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远哥,我马上回来。”
“彬彬哥,不用着急,你吃了晚饭再回来。”
“明白。”
谭文彬挂断了电话,用牙签插起一块苹果放入嘴里,同时笔在书上不断划动。
这感觉,怎么似曾相识?
“难道是,小远哥又在挖渠了?”
……
李追远将大哥大放下来,对赵毅道:“第一条水渠,已经挖出来了。”
赵毅摸了摸口袋,掏出一个小本子,却没笔。
他本能意识到,此时自己正经历的,非常紧要,一旦自己吃透,将让自己以后的走江事半功倍。
在用指甲划破手指前,赵毅停住了,马上跑到露台边,对下面喊道:“阿友,你给我丢只笔上来。”
林书友坐在坝子边的灯泡下正在写题,抬头看向赵毅,又看了看自己手中的笔。
“你放心,你彬哥不在学习,他在丈母娘家帮忙挑粪呢!”
林书友将手中的笔丢了上去,同时回应道:
“三只眼,你在骗我!”
接过笔后,赵毅刚转身,就看见李追远也走到了这里。
李追远:“火盆里的东西,已经烧干净了。”
赵毅:“我现在觉得,这东西广撒江湖似乎更好些。”
李追远:“今日占卜出的卦象,‘此行当去,大吉’,可视为第二条水渠。”
“保险起见,应该凑到三条是吧?”
“嗯,三条是最基本的。”
“那我请你去我家做客,算不算一条?”
“你是江上的人,江上人的因果,做不得数。”
“那怎么办,现在从哪里去凑这第三条?”
“有办法的。”
“小远哥,你说,什么办法。”
“你二次点灯,下江上岸吧。”
……
李菊香骑着三轮车,将自己母亲载到了四安镇,在一户人家门口停下后,顾不得自己搀扶,母亲就自己下了车,跑进了里面。
刘金霞幼年父母双亡,曾跟着叔叔生活过一段时间,后来也是由这个叔叔张罗做主,把她从四安镇嫁到了石南镇思源村。
婚后男人走了,刘金霞一个人带着女儿日子艰难时,也曾求到过这叔叔这里,因为她爸妈留下的房子和地,最后都划归到了叔叔名下。
叔叔没帮忙,一毛不拔,还把她骂出去,说她不要脸,嫁出去的闺女还有脸回来要娘家的地。
后来叔叔的儿子,也就是刘金霞的堂弟,也是当爷爷的人了,却犯了混,和人家争水渠谁先灌溉时,吵架动了手,拿锄头给人脑袋开了瓢,砸成了植物人。
叔叔腆着脸,来刘金霞家里借钱赔偿,被刘金霞拿大捞勺从自家瓷缸里舀出粪水,泼了一身。
没钱赔偿的堂弟,就这么进去坐牢了,去年刚放出来。
两家人,其实早就不来往了,也不对外宣称有这么一门子亲戚。
但在张婶那里接了电话,得知自己这个叔叔人快不行了,想要见见自己时,刘金霞还是牌都不打了,立刻赶到了四安镇。
过往的恩怨,并没放下,当初的心结,也没解开。
刘金霞之所以来,是因为她到这个岁数了,自己头顶上血缘关系近的亲属长辈,就这一个了。
与其说她是来见这个叔叔最后一面的,不如说是来对自己的人生段落告别。
“霞姐来了。”去年才从牢里放出来的堂弟,对刘金霞笑了笑,脸上不见曾经的混不吝,反而很是局促,牢里的改造,对他影响很大。
“嗯。”
刘金霞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
客厅里,几个家里的女人已经在裁剪起了白布黑纱,这是在提前做治丧的准备了,省得人走了后再手忙脚乱。
刘金霞走进小房间,里头中药味和老人味很重,还夹杂着一股死人味。
躺在床上的叔叔,瘦得只剩下皮包骨头。
他看见刘金霞来了,艰难地抬起手,嘴里含糊地说道:
“霞侯,小霞侯,我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啊……”
刘金霞没有感动,人之将死其言不一定善,只是以前放不下和舍不得的,现在都没意义了,就能说出点好听的话了。
往床边一坐,刘金霞看着叔叔,她想到了自己早已过世的爸妈,也想到了自己这一路走来的不易。
想着想着,还真动情了,眼眶泛红,她心酸的是自个儿,和这即将离世的叔叔没半点关系。
不过,叔侄女俩,至少此刻在外人看来,倒算是冰释前嫌了。
只是,叔叔接下来的话,让刘金霞睁大了眼睛。
“小霞侯啊,你其实不是你爸妈亲生的……”
刘金霞又气又急,几乎尖声喊道:“你都快死了还在这里放屁,那你说啊,我是哪里来的,你说啊!”
“小霞侯,你是被人贩子,从九江抱来的。”
第308章
“妈!”
李菊香扑了过去,抱住刘金霞,将她从床上拉了下来。
她要是再晚来一步,刘金霞的手就要掐到床上老人脖子上了,到时候本就是弥留之际的老人究竟是怎么走的,还真难说。
刘金霞一边被往后拽一边使劲蹬着腿,嘴里恶狠狠地骂道:
“老畜生,你不是人,老畜生,你不是个东西。”
你要死了,你为了求痛快把什么陈芝麻烂谷子的事都抖出来了,那她刘金霞怎么办。
她都这一把年纪了,有女儿有孙女,这辈子眼瞅着距离到头也不远了,哪里还可能真去在意自己的身世?
是不是爹妈亲生的,是不是被拐子抱来的,对她现在而言,又有何意义?
再说了,她妈临终前都没把这件事给说出来,就是想瞒着自己,就你长嘴,就你个老畜生嘴痒是吧?
此时此刻,刘金霞心里,没有丁点对自己身世的好奇,只有满满的愤怒和恶心。
喧闹、争吵、鸡飞狗跳。
李菊香好不容易,才将自己母亲送到三轮车上,自己将车骑了下去。
过了小路,上了村道,行了一段距离,李菊香回头,看见远处坝子上的人没乱也没跑,更没听到放炮声,这才舒了口气。
刘金霞安静了下来,裹着布的小板凳不坐,整个人双臂扒在三轮车上,垂落的半白头发与手肘跟着车轮的颠簸一起晃动。
就这样麻木地不知坐了多久,刘金霞开始了干呕。
李菊香马上把三轮车停在马路边,将自己母亲搀扶下来。
刘金霞一把推开女儿,蹲了下去,开始呕吐。
肚子里的东西很快就吐完了,眼泪做了接力。
顾不得擦去嘴角的脏丝,刘金霞身子向边侧一倒,老太太双手抱着自己,无声嚎哭。
李菊香在旁边蹲下,一只手搂住母亲的头,另一只手在母亲背上轻抚。
一句苦尽甘来,只是自己用来面对过去痛苦回忆的开解,其实,该吃的苦,那是一分都没落下。
临了到头,以为这辈子也算有了个交代,不管是面对自己那个早死鬼丈夫,还是对下一代甚至是下下一代。
可谁知,又是一巴掌拍在了脸上,不疼,却把人心口堵得慌。
一辆黄色皮卡在旁边停了下来,谭文彬探出头:
“菊香阿姨?”
“彬彬?”
谭文彬下了车,简单交谈几句问了情况,得知不需要送卫生院后,他先将三轮车抬上了皮卡,然后让李菊香和刘金霞坐进来。
“菊香阿姨,这里有纸。”
“谢谢。”
李菊香抽出纸,给自己母亲擦拭眼泪和嘴角。
“彬彬,你这是从石港回来的?”
“嗯,去我对象家。”
“那你对象在家不?”
“她还在金陵上学。”
“那你倒是去得挺勤。”
“也不算勤吧,我在家时间也不多,能去就多去去。”
逢年过节时他经常在外头,动辄很久不得回来,那闲来无事时,自然得多去串串门。
别人家女婿,在未结婚前,每次去丈母娘家,为了多求点印象分,那恨不得主动给自己脖子上套个圈儿当骡使。
谭文彬不用,提着礼物往屋里一放,然后直接去周云云以前房间里躺下,等着开饭。
“真好,俩人都是大学生,都是有大出息的,你们两边父母也都省心。”
“呵呵。”
“当人父母的,都指望着孩子长大,能安顿下来,成了个家,那半辈子的牵挂,就算有着落了。”
“以后生活越来越好过的,翠翠还小,到她们那一代,就有她们的活法了。”
“但愿吧。”
谭文彬伸手去拿了一罐饮料,递了过去:“喝点,解解渴,我车上没放水。”
“谢谢,坐你的车,还喝你的饮料,怪不好意思的。”
“嗐,又不是什么外人。”
李菊香确实口渴了,先打开饮料,凑到母亲嘴边,刘金霞不喝,李菊香就自己喝了。
从马路上进了思源村村道后,谭文彬先将车开到刘金霞家。
李菊香看向二楼,那里没亮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