。
又或许她没有那么顺利，只是成为了普普通通的钢琴老师；又或许她改行了，选择了安安稳稳地读完大学，出来做个普普通通的小职员.
但她一定是快乐的，像个小太阳。
那么何悟非也不会在后悔和悲伤中蹉跎那么久，差点把自己活成一缕孤零零的游魂。
他们一定会在一起很久，一起弹琴，一起去看海。
夕阳西下，海风吹拂的时刻，何悟非心里早就将身边的女孩纳入余生全部的计划，而许知寒或许会想身边这块木头什么时候才会开窍跟她告白.
不能再想了。
苏成意低头，轻轻叹了口气。
他蹲下身，按照何悟非的交代，点燃蜡烛。
借着蜡烛的火，纸钱很快燃烧起来，化为灰烬在风中纷飞飘扬。
这样的流程倒是简单，只不过何悟非还有另外的交代。
那就有些为难人了。
“意总，许知寒她很爱聊天，以前上课的时候，就总因为忍不住跟我讲小话而被老师骂。
后来次数多了，宁愿传纸条也要坚持聊天。
以往每次我去扫墓的时候，都会跟她说说话，这次我回不去，就只好拜托你了。
随便聊点什么都行，她会好好听的。”
何悟非字字恳切。
苏成意却对此感到非常为难，别的什么都好说，就这一点，实在太难为他了。
他这种跟熟悉的人待在一起也会半个小时憋不出来一个字的性子，要他跟陌生人聊天，还是单口相声，不亚于承受酷刑。
“拜托你了意总。许知寒她自己呆了那么久，一定很想听人说说话。
她就算变成了鬼，也是一只话痨鬼。”
“.”
这句话杀伤力实在有点大了。
苏成意最后还是没能把拒绝的话说出口来。
于是他蹲在地上，一边烧纸钱，一边在心里措辞。
“咳，许知寒，你好。我是苏成意，何悟非的朋友。”
他说话的语气正经地像是在做论文开题报告。
这时候如果有人路过的话，多半是会忍俊不禁笑出声的。
蜡烛的火光像是在回应他似的，随风摇曳了两下。
苏成意一愣，随后继续进行一个人的碎碎念。
“何悟非最近过得还不错，我帮他找了事情做。
今年没回来看你也是这个原因，所以作为剥削员工的万恶资本家，我代替他过来了。
他实在是忙得不得了，晚上估计都没时间胡思乱想，脑袋一沾到枕头就睡着了。
好几次我给他打电话，他都是半梦半醒的。
因为要忙工作，所以烟酒也减少了.虽然还是瘦得像个骷髅成精一样，但已经在健身了，我给他办了年卡。
我年后还替他预约了体检，到时候把体检报告也烧给你一份。”
“他一定很想念伱，我时常能看到他看着你的照片发呆。你要是有空，记得托个梦给他。”
“如果你还在就好了，大家都会很开心。”
“有位大小姐一提起你的事情就感伤到哭鼻子，停也停不下来，要哄半天才能好。
她的性格大概和你有点像，小太阳似的。
她也会弹钢琴，如果能认识你的话，她一定很喜欢你，常常粘着你陪她做这做那的。
她上课的时候也爱跟朋友说小话，而且还是小班长呢，不过这家伙违反过的唯一一条纪律大概就是这个了。
可见有多爱聊天。
如果你俩成为同桌的话，我们班主任李天王估计会被气得够呛，第二天就让你俩一人坐第一排，一人坐最后一排。”
“另外一位长得和你有几分神似，就是上次行动里负责扮演你的那个。
她很聪明，光是从何悟非看她的眼神里，就猜到了你的存在。
她也是艺术生，这条路，她也走得很艰难。
她很会聊天的，即便是我，跟她待在一起的时候也会不知不觉说很多话。
这样看来，你们应该也能合得来。
她朋友不多，如果你在的话，那一定会很好。”
苏成意絮絮叨叨的，不知不觉间，竟然把手里的纸钱都烧完了。
他站起身，拍了拍大衣沾上的灰烬。
“许知寒，新年快乐。”
蜡烛的火光晃动，像是有人冲他眨了眨眼。
于是苏成意微微颔首，也像是真正在和对方告别一样点了点头。
随后他拎起另外一个袋子，往墓园更深处走去。
第356章 那些流云传递的呓语
在许知寒的墓前小坐了一会儿，阳光已经不似之前那样明媚耀眼，但从逐渐堆积的云层中挣扎而出，依然带着温柔的暖意。
苏成意的目光从一个个墓碑上掠过，时光流逝，已经有许多石碑被风霜侵蚀，连它的主人的名字都变得模糊不清。
“舒望”
苏成意停住脚步，看着这显然是被反复擦拭抚摸过的两个字。
这是很好听的一个名字，带着温婉又柔和的气质。
虽然碑上并没有附上照片，但苏成意却觉得几乎能想象出来她长什么样子。
毕竟陈锦之说，她长得更像妈妈多一点。
这样看来，陈锦之的名字估计也是妈妈起的吧。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高考之前，苏成意被陈锦之带着来过这里。
她说，每次想要跟妈妈说说话的时候，都是觉得坚持不下去了，想放弃的时候。
她跪在这里，问地下的亲人那个她不知道思考过多少遍的问题：
如果死亡是一件坏事，那你为什么会作此选择。如果死亡是一件好事，那你为什么不带我一起。
苏成意说，因为这个世界没有好到让人赖着不想走，也没有坏到让人立刻就想离开。她看够这个世界上的坏了，但还是希望你可以看到她没看到的好。
然后陈锦之说，她看到了，所以带他来这里，让妈妈也看看。
月色清明，她笑意温柔。
苏成意始终觉得，这一次才是见家长。
之后和陈文德的那次会面，当然是不算的。
苏成意当时是真的对陈文德起了几分杀意，毕竟此人是真的该死，而人在情绪上头的时候是很难考虑后果的。
还好当时脑子里最后的理智在提醒他，找到陈锦之才是要紧事。
还好她没事，现在回想起来，还是有些后怕。
苏成意沉默了半晌，强行阻断了自己的思绪。
天气这么好，不想提起人渣。
陈锦之愿意带他来舒望的墓，一定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
毕竟，在为了许知寒来的那一次里，她一点都没有暴露出自己妈妈也葬在这里的苗头。
只是，不知道她那时候会是什么心情，也无论如何都体会不到了。
苏成意压抑着心情，蹲下身将蜡烛插进泥土里。
摇曳的火光随风拂过他的手指，应该是烫的，但他恍若未知。
拆开另一迭纸钱的塑封，苏成意低头看着火焰席卷红绿色的数字，咳嗽了一声，有些局促地开口道：
“舒阿姨，您好。我叫苏成意，是陈锦之的男朋友。”
明知道没有回应，他却感觉紧张极了，像是真正在接受丈母娘的审视一样。
“不知道她有没有跟您提起过我，我们是在她转学来一中之后认识的。”
说到这里，苏成意微微一顿。
跟已逝的人聊天，似乎不需要隐瞒什么？
“事实上，在我重生之前就曾经见过她了。不过那时候，我们只是过路人和大明星的关系。
她是万众瞩目、光芒万丈的大明星Iris，我只是个普普通通的打工人，只有等红绿的间隙，路过商场LED大屏幕的时候，会看到她的巨型海报。”
苏成意想着大屏幕上广告商的宣传语“Iris的选择，值得信赖！”，一时间有些想笑。
在那个时间线里，苏成意在写字楼里打卡上班，日复一日敲着繁杂的代码；陈锦之在有着十几个小时时差的地球另一端，在万人簇拥下举行巡回演唱会。
那时候的两人估计无论如何都想象不到，自己会跟这样远在天边的人产生交集。
“阿姨您不知道，她那时候真是红透了半边天。我是个从不关注娱乐新闻的宅男，可是她太出名了。
所以在重生之后，我才会一下子就认出她来。
那种感觉真的很冲击，就像是电影里的人穿过屏幕走了出来一样。”
现在回忆起来，见到陈锦之的第一眼，还是有种心脏漏了一拍的感觉。
云想衣裳花想容，想来也不过如此。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当时我被天降大明星这一事件震慑到的样子太呆了，激起了您女儿的好奇心，总之她就像研究外星生物一样，莫名其妙开始接近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