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文彬上前询问这法事是在给谁做,李三江没回答,也拒绝了他们的帮忙,坚持要自己完成。
李追远坐在二楼露台上,认真看着下方坝子上的太爷。
他知道,太爷其实是没什么道行的,论起真本事,山大爷和刘金霞都比自家太爷硬得多。
太爷自个儿其实也清楚这一点,他晓得自己在收了主家的钱后,所能做的就是让主家得到心安。
今儿这次,没有主家,是太爷自己的心乱了。
拜土地土地塌,磕坟坟头陷,嘴上说的是“碎碎平安”,心里头早就“咯噔”得惴惴不安。
因此,这场法事他做得格外认真,即使是错误的动作、混乱的步伐,他走得一丝不苟。
厚重的戏服不适合在炎热的当下穿这么久,等法事结束后,衣服一脱,里头的汗液就跟淌出来似的。
谭文彬、润生和林书友马上上前照顾,扇风、递水、擦汗。
很辛苦,但如果能有半点效果的话,也不至于半点反噬都没有。
李追远去厨房接了两瓶热水,提上来准备给太爷洗澡。
由于阿璃还在露台上,所以李三江上楼即使衣服湿贴着身,却依旧保持着完整。
见李追远过来,李三江摆手道:“小远侯,太爷我想冲个冷水澡。”
刚热汗过,洗冷水澡,哪怕是青壮年也容易因此生病。
不过,太爷是个例外,这把年纪,他也的确有任性的资本。
李追远看向阿璃,阿璃会意,拿起书,走下楼,坐回东屋门口。
李三江这才将身上衣服全脱了,只剩下一条蓝色的破洞平底裤。
上头有补丁,歪歪扭扭,是太爷自己拿针线补的。
外衣这类的,刘姨会补,裤子和内衣,太爷不让。
不是穷到这种地步非要穿破洞的衣服,而是在太爷看来,宁愿多闷两口酒就一大块猪头肉,也不愿意将钱花在外人看不见能凑合穿的地方。
近年他的所有新衣服,都是李追远帮忙买的,除了上次去京里时穿的那套仿中山装,其余衣服太爷也是买了就穿,极少压箱底。
拿起瓢儿,李三江从水缸里舀水往自个儿身上浇,再一抹脸,发出畅快的声音。
习惯性地去取洗衣粉时,发现洗衣粉被自己曾孙换了位置,取而代之的是洗发膏。
李三江一边搓着头发一边叮嘱道:“小远侯啊,这次出门时,多注意着点,到夏天了,雨多路滑,你们的工作又是喜欢钻山沟沟的。”
“太爷,我晓得。”
似是怕楼下的柳玉梅听到,李三江压低了声音,道:
“要是真觉得苦,这活儿咱就不干了,现在日子好过了,我家伢儿脑子又聪明,不管干哪一行都饿不着的。”
“太爷,我喜欢这一行。”
“嗯,你喜欢就好,喜欢就好。”
李三江没有再劝,他能感受出来,老太太对自己曾孙现如今的工作发展很是满意。
要是曾孙儿换了工作,那市侩的老太太怕是要改变想法了。
李三江瞅着小远侯和阿璃青梅竹马得挺好,他自个儿也算是默认了阿璃未来曾孙媳妇儿的身份,但他更清楚,年少时两小无猜有时候并不能那么作数。
村儿里那么多孩子小时候玩游戏,说长大后要嫁给他,说以后要娶了她,等成年后,走在路上碰到了说不得都懒得打招呼。
小远侯的工作,还是很重要的。
“哗啦!”
又是一瓢水从头浇下来。
李三江吐出一口气,其实他也明白,市侩的何止是那个老太太,他自个儿不也一样?
冲完澡后,李三江趿拉着水,走进自己房间后才开始擦拭。
李追远帮他从柜子里取了衣服,帮其换上。
“小远侯啊,太爷累了,歇会儿,吃晚饭时喊我。”
“好的,太爷。”
李追远走出房间,正欲下楼时,在楼梯口看见了站在那里的赵毅。
赵毅的右手攥着胸口,表情有些痛苦。
李追远站在旁边,看着他。
不一会儿,赵毅缓了过来,将上衣纽扣解开,伸手抠挖开自己的胸口,再探进去,从中抓取出了一把五颜六色的卵。
这些卵都裂开了,开始流脓。
很是恶心违和的画面,但赵毅身上呈现的次数实在是太多,都有些看习惯了。
赵毅想要将它们甩在地上,犹豫了一下,就掏出一张符纸口中默念一段后,将其贴上去,符纸燃烧的同时带动着这些污秽一同化作黑烟。
“那条彩蟒死了,孙燕也死了。”
“徐明和陈靖呢?”
“代表他们的两颗卵是最后才破的,应该是受彩蟒死去无法维系的缘故。
孙燕死得很快,能拥有一击必杀孙燕实力的人,顺带毙杀掉他俩也不难。
所以我合理怀疑,他们俩没死,死的只是孙燕。”
“嗯。”
“这是找到我老巢去了啊。”
“你老巢距离你赵家现在的宅邸……”
“近得不得了,就隔着几座山头。毕竟我分出来只是走一个形式,家里人清楚等我走江结束后还是会‘认祖归宗’的。
再说了,把老巢建在家里附近,也能规避掉很多麻烦。
我原本以为我做得挺鸡贼的,
直到看到你的老巢布置。
姓李的,
你是真怕死得很啊!”
“我住过大学宿舍。”
“那怎么又回来了?”
“没想到大学能念得这么快,反正都是要经常出远门,与其每一浪后回宿舍,不如直接回家。”
“等走江结束了,我也去考个大学上上。”
“言归正传吧,赵家应该还没事。”李追远指了指楼下,“赵家若是有事的话,老太太这里应该会比你更早接到通知。”
九江赵不是正经龙王家,但也算是不可小觑的家族,若是遭遇倾覆,江湖上的顶尖势力必然会在第一时间有所察觉。
赵毅走到先前李三江洗澡的位置,舀出水来清洗自己的胸口,说道:“所以,目前来看,只是针对我的人,而不是针对赵家。”
李追远:“如果像上次大帝出手那般,直接颁布法旨,那动静是无法遮掩的。”
赵毅点了点头:“没错,只杀我的人却不灭赵家,我也怀疑这似乎不是大帝直接出的手。”
李追远:“大帝把浪掰过来了,我们也决定要去丰都了,大帝没有在此时出手的理由。”
赵毅:“可是你这儿也起了波澜,如果不是桃林遮蔽,事儿其实早就发生了,能同时两边动手,这手笔,已经很大了。”
李追远:“你自幼的生活环境比我更复杂,你应该更能懂。”
赵毅:“个人的意志和团体的意志有时候是不相配的,前者往往会受后者的裹挟。”
李追远:“我看过阴家族谱,上面记载着阴长生成仙后的宏愿。
其实,我们上次一起经历过的玉龙雪山那次,高塔下面镇压的那头僵尸,它的目的就是想仿照酆都大帝,在雪山之下造出一个属于自己的地上天国。”
赵毅:“不是大帝的命令,但大帝的手下,还是动了。”
李追远:“它们应该是不希望我们去丰都。”
赵毅脸上浮现出笑容:“呵呵,挺好,挺好啊。”
李追远提醒道:“似乎有点不合适。”
赵毅:“我给过通知了,她还能死,那就不是我的问题,我又不像你,能一套人马稳定用到现在,我看得开。
现在至少知道了,大帝在这件事中,尚且处于一种模糊姿态。
不是摆明车马地想要弄死我们,那我们就有的活。”
“嗯。”
李追远和赵毅一起下了楼,来到坝子上。
林书友走过来问道:“小远哥,彬哥想问,我们去丰都是坐飞机还是像上次去都江堰一样开车。”
李追远和赵毅同时抬头,望向天空。
林书友不明所以,也跟着一起抬头望天。
李追远:“开车吧。”
说完,李追远就去东屋,牵起阿璃的手,走下坝子。
赵毅伸手拍了拍林书友的肩膀,问道:“你知道你彬哥为什么让你来问这个问题么?”
林书友:“因为我们把陈琳的车也开回来了。”
赵毅被这个回答噎住了,然后点点头:“对。”
林书友的眼皮开始颤抖,明显是童子在心底说话。
赵毅微微皱眉,疑惑道:“姓李的怎么不帮你把童子封印一下,祂现在就住在你体内,老是这么频繁互动会影响到你的认知。”
眼皮的颤抖更加剧烈,意味着童子的情绪变得很激动。
虽然赵毅听不到童子具体在说什么,但肯定骂得很脏。
林书友:“童子很懂事的。”
赵毅:“呵,也是奇了怪了,姓李的那么喜欢立规矩的人,居然不在这里立规矩。”
林书友:“大概是因为,小远哥知道,我把童子当朋友。”
眼皮安静了,不再跳动。
赵毅:“嗯,我能懂这种感觉,就像我和你一样,也是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的好朋友。”
林书友往后退了半步,用一种看傻子的目光看向赵毅。
这种目光,被阿友用起来时,能起到更强烈的嘲讽效果。
赵毅不以为意,勾出手指头催促道:“来,我们来拉个勾。”
“幼稚。”
留下这句话后,林书友潇洒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