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我和你们一起去送,西沟村老朴那家,人丁少,当时来下订时就请过我找人去帮忙搭场子。”
人丁少并不是主因,而是老朴家早就进上海城过日子了,平日里村里红白事也不来参加,人情也不送。
这次,老朴头死了,遗体送回家里办丧事,儿子去村里请人,没什么人愿意过去帮忙。
这种事情,都是相互的,谁都怕麻烦,可你躲麻烦的话,以后也就没办法去麻烦别人。
不过,李三江现在家里人手充足,已经可以承办丧事一条龙了,只要愿意出钱,照样能帮你把丧事办得风风光光的。
润生和阴萌也被点了将,包括梨花,也被要求一起去帮忙做饭。
至于刘姨,李三江没喊,因为他清楚,刘姨不在家,那位老太太怕是连锅都烧不开。
有一说一,这儿媳妇确实没话说,放别人家,做婆婆的天天半点家务不干全都指望着被伺候,儿媳妇早就闹上天了。
可惜了,壮壮和阿友不在家,要是他们在,自己连白事班子都能替了,那阿友穿上戏服表演起来,比本地老道士都要逼真。
大板车推出去时,李三江有些诧异道:“小远侯,你咋跟上来了?”
李追远:“在家待着无聊,我也去。”
不弄清楚太爷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变故,李追远心里不踏实。
李三江:“那你别推车了,坐车上来。”
说罢,不等李追远反应,李三江就将少年抱起来,放在了车头。
西沟村不远也不近,但推车速度到底慢了些,大概一个钟头后,才到了地方。
老朴家是间小土房子,坝子上不仅没铺水泥,连石子儿也没填。
不是没钱修缮,而是人早就不回来了,就懒得弄。
此时,土屋门敞开着,里头停着一口冰棺,靠好几个插线板连接的长长电线,通往隔壁邻居家。
这是家里电早停了,电路也早就老化,交了钱也不能用,为了给冰棺供电,只能找邻居家借买。
孝子朴兴盛的妻子与女儿,坐在板凳上,妻子正给女儿喂八宝粥吃,那女儿年纪和李追远一般大,穿着公主裙,看起来很洋气。
朴兴盛则站在院边,与另一侧的邻居进行着交谈。
那邻居拄着锄头,不时抠着耳屎,一副你说你的我无所谓的态度。
朴兴盛越说越气,脸涨得通红。
原来,老朴家的地当初早就转包给邻居种了,签的长合同,现在地里种着庄稼,想搭办丧事的棚子得先平一块场地出来,邻居不让。
朴兴盛出钱补偿,邻居也乐意,后来干脆报出了一个狮子大开口的数,把朴兴盛气得不轻。
原本,正常农村关系下,你家要办丧事,借块地不用补偿都可以,至多包个红封意思意思就行了,毕竟丧事为大。
但邻居家去年翻盖房子时,想着与朴家商量一下,互换一小块宅基地,好方便开条路通往村道,这样两家都能方便进出。
结果托人去传话,被老朴头直接打电话到村里,严词拒绝,说就算他死,也不同意。
你当初不给人家方便,人家现在自然也不肯给你方便,地虽然是你家的,但转包合同在村里,他不同意,你还真不能平场子。
最后,还是李三江下场各发了一支烟,把邻居拉到一边,背着朴兴盛,和邻居一起把朴家骂了一遍,最后再以“人死为大”的理由,希望他吃亏让一步。
邻居看了一眼停在屋里的冰棺,就点了点头,按照正常价格给朴家划了一块地。
李三江也留了一个心眼儿,先去和朴兴盛把钱结了,再让润生熊善他们干活。
对待讲究人家自然有讲究方法,对待不讲究的,那就没办法了。
朴兴盛闻言,当即面露不快,但要是李三江不帮忙,他爹这丧事还真就办不成了,只能先给了钱,并再三叮嘱,一定要把活儿给干好了,他可是会仔细盯着的。
看在钱的面子上,李三江也就没和他计较什么,指挥熊善他们开始搭台布置。
本来想着梨花一个人负责烧饭,忙不过来,还得再请人,现在看来也不用了,大概除了接下来还要过来的白事班子外,不会有多少上门吊唁的宾客,梨花一个人完全应付得下来。
李追远也力所能及地帮着忙,他力气还是有的,搬拿些东西不在话下。
但奈何太爷对这个曾孙实在是宝贝得紧,不仅把他拉开,还塞给他一些钱,让他去村口小卖部里买零食吃去。
有时候,太爷会忘记自己的曾孙已经是个大学生了,而且是在实习的那种,只会下意识地把曾孙当个孩子。
李追远将钱放进口袋,找了块石头坐下。
朴兴盛的女儿朴美娜老早就注意到这少年了,少年刚出现时,就给她一种眼前一亮的感觉。
长得好看的,无论男女,都能吸引到异性的注意。
朴美娜走到李追远面前,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用金纸包裹的巧克力球,对李追远说道:“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李追远看了她一眼,又收回视线,没搭理她。
朴美娜忽地生气,手指着李追远气鼓鼓地道:“呵,我和你说话呢,苏北佬!”
李追远没反应。
小孩子的口头禅,往往是跟父母学的,尤其是这种的。
越是一个地方的最底层,越是喜欢搞这种地域歧视,因为他们只能见到巴掌大的天,以及平日里实在是没什么其余东西可供骄傲的了。
像老朴家这种的,还额外带着点皈依者狂热。
“喂,你耳朵聋了,苏北佬!”
这边的动静,也引起了那边人的注意。
润生、阴萌、熊善、梨花,包括秦叔,全都将目光投送过来。
朴兴盛和她妻子也注意到这里的情况,俩人还在笑,觉得自己女儿这般凶利挺好,以后不容易受欺负吃亏。
朴兴盛还招呼其他人赶紧搭台:“小孩子的事,有什么好看的。”
朴美娜见李追远还是不搭理自己,把自己当空气了,一股无名火就升了起来,大概,被好看男生这般无视,让她更难以适从吧。
“我叫你不理我!”
朴美娜伸手向李追远推来。
李追远站起身,往前走出几步,离开了位置。
朴美娜没能推到人,重心一失,直接面朝着李追远先前所坐的那块石头砸了下去。
“砰!”
“呜呜呜呜呜!”
不仅牙断了几颗,脸上也破了几个口子,鲜血直流。
李追远是真的什么都没做,他还没无聊到会和一个没教养的孩子动气出手的地步。
朴美娜摔成这样,纯粹是她自己倒霉。
朴兴盛和其妻子马上心疼地跑了过来,期间,朴兴盛还用恶狠狠的目光盯着李追远。
李追远注意到他脚下似又犹豫,想要抬腿踹向自己,却最终收回了腿。
因为润生已经出现在了自己身侧,为什么是在身侧,因为身前位置已经被熊善提前抢占了。
天气转暖,衣服薄,熊善脸上和身上的疤,根本遮不住。
尤其是加上他那不加遮掩的阴沉沉目光,足以让普通人心生胆寒。
熊善倒是希望朴兴盛能出手呢,这样他就顺势给他丫的废了,也能在少年面前表现表现。
李三江喊道:“快来忙活,小孩子的事,有什么好看的。”
众目睽睽,大家都看着,是女孩自个儿摔的。
朴兴盛深吸一口气,对李三江喊道:“你们忙,我送孩子去医院。”
说完,他就与妻子抱着孩子离开了。
李三江“呵”了一声,摆摆手:“好了,干活儿,台子搭好,等白事班子来了,敲敲打打结束,咱们就回了。”
大家各自回位,忙活起来。
不久后,白事班子的人也来了,这帮人是李三江约的,他也很干脆地和对方先结了钱。
白事班子领头的好奇问道:“主家人呢,就死的那个。”
李三江:“有事儿出去了,管他呢,饭前一场饭后一场,你们早点弄完我们也早点走。”
台子搭好了,白事班子的人吹打起来,还唱起了歌,这倒是吸引来不少来看表演的村民,一下子热闹了不少。
当然,大家只是看,也没人上份子,你就算对过去既往不咎,现在上了,人改明儿回城了,也不会再还回来。
梨花开始做饭,香味开始弥漫。
刘姨的厨艺贴合老太太的口味,讲究个精细清淡,梨花的厨艺更重滋味,也就更受大众喜爱。
不少村民上前来询问,她是谁家的,以后自家办事请她当大厨。
李三江在屋子里念起了经,手里拿着一本破旧的没封页的书,上头的字很潦草,却又很有庄严感。
平日里,李三江坐斋时就爱带这本,他看不懂没关系,反正别人也看不懂。
李追远知道,这是一本养生经,主要介绍的是房中修炼术。
太爷坐在冰棺旁,一边哼着一边探头望向梨花那边,应该是饿了,想着什么时候开饭。
李追远走了进来,想和太爷再聊聊梦里的事。
但进来后,少年的目光马上就被冰棺里的遗体吸引住。
先前在外头时,他并未察觉到遗体有什么问题,不仅是他,其余人也没有。
可细看之下,却能察觉出些许不对劲。
朴老头眼眸微微睁起一条缝隙,这并不罕见,可罕见的是,老头双脚,一个朝外一个朝内,同时,置于腹部的双手,大拇指都翘起,一个朝上一个朝下。
“太爷,是你给他换的寿衣么?”
“对啊,怎么了?”
“他的手和脚怎么这样。”
“换之前就这样了,换了后我还特意给他压了压,不顶用,总不能给他绑起来,就这么着吧。”
李追远歪着头,继续打量这具遗体,双脚外翻行的是不走式,双手大拇指上下各指代隔绝阴阳,再结合双眸留一线,意味着鬼门关前不入。
老头是死了,但死后被人特意布置过,用的是土方法,但土方法往往极为稳定有效,目的不仅是让老头“不得好死”,还让其魂魄不安,一直跟着亲族,败自家后代运势。
等朴老头下葬后,朴兴盛大概会经常梦见自己爸爸,朴美娜也会时常梦见自己爷爷,然后经历一系列的倒霉。
这种土方法,档次还挺高,因为它不受穴位和法事影响,而且越是吉穴以及有用的法事,反而能进一步增强其影响。
因为朴老头无法超度,也无法安息,越是折腾它越是凶厉,接下来对自己嫡亲血脉的影响也就越大。
若是正常情况下,面对个正常的主家,李追远询问一下是否结过什么特殊的恩怨,事情不大的话也就顺手解了。
可这一家,李追远还真没这个闲心思,倒不是他还在生朴美娜的气,而是以这家的家风,或许真得罪了什么人结下了什么仇,人家这是要行报复之事,自己不问青红皂白地给人破了,也不好。
不过,既然对老朴头的遗体做了这种布置,李追远觉得,对方应该会赶来丧事上进行“吊唁”。
毕竟,只有这样,才能有报复的快感。
梨花把饭做好了,李三江站起身,说道:“走,小远侯,吃饭去!”
看表演的村民们也回各家吃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