捞尸人 第486节

  所以,每次要去李大爷家时,润生都会提前好几天就开心起来,比等着过年都高兴,因为过年时打牌的人多,自家爷爷去“送钱”的对象也多。

  肉,肉,肉呢?

  润生拍了一下自己脑袋,记起来了,肉被自己处理好了,放在院子里的门板上。

  哎呀,打瞌睡误事,可不能被路过的人给偷了或者被猫狗给叼了。

  润生赶忙跑出门,来到院子里。

  一大摞肉,切得很是整齐,是自己的节作。

  “呵呵。”

  润生忍不住笑了起来。

  门板上,还插着三根香,现在已经燃了一半,他隐约记得,应该是切肉时,自己嘴馋了,就闻闻香先过过干瘾。

  生肉倒不是不能吃,但爷爷还没回来,自己可不能先开嘴。

  就是,爷爷怎么还不回来?

  按理说,这个点了,他的钱也该输光下桌了才是。

  润生走到门板边,忽然留意到门板下面堆放的带血的衣物,是自己爷爷的衣服。

  糟了,自己切肉时没留意到,把爷爷衣服弄脏了。

  他们爷俩,笼统就一人两身能穿出去的衣服,其余的,都是顾头不顾腚,家里头躺床上自己穿穿行,穿到外头去那就是耍流氓。

  润生正准备弯腰去捡衣服时,却留意到门板上摆着一颗圆乎乎的东西。

  自己是买了一头猪还是一头羊回来来着?

  好像上个活儿,雇主给了不少,回来的路上,爷爷的嘴都差点笑歪了。

  润生眨了眨眼,爷爷常说自己脑子不好使,容易被人骗,这的确是真的,自己这才多大啊,记性就已经变得这么差了。

  伸手,抓住那个圆乎乎的东西,将它调转过来。

  虽然被做了处理,还被烤过削过,但当它面对自己时,润生还是一眼瞧出了,这是自己爷爷的头!

  润生瞪大了眼睛,双目中血丝快速填充,迅速浓郁到似要滴淌出来。

  他双手抓着自己的脸,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一切,而这时,脑海中则不断浮现出自己处理这一摊肉时的记忆画面。

  “啊!!!”

  ……

  “阿友,庙里,不是你能来的地方。”

  “师父……”

  “不要叫我师父,你虽然是我师父的孙子,但你不合格,你不配成为官将首,我也不会收你为弟子。”

  林书友跪伏在庙门前的台阶上,以求助的目光看向旁边站着的老人。

  可原本慈祥的爷爷,却在此时声色俱厉地斥骂道:

  “我没想到我林家竟生出了你这么一个天生坏种,别人想成为乩童不合格,至多是无法感应到大人们,而你,竟然能引得大人们发怒!

  你不是我孙子,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你给我滚!”

  林书友失魂落魄地离开了庙门。

  成为官将首,是他从小以来的梦想,现在,这个梦想破碎了,他的天,也塌了。

  就这样,他走走停停,如同一具行尸走肉般在老街里窜来串去,一直走到了天黑,他走不动了,在墙角处蹲了下来。

  嘴里还在不停地念叨着各种阴神名号,手里也在比划着游神时的姿势动作。

  “着火了!着火了!着火了!”

  有人开始呼喊。

  林书友浑然不觉,继续发着自己的愣。

  “庙里着火了!”

  “庙里着火了!”

  林书友侧过头,看向外头,他看见了火柱子,升得很高,他的视线,开始重新聚焦,他认出来了,着火的地儿,是自家的庙!

  他马上爬起来,疯了似的开始奔跑,一路上也不知道撞倒了多少人,换做以往,他绝对会马上诚恳道歉,但现在,他已经全都顾不得了。

  谁敢阻拦在他前面,他就把人推开,前面的路不通,他就翻身上围墙。

  明明已经筋疲力尽的他,这会儿又因为家中庙里的这场火,被榨出了新的力气。

  那座庙里,不仅有师父和师兄们,还有自己的家人,大家平时都住在庙里。

  越靠近火场,身边的人越少,也没看见有人来救火。

  只是,这些细节,林书友是不会注意到的。

  他跑到庙门前,里头的火势正凶。

  林书友一脚踹开了庙门,他很希望里面的人早已都跑出来了。

  可刚进门,他就愣住了,火是还在烧,但地上躺着的师兄弟和家人们的尸体,分明不是被大火烧死的。

  有的被人打穿了胸膛,有的被人拧断了脖子,有的更是被拦腰以蛮力扯断成两截。

  就在自己正前方,在主庙屋前的台阶上,林书友看见一个身穿红衣的男人,一只手,将自己爷爷给提了起来。

  爷爷开了脸,证明他起乩过了,可即使如此,也依旧不是眼前这男人的对手。

  这个男人到底是谁,他到底有多可怕?

  爷爷的脖子被掐着,此时只能艰难地扭过一点点的头,看向自己这里,血沫子不断从爷爷嘴角里溢出:

  “阿友……快跑……”

  男子一只手一直抓着爷爷的脖子,此时他另一只手伸出,抓住爷爷的脑袋,就这么一拔。

  “砰!”

  爷爷的脑袋,就从脖子上脱离,无头的脖颈处,鲜血汩汩溢出。

  “爷爷!”

  男子很是随意的,将爷爷的脑袋丢弃,然后向大门处走来。

  四周的火焰想要向他靠拢时,都被他身上吹出的气浪推开。

  林书友冲向男子,刚到对方身前,就被一股强横的气息扫飞。

  他趴在地上,一边吐着血一边不甘地握着拳头拍打地面,他无法起乩,无法请大人降临,现在的自己,根本就没办法威胁到眼前的男人。

  男人继续往外走去。

  林书友恶狠狠地喊道:“我还没死,你为什么不杀我,为什么不杀我啊!”

  男人回答道:“因为你不是这座庙里的人。”

  “我是,我是,我明明是!”林书友面露狰狞地再次喊道,“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

  男人停下脚步,回头,先看向他,随后看向主庙里不断升腾起的大火,开口道:

  “冒犯龙王威严者,自当灭门!”

  ……

  丰都鬼街,下着雨。

  小小的阴萌站在棺材铺门口,看着身前的雨帘。

  路上行人不多,有一个妈妈撑着伞,牵着自己女儿的手有说有笑地走过。

  小女孩走过去时,还扭过头,对站在店铺门口的阴萌挥了挥手。

  阴萌歪着头,看着她,没做回应。

  转过身,回到店铺内。

  最尾端的柜台,是一个用衣服裹起来的小柜,柜子的四个角,分别是两只手和两只脚。

  掀开最上层的衣服,显露出了玻璃,从上往下看,可以看见玻璃下盛放着的,自己父亲的脑袋。

  这个脑袋,一半腐烂,一半挂着皮。

  看见她,父亲的脸上露出笑容,看起来,很是狰狞。

  阴萌走向厨房,厨房架着两口大锅。

  她站上旁边的板凳,看向锅内,她看见了一个全身被煮得发胀的男人。

  然后,她又看向另一口锅里,在这里,找到了自己的母亲。

  两个人,都被炖得很烂糊了。

  就像当初他们俩漂浮在池塘里一样。

  阴萌转身离开,走入里屋,背靠着棺材边坐下。

  这里,是她童年最大的温暖来源,也是她少女时期,最长久的疲惫发散。

  里面躺着的,是一手将她带大的爷爷。

  她清楚记得,爷爷走的那天,她心里出现的那种轻松。

  不用每天再为他擦拭身体,不用每天再为他按摩以防止出现褥疮,不用每天露出笑容陪他说话,不用再继续守着这间根本就没什么生意的棺材铺。

  那一刻的放松,是真实的。

  可每每回忆起,都会让她产生一种极强的负罪感。

  面对最疼爱自己的人,自己的真实反应,却是在一年、两年、三年……十年中,渐渐将其当做累赘。

  她庆幸于自己装到了结束,她罪恶于自己竟然真的在装。

  现在的阴萌,其实已经麻木了,渐渐对周遭的所有事情,失去了感知。

  其实,她真的没那么脆弱。

  她的母亲伙同姘头,杀死了自己的父亲,将父亲沉在水底。

  她爷爷也是后来才从晚上路过的鬼口中,得知的这件事。

  但在那之前,父母的感情就早已破裂,有他们在和没他们在,其实没太大区别。

  甚至,他们死不死的……他们与其活着,还不如早点死了落个干净。

  她曾经是个渴望双亲关爱的女孩,也曾羡慕过其他人,可后来其实也就习惯了。

  孩子离开双亲久了,就没什么感觉了;父母离开自己孩子久了,也很难再续上多少感情。

  人,是没什么不能适应的。

  但奈何,一场又一场的梦里,将这一切,一遍又一遍地不仅反复而且递进地呈现在你面前。

  阴萌还没崩溃,却也快了。

  再坚强的人,也经不住这般连续不停地打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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