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侠江湖里的青衫客 第40节

一红唇皓齿,明眸善睐的娇俏姑娘施了一礼,“巧儿,谢过陈爷!”

陈拙看向灯叔,“这是怎么个说道?”

“陈爷的话我们都听说了,这么些年,也唯有陈爷把我们当成活生生的

人,姐妹们都念您的好,托我们几个上来说说,往后我们这些人生是您的人,死是您的鬼……诶……”

话说一半,这姑娘好似发觉自己哪里说错了,秀眉一蹙,像是绕不过弯儿,瞪着大眼,愣在原地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陈拙神情古怪别扭,一挑眉,正待开口,旁边另一位身着黑色旗袍的女子无奈一笑,“小女子鱼幼薇,巧儿是想说,姐妹们都是真心感激您,往后您就是我们姐妹的天,守着您,我们就什么都不怕。”

陈拙眸光闪烁,奇道:“鱼幼薇?你这名字倒是不同寻常。”

灯叔也在旁笑道:“幼薇是楼子里弹曲儿的头牌,十八岁,弹得是箜篌,而且还是天生的一副好嗓子,学过京剧,也是所有弹曲儿姑娘们的大姐。”

“她是巧儿,性子跳脱,没读过书,总是容易犯傻,弹的琵琶,十五岁。”

“她是豆蔻,少言,拉的胡琴,十七岁。”

“她是小青,性子比较怯,惧生,弹的古筝,十八岁。”

灯叔自那青姑为始,一一介绍着其余几人。

“这是楼子里的两位妈妈,她是春桃,她是徐姐。”

陈拙眼皮一掀,迎着几人的视线多瞧了两眼,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道:“既然念着我的好,就得明白,这里不过是歇个脚、喘口气的地方。人世来去,生生死死,终归得寻个归宿,若是能走,无须迟疑,否则在这风尘中耗尽了动人的模样,想出去可就难了。”

那名为鱼幼薇的姑娘听闻言一怔,眼神复杂,轻声应道:“幼薇晓得了!”

其余众人也都纷纷跟着回应,有的都抹上了泪。

“陈爷,幼薇能否求你件事儿?”

陈拙喝着茶,“说!”

鱼幼薇直视不避的瞧着陈拙,温言道:“我打小是在楼子里长大的,不知爹娘,名字也是自己取的,是楼子里的姐姐妈妈们轮番喂养大的。听您说要重修楼子,能不能在此之前,用那洋玩意儿给我们留个影啊?也好留个念想。”

陈拙一怔,但很快便明白过来,那洋玩意儿说的大抵就是照相机。

“留一个吧!”

先生瑞也笑着开了口。

“我在这地儿藏了十来年,真要改了还有些惦念。”

见众人都有些热切,陈拙点点头,“好!”

他想了想,“那就明天吧,让楼子里的人都提前备好,穿上新衣裳,拾掇的漂亮点,都算上。”

待到人都走了,灯叔忽然意有所指地叹道:“那几个弹曲儿的丫头都是卖艺不卖身,能在风尘中守住身子,可不容易。”

陈拙淡淡瞥了他一眼,“知道你心里想着什么,再敢想这种事情,你就回去当你的大茶壶。”

灯叔苦笑一声,“也不是我想的,您自打来了以后不是练功就是杀人,人家念您的情,想见一面,我能有什么办法?”

陈拙懒得再废话,“滚!

“好嘞!”

灯叔应了一声,立马跑下楼。

……

翌日。

金楼内,一排排凳子齐齐摆开。

“啥西洋玩意儿啊,我可听说那东西能摄魂,搞不好是阎王小鬼勾魂用的。”

“啥?还能勾魂?”

“别瞎说,幼薇姐都说了,那就是留个影儿,是什么西洋科学。”

……

百十号人吵嚷成一片。

不过说归说,姑娘们一个个还是早早穿上了往日舍不得穿的新衣裳,涂脂上粉,描眉烫发,上了妆。

离远一瞧,个顶个的漂亮,千娇百媚,俱是风情万种,再有三两小姑娘开几句春心荡漾的玩笑话,你在我屁股上拍一下,我在你xiong脯上抓一把,调笑间花枝乱颤,让人瞧得眼神发直。

至于那些大小茶壶和账房、跟班,也都拾掇利索,净了面,换上一身体面衣服,新奇的瞪着对面木头架上顶着的箱子,想要把那遮掩的黑布扯下来,看看底下藏着什么。

拍照的是个留洋回来的姑娘,身旁还有个洋人,二人守着相机,调整着众人的方位。

这还是灯叔跑了几家洋行,才找了这么一位。

“都坐好不要动!”

那洋人居然能说出一口字正腔圆的汉话。

陈拙一袭干净青衫,坐在最中,左手是先生瑞,右手是灯叔,然后是三姐。至于那几个教中宿老则始终不肯坐进来,对这洋玩意儿忌讳莫深,连郭老也只是远远瞧着,怎么劝都不管用。

四张椅子后面,众人按个头高低依次后排,最后还摆了一排凳子,供人踩高,尽量露出每个人的半截身子。

陈拙为了应景,不至于那么煞气迫人,借了一把折扇,握在手里,坐的端正,眉宇间多出几分文气,表情也尽量温和不少。

正侯着,他忽觉肩头被人搭了一下,下一秒。

“噗轰!”

一团烟雾陡然炸开。

所有人好奇、警惕、别扭、茫然、惊恐的模样立时定格在了相机里。

下面就是十月围城了。

第62章 入港

省港边境。

天色晨昏交替,直至天边吐出一抹鱼肚白,方知昼夜流转,原是天明。

大英帝国领土。

排队入港的人流里,望着那显眼清晰的几个字,陈拙眼波闪动,但终是风平浪息,归于平静。

晨风扑面,下着微雨,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一压帽子,腋下夹着一把伞,手里拎着一个藤箱,满身的风尘,似是个赶路的教书先生。

“嚓香港做咩呀?”

入港关口前,听着警察的盘问,陈拙拿出早已准备好的护照。

“走亲访友!”

纸质护照打开,警察眼神一亮,却非护照有什么问题,而是当中夹着几块龙洋。

警察不动声色的收下,面上流露出一抹笑意,只是很快又掩去,递还了护照,朝陈拙摆摆手,示意他过去。

出了关口,陈拙喊了个黄包车。

车夫是十五六岁的少年,精瘦的身子担着养家糊口的担子,为了抢客,顾不得咽下嘴里的馒头,囫囵着塞到嘴里,听到陈拙知会了一句“皇后大道,上环结志街”,便发足迈步,发起力来。

“这位爷,您也是北边儿来的吧。”

少年生着两只大脚,穿着一双早已磨破的布鞋,露着脏兮兮的脚趾,颈上盘着一根粗亮油腻的辫子,而身上则是裹着一件破破烂烂的薄袄迎风露着棉花,两条结实的腿肚子时紧时松。

居然懂得发力,有几分弹腿的影子。

陈拙瞧得好奇,“你走过镖?”

南拳北腿。

此言不是单一指腿法,而说北方武门重下盘功夫,无论是连摔带打的跤法还是各门各派的桩功,当以扎马为先,壮肾强腰,稳固两腿的力道。

似那走镖的镖师,探路的趟子手,也都是首重脚力。

譬如王五便是弹腿大家。

当初京城断臂,双腿搅动亦如刀斧劈过,中招者筋断骨折,哪有活的。

而这人步伐矫健,少有颠簸,双手拿着车把,别看身骨瘦小,根基却夯实,好不沉稳。

少年小脸黝黑粗粝,说道:“祖上传了点猫脚功夫。”

陈拙哑然失笑,这是在提防他呢,十有八九也是避祸的。

他也没了再聊下去的心思,瞧了瞧沿途的光景。

相比颓败破落的京城,眼下的香江自打开埠后,发展迅猛,高楼林立,已有了一些繁荣气象。可惜,瞧着来往的百姓那一个个面黄肌瘦的模样,这份繁华的归属俨然不属于他们。

两侧门市林立,挂着各式各样的招牌;讨生活的小贩过往匆忙,披蓑戴笠,在雨中来来去去;脚夫车夫碰面时两两招呼一句,便又错开了。

报刊、相馆、留声机,再有西洋的两轮车,一些往日瞧不见的稀罕玩意儿,在这里多能撞见;还有印度巡捕,腰间揣着警棍,一身英式警服,缠着红头布,脸黑如碳,满脸胡茬,趾高气昂。

“这位爷,到了,这里是

皇后大道西,您往前走两步就到上环了。”

一袋烟的功夫,少年擦了擦脸上的汗,招呼着,把黄包车停在了一个岔口

陈拙塞过去一块龙洋。

少年嘿嘿一乐,也不矫情,五指一握,爽利笑道:“谢了!”

吆喝一声,人已拉着黄包车又风驰电掣般扎进了雨中。

陈拙依着三姐给的地址,沿着皇后大道往前走出一段,等穿过闹市的人流瞧见街边一家名为“古氏医馆”的招牌,才好奇疑惑的走了进去。

医馆不大,但也不小,几乎坐满了人,连地上都有人。

只是一眼扫过去,瞧不见几位穿着光鲜的,多是衣衫破烂,手脚粗糙的市井中人、穷苦人家。

有人露着后背拔着火罐,有人头顶扎着银针打着瞌睡,还有人涂着膏药,一瘸一拐的进来,然后又出去。

“刘婶,腿脚好些了没?”

角落里,一身段高挑的背影正挺着隆起的肚子,穿着身素简的旗袍在药馆来回走动,一条长长的乌发辫子都快垂到腿弯了,柔声询问着身旁的病人。

“小玉啊,你家男人咋还不来啊?这肚子越来越大,也不见个人,也太不晓事儿了。大娘给你说,男人都是些薄情汉,要了你身子指不定就跑了,你眼下可别一颗心的守着,肚里还有个孩子,得为将来打算……”

周围一群老爷们儿听的直翻白眼。

“我说刘媒婆你怎么又来了?人家肚里还怀着孩子呢,你就惦记上了,三天两头打着医病的幌子来劝人小玉改嫁。再说你介绍怎么着也得介绍几个瞧得过去的啊,老的老,残的残,哑巴瞎子你是一个都不放过,上次被人打掉大牙的事儿这么快就忘了?小心下次被割了舌头!”

有一位性子耿直的大娘似是忍了很久早已听不下去了,站起身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对方鼻子便破口大骂。

“人小玉这么好个姑娘,再看看你找的那些,八十岁的老太估摸着都瞧不上,一个比一个磕碜。”

“就是,太缺德了,这不毁人嘛!”

周围人见状也纷纷跟着起哄。

吵嚷间,一位煎药架炉的姑娘突然不经意的瞟了眼药馆门口,怔愣了数秒,忙激动地嚷道:“小玉姐!”

那身怀六甲的姑娘闻声回过身来,正想开口询问,只是眼神一动,也瞧见了门口杵着的人。

四目相对,各自沉默,没多少话。

想是怀了孩子,古玉丰腴不少,她抬手拢了拢额前散下的几缕碎发,眼泊好似吹皱的春水,涟漪晃过,轻轻一笑,好奇问道:“怎得一副教书先生的打扮?还傻站着干甚,帮我搭把手,拿下柜上的火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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