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无疑问的是，被自己一直在保护、一直为之奋战的人所背叛，对于那时的贞德来说，是绝对在乎的。
付出了那么多。
所得到的回馈、仅有一角的枷锁，哪怕圣人也无法淡然——圣人，也终究是人。
这或许也是吉尔德雷为什么能够许愿成功的原因，为什么能够召唤出龙之魔女的缘由。
因为贞德...确实曾有过怨恨之心。
“但是，在踏上处刑台的那一瞬，在火焰于我周身熊熊燃烧的那一瞬，我回望那些观望的衣冠楚楚的贵族们，我远眺这片我的故土，我的家园的时候...”
“我突然明白，我其实没有被背叛。”
没有因魔女话语中的尖锐而动摇，也更没有因回想起的、临死前曾有过的怨恨而迷惘。
金色的麻花辫在风中扬起，烈烈翻滚的鸢尾花旗帜在空中回荡而起。
她的声音回荡四溢，她道：“因为我所守护的，从不是那些衣冠楚楚的贵族，我所想要保护的、也从不是站在高处，颐气指使的那群自以为是的家伙。”
难得的、相比起平日的温和显得颇为尖锐的话语从圣女的口中说出，但贞德嘴角泛起的笑容却依旧柔和。
“没有人背叛我——我所守护的人，仍旧站在我的这边。”
“他们是那些从来没有人在意的普通人，他们是那些没有发声渠道，甚至被剥夺了为人的自由的平民...”
“法兰西不是贵族的法兰西，而是他们的。”
“我所守护的，也是这样的法兰西。”
“——是我，心中的法兰西！”
“哪怕最后的道路是死亡。”
“但我仍不后悔自己所做的一切...因为，这既是主让我知晓的，自我的意志！”
鸢尾花肆意绽放，空中显现的光芒回荡四溢，圣女贞德的话语落入到魔女的耳中，她微微瞪大了眼睛，大脑震颤一般的、刹那空白。
身后的前代邪龙法夫纳仍在咆哮，但魔女却已听不见。
意识的此刻，只剩下凛然的声乐回荡。
圣女贞德高声开口。
她说：
“无论过去，无论现在、无论未来。”
“旗帜所立。”
“——吾主在此！”
第十三章拔剑
在此之前的魔女对眼前的贞德是并未放在心上的。
因为她知道圣女贞德在临死前曾确实有过短暂的怨恨，曾确实有过迷茫、她也更知道，因为这份曾经的怨恨与迷茫，显现降临的圣女贞德其实不是完全之躯。
她的灵基是不全的，她的力量也没有从‘座’上下来。
只要心存怨恨与迷茫，哪怕是仅有一丝一毫，圣女也不会是魔女的对手——因为龙之魔女的存在，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可以算是贞德这个存在的反转与补全。
但这一刻，魔女发现自己错了。
自己错得离谱...
眼前的圣女贞德，坚定、真挚，毫无怨恨与迷茫。
这一刻，圣女贞德展现出的崇高意志、那双璀璨眼眸里闪耀的光芒，让魔女大脑瞬间空白，就连她身后的法夫纳也发出了阵阵畏惧的咆哮。
屠龙者终为恶龙的诅咒所化的邪龙从来都最畏惧这样意志坚定之人，因为他们能够凭借意志抵抗常人无法抵挡的诅咒——当年的齐格鲁德、齐格飞，之所以能够成功地斩杀法夫纳，从来都不是依靠实力，若论实力、作为英雄的他们虽强大，但显然还敌不过立于龙种顶端、持有匹敌顶尖神灵力量的邪龙。
他们依靠的、是自身的意志，是谨守自我的荣光。
现在，前代的邪龙法夫纳，从贞德的眼中，也看到了这样的光彩。
坚定而璀璨之人...足以让一切恶意褪去，消失无踪！
“吼！”
挥动的鸢尾花旗帜光芒照耀下，承载邪龙法夫纳存在的灵基开始崩溃，前代的邪龙本就是历史的投影、不如真正的法夫纳那么强大，在坚韧崇高的意志之下消失也是理所当然。
龙之魔女后退了半步，手中的邪龙旗帜无力垂落，包裹在黑袍黑甲之下的玲珑娇躯略微颤抖着，银色短发飞扬、漆黑头环箍紧的额前发丝摇晃之间，她龇牙，虽满脸不甘、但也更下意识地畏惧着。
“你——”
“要杀了我吗！？”
“杀了我、消灭你心中曾经存在的怨恨与迷茫——杀了我，你就能成为一个完美无缺的圣女，成为真正的圣人！”
魔女诞生的源头是什么？
是圣女贞德心中曾真实存在的怨恨与迷茫，是她对背叛自身的世界那份不公的抗争、怨恨，更是她孤独地栖身于牢笼之中的那份孤独与迷茫。
哪怕并非真的是贞德、但魔女的存在，却也确确实实是吉尔德雷运用圣杯汲取的，贞德心中的缺陷。
杀了她。
就能弥补她心中的空洞。
抹消圣女贞德不完美的证据...
杀了自己。
“就能成全你自己。”
天空仍被乌云笼罩，磅礴的水汽弥漫四野，朦胧的世界里能隐约看到恢弘的宫殿与绵延开来的青铜古城，那是名为‘拉莱耶’的超古代文明遗迹、也是旧日支配者的侧卧之所。
而在森冷照耀之下，在黑暗、混沌、诡异囊括之间，狂风吹卷衣摆，银色甲胄摇晃摩挲，金色发辫飞扬、面对魔女的话语，圣女没有说话，只是紧握着手中的鸢尾花旗帜，一步步地踩在荒草之间，一步步地向前。
魔女咧嘴、笑得状似猖狂，却又笑得非常勉强。
结束了...
她不是这个状态下的圣女贞德的对手。
她体内拥有着庞大的魔力。
但是...
她，不会用。
“哈...完美的圣女...真是可笑！”
魔女不再后退地停下了脚步，后面的世界绵延辽阔，但却没有了她的容身之处。
放弃吧！
就在这里...
她闭上了眼睛，嘴角的笑容却越发显得不屑，不羁。
不过死亡...嗯？
思维骤然停顿，魔女意想之中的死亡没有到来，她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却突然感受到面容一片温热、到了面前的圣女并没有挥动手中的旗帜，以那璀璨的圣光净化魔女的怨恨，而是抬起手，轻柔地抚摸着她的脸颊。
圣女贞德露出了笑容：“我为什么要杀你呢？”
“就如你所说的、我的心中，确实曾心存怨恨。”
“所以你就是我——杀了你，我所得到的不是完美，而是丢失与抛弃，更是...背叛。”
“我不能背叛法兰西，更不能背叛自己。”
你就是我。
你是我心中的缺陷，是我心中的不完美。
但我承认你的存在。
承认我心中曾存在的怨恨与迷茫。
唯有承认过去。
才能拥有直视未来的勇气。
“不是吗？”
贞德缓缓地收回了手，金发的少女笑容恬静而美好，魔女愣愣地看着眼前美丽纯粹的身影。
她对自己没有杀意。
她承认了自己。
她承认了虚假的，自己。
你...
“真是，啰嗦！”
魔女撇过头，脸色微红，心中却莫名的...雀跃与安定。
她一直都知道自己是虚假的。
所谓的怨恨，所谓的复仇、在此之前做出的种种行为，或许更多的、也是为了向世人证明她的存在而已。
或许只是因为...害怕寂寞，害怕回到那个自己什么也不是的境地而已。
“从今以后，你就是‘我’，你就是贞德。”
圣女贞德缓缓地伸出了手，握住了魔女：“人都是要有缺陷，才能进步，人因为不完美，所以才能显得真实。”
“这是‘主’教我的道理——”
“你愿意与我共同进步吗？”
“啰嗦、啰嗦、啰嗦！”贞德嘴角虎牙吐出，晶莹闪烁，却没有将手从贞德手中抽出来：“我才不是为了帮你...我只是，为了我自己而已！”
“不要误会了！”
怎么可能拒绝？
怎么可能...
“嗯，我了解的。”贞德笑得尤为开心，她一直要求罗维、一直要他将这另一个自己交给自己来解决，也正是为了此刻。
我们都是‘让娜·达尔克’。
又为什么要自相残杀呢？
少女紧握的手有流光闪耀迸溅，魔女愣了愣，她看着眼前越发神圣的少女，看着那纯粹真挚的笑容，也忍不住笑了。
龙之魔女本该是不存在的、虚拟的从者，但这一刻，因为贞德本人的认可，她的存在也终于被正式纳入世界的记录之中、正式成为英灵的一席，成为贞德的一个可能性。
从烈火中重生的魔女，携带着复仇的火焰、驾驭恶龙而来，焚烧权贵者之人...
她与她，都是贞德。
她与她，都热爱着法兰西。
更推崇、热爱着‘主’、
“没错哦？他就是‘主’，是‘主’在人间的化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