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书》燃烧,相当于来自江水的呼应,意味着自己是能够把别人布置的假浪变成真浪花。
李追远现在做的,就是在这一基础上,强行再拘一个出来。
最坏的结果是,自己是要面对梦鬼的同时,又强行开启了新一浪,导致自己两面受敌。
最好的结果是,让真浪去和假浪对撞到一起,互相去抵消,去冲击那只手的布局,让它也对眼前的局面感到匪夷所思。
在最好结果的基础上,其实还有更好的一层,好到不亚于路边随手买张奖券,刮出来本没发售的头等奖汽车。
那就是让真浪与假浪彻底融合,让梦鬼,正式进入,成为自己货真价值的第五浪。
少年,在给江水搭台,给江水以更从容自由的流淌方向。
赌的就是,江水,对这种域外第三只手来搅局的行为,分外排斥;赌的就是,江水以前没有这么好的惩戒机会。
江水只在乎结果,这其实也是对它自己的一种约束。
“现在,我给你松绑。”
一缕黑气,自李追远掌心浮现,随后如绳鞭一般,甩入前方还未彻底恢复浓郁的雾气之中。
成了。
在阿璃的梦里,无法使用术法,因为这里是不真实的。
可总有些东西,能成为那种例外。
以秦柳两家历代龙王生平事迹作为题库,以阴长生之法抽取题目!
李追远怀疑,历代走江者,怕是都鲜有能及自己这般奢侈待遇的。
不过,这些待遇也不是凭空掉下来的,是他靠自己能力争取来的。
而且,这次玩儿得这么花,这么大,也极有可能让出题人对自己引起更多的重视,花费更多的心思来针对自己。
但,看看站在自己身后,还在努力保持着强撑,身体却已经在颤抖的女孩。
他就觉得这一切又都不算什么了。
做事儿时自然应该谨慎细致、瞻前顾后,是因为不想输,而不是输不起。
看风景时,自当挺起胸膛。
一头东西,一个人,被从雾气中强行拉扯了出来。
只是一个。
它既是一只鸟,同时也是一个人,它在不停地变化。
它很残破,变化成人时,低头弓腰,身上隐约可见漆料的剥落,化为鸟时,眼眸深邃犀利,似能直入你的心神,尤其是那一只尖喙,像是能啄食你的内心。
它是形神。
形神本身并不存在,是一种寄托性产物,严格意义来说,它和死倒的存在方式很像。
死倒是活人死后所诞生的另一种形式的存在,形神则是本体的另一种演化。
就比如古代民间常常会为一些大人物设庙做祭,香火传承延续,以其为本体,滋生出了另一种灵。
形神往往拥有和本体一样的外貌,甚至拥有本体的一部分相似能力,但它不是本体,而且其往往可好可坏,一些一身正气的本体,有时候也会孕育出嗜血残虐的形神。
就像是润生喜欢看的黑道片,里头的黑帮坏事做尽,却还喜欢集体拜关公,这就有一定概率会滋养出邪恶的形神,但实际上,它和真正的关二爷,完全没丁点关系。
李追远笑了。
他知道,江水发力了。
因为眼前这位,是伯奇的形神。
伯奇本是周朝人,其父是当朝权贵,他被后母所妒害,死后化身为鸟,心如明镜,能吃噩梦。
古人晚上做了噩梦时,醒来后会呼喊伯奇的名字,以此来除晦安神。
上古傩文化十二神兽的描述中,也记载了伯奇以梦为食的特征。
所以,梦鬼和伯奇的形神,有关么?
等这伯奇形神被拉拽到李追远面前得以仔细观察后,李追远发现,对方化作鸟时,鸟背上有一口黑色的轿子,轿身虽破裂,可依旧散发着古朴气息。
细节处,和阴萌做棺材时,有些相似。
而当其化身为人时,其琵琶骨处,被青色的锁链所洞穿,像是曾被人以此种方式强行镇压。
前者,应该是阴长生的手笔,毕竟阴家后人蹭饭上桌可以,让他们去真下场对付这种级别的形神,实在是太难为他们了。
青色的锁链上贴有符纸,这是柳家的“镇邪锁”,材质是次要的,主要是得以使用者心头血为引,激发天地之气呼应,也就是以此锁为媒介,引风水格局行镇压之举,使用者也得为此付出巨大的代价。
那看来,这形神的确是有些年头了,而且很能折腾,先被阴长生所镇压,脱困后,再被柳家龙王镇压。
本该是凶焰滔天之大邪祟,最后硬是被两代人杰,踹成了这副鬼样子,只敢隐藏在雾气里吓唬人家小女孩,面对自己时,也不敢冒出头。
那它现在的状况,应该极为糟糕。
自己只是试一试,没想到真拘出一个与阴长生和柳家都有交集的邪祟。
这就是底蕴啊。
李追远解开术法,它既已被拉出来,立在了自己面前,也被自己记住了,那它就算再躲回雾里去,也没意义了,江水自会把它推过来,甭管它自个儿是否愿意。
只是现在,伯奇化身为人时,对李追远面露乞求,化身为鸟时,更是发出了悲鸣。
它是在央求自己放过它,还是有其它所求。
李追远并不在意。
少年只记得,它先前应该也在这大雾里,叫嚷得很开心。
李追远转身,牵着阿璃的手,带着她往屋子里走。
女孩在颤抖,几乎支撑不住身体,只能依靠着他。
跨过门槛,回到屋里,再次看向那供桌上的一排龟裂牌位。
他们都没有灵了,柳玉梅对他们最不满的就是这一点,而这也的确对阿璃造成了严重的苦难。
可有一说一,自己作为秦柳两家的传承者,的的确确是受到了他们的庇护,虽然是无形的。
就比如当下,自己遭遇了来自那只手背后势力的扼杀企图,真正在此刻托了自己一手的,还是两家祖先的底蕴。
以前自己帮阿璃治病,是出于情,现在,渐渐也要出于理了,这世上,没有光拿好处不办事的美事。
可能,冥冥之中,他们也是在以这样的方式,通过自己,来弥补对阿璃的亏欠。
离开这座平房前,李追远再次回头看向门槛外。
自伯奇形神被拘出来后,大雾一下子退得更远了,而且浓雾之深,几乎成了粉刷起来的白墙,而且一下子鸦雀无声。
只是李追远不是在看它们,他是在看那只手背后的势力。
你想谋划提前扼杀我?
行,
这次我不仅把江水给你引下来,还附赠一尊酆都大帝!
是你们先发起的没错,
但我现在很好奇,
你们该如何收场。
睁开眼,回到现实。
阿璃身子瘫软,抵靠在李追远胸前,身上全是虚汗,发丝贴在脸上。
她应该哭过,在自己身体没意识时,起了本能反应,但在睁眼后,又迅速在自己面前收敛起哭泣。
刘姨这时端着一个盘子走了进来,盘子上放着两条白色的热毛巾。
她先前站在外头,芒果吃得停不下来。
结果越吃越不对劲,可小远毕竟处于走江之中,没他出声,自己又不敢贸然进去干预,她能做的,就是做一点不沾染因果的后勤。
刘姨很认真地说道:“小远,有事就说。”
李追远摇摇头,说道:“刘姨,没事。”
既然一开始就没打算告诉他们,要靠自己能力来摆平这事,现在台子都被自己搭起来了,自然就更没有说的必要了。
李追远拿起一条毛巾,不顾烫,展开,帮阿璃擦了擦额头。
等想要继续擦脸时,阿璃伸出手,也抓了一条毛巾,展开,帮少年擦了擦。
其实,李追远并未怎么流汗。
但收藏家的追求是不断进步的,现在,女孩想收藏成对。
刘姨:“阿璃要去洗澡了。”
阿璃目光看向放着两个毛巾的盘子。
刘姨马上道:“我不收走,就放在这儿。”
阿璃点点头,看了少年一眼,然后走出了房间,去沐浴换衣。
李追远看了看时间,梦中不觉时间流逝,这么长时间过去了,他们大概早已回来了,少年背起书包,往外走去。
刘姨端着汤药,来到三楼摆放牌位的房间。
柳玉梅站在窗户边,面色凝重。
“老太太,该喝药了。”
这次,柳玉梅不用劝,伸手端起汤碗,一饮而尽,喝完后,也没再说要一碗莲子羹中和一下嘴里的苦味。
刘姨小声道:“小远似乎遇到了事。”
柳玉梅直言道:“他们刚从外地回来,小远眼睛才好没两天,所以这次不该是船上的事。不是船上的事,却又不对你也不对阿力说,意思就是不方便让我们知道。”
刘姨:“所以……”
柳玉梅:“小远,应该是遇到了和阿力当年一样的事情了。”
刘姨抿了抿嘴唇:“真该死啊,那帮家伙。”
柳玉梅抬起手,屋子里的阵法启动,隔绝了声音,接下来的话,她不想让阿力听到。
但院子里,正在做木工雕刻的秦叔,不自觉地把头埋得更深了。
因为他忽然听不到三楼那间房的动静了,不想让自己听到的话,是什么话,他心里清楚,所以,他很愧疚。
柳玉梅开口道:“当初阿力走江失败,我们尚且能看作是昔日的那些个仇家背地里出手了,可这次,不一样了。
阿力没能走江成功,断了那口锐气,撕下了咱们两家最后的那层遮羞布。
以前两家鼎盛时,仇家其实真不多,就算有再大的仇,也能保持相对克制。
现在咱们没落了,就算是昔日的秦柳两家盟友,怕是也不介意顺便踩上一脚,不希望看见咱们再复起成功。
从个人,到一家,再到一国,都是如此。
你强大时处处都是宾朋,你虚弱时满眼皆为敌人。”
刘姨:“那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