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面详细地解释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四十七年前,蓬莱灭门,门人死走逃亡,那时还叫郑婉的薛傍竹逃到了开封,在此处开辟了山洞暂住。
四十五年前,薛傍竹确认了瀛洲无人追来,也确认了开封府内的安全,便易容化名入城居住,也是在这时,她认识了彦凡。
四十年前,薛傍竹嫁给了薛寒梦的父亲,两人感情很好,但因为蓬莱传承的特殊,两人一直没有子女。好在她的丈夫也没有计较,两人就这般生活了下来。
二十年前,薛傍竹忽然发现,自己怀孕了。
很难说她当时到底是欣喜还是害怕,因为她知道,蓬莱之人若不在蓬莱生育,她和薛寒梦,就只能活一个。
从怀上薛寒梦的那一刻起,她传承自蓬莱血脉的、可以规避天人五衰的特异就会逐渐消失,直至武功尽失、变为废人。
心神不宁之下,她便出城去庙内祈福,也是为了瞒着丈夫做出选择,是否要生下薛寒梦。
她做出了什么决定,册子上没有写。
考虑到这本册子是留给薛寒梦的,她当时做出的决定,多半是不想把薛寒梦生下来。
但当她下定决心、回返家门的时候,一切都变了。
“不留行”杀光了她的家人,鸡犬不留。
与她举案齐眉,从未说过一句怨言的丈夫,死在了自己的家中,死在了他俩的卧房之内。
知道薛傍竹当晚会回来,他准备了些好酒,准备宽慰一下自己妻子的心,告诉她自己真的不在乎她是否能生育,只要两人白头到老就好。
他没能将这些话说出口,就被“不留行”杀死在桌边,鲜血撒入酒杯之内,在酒水之中晕开。
薛傍竹在家中走了一圈,没能发现一个活人。
她支开了仆役,将丈夫的尸体抱起来、放到了床上。而后闪身上了房梁,取下了藏在上面已经有数十年的长剑。
她磨好了剑,将桌上的血酒一饮而尽,便提着剑出了门,去寻“不留行”报仇。
当时她虽然开始有了武功衰退的征兆,但依旧还是天人境界,“不留行”绝不是她的对手。
照理说,这该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但追寻了数日之后,她逐渐发现了一件事——“不留行”在刻意躲着她,好像已经知道自己的武功,也知道自己会找他报仇。
但她从未显露过武功,甚至连她的丈夫都不知道,自己的妻子是个隐藏的高手。
“不留行”不该知道这些的。
就在这时,薛傍竹听闻附近发生了一起灭门案,手法与“不留行”极为相似,于是她赶了过去,却发现此事是旁人所做。
她抓住了凶手,一番逼问之后,对方交代是有人用重金聘请了他做下这事,至于对方是谁,凶手也不清楚,但绝对不是“不留行”。
查到此处,薛傍竹停下了脚步。
此事,好像已经不再是简单的杀人劫财。
有个知道薛傍竹底细的人,告诉了“不留行”一切,又故意雇人引开薛傍竹,让她不能报仇。
知道薛傍竹底细的,只有瀛洲和蓬莱。而瀛洲若知道她在哪,只会立刻杀上门来,不会做这种拐弯抹角的事情。
所以,幕后黑手,是蓬莱同门。
想通此事之后,薛傍竹几乎是万念俱灰。
逃出蓬莱的人都会易容功法,持刀人不会让“不留行”知道他的身份,就算抓到了“不留行”,她也只是废掉了一把刀而已。
腹中的薛寒梦月份渐长,她的武功也在迅速衰退,她已经无力再去报仇。
于是她只得回返家中,办完了丧事。她当时脚底沾的血,便是她审问那被雇佣之人时留下的。
待到丧事办完,一切尘埃落定之时,薛傍竹看着自己丈夫的墓碑,改变了自己的决定——她要将自己的孩子生下来,抚养长大。
从做下决定的那一刻起,她便开始准备,动用了她能想到的一切,来确保在她死后,薛寒梦能好好的活下去。
当她武功衰退到一流水准的时候,她发现“不留行”也找到了她,并时刻监视着她。
于是她强忍着剧痛,再次更改了计划。
第一道后手,是彦凡。
第二道后手,是这处山洞。她考虑到了一切,甚至考虑到了薛寒梦可能不忍心对“不留行”下手,便留下了毒物,让薛寒梦无需动手就能了结一切,不至于在心中留下阴影。
第三道后手,是那些丢失的尸体。既是为彦凡散播消息做准备,也是在吸引旁人的目光,让“不留行”暂时不好对她下手。
至于藏在“不留行”背后的那个同门,薛傍竹已经没有能力将其考量在内,只能希望对方到自己这里为止,不要牵连薛寒梦。
后来的事情,便不用再说了。
薛傍竹被人推倒在地的那一天,她便知道自己大限将至。于是她找到了一直在监视着她的“不留行”,主动死在了对方的手上。
在她死的那一刻,彦凡搬出了开封府。
她的计划,也正式开始运转。
一直到了此刻,这段绵延数十年的计划,终于迎来了终结。
在册子的最后一页,薛傍竹这样写道。
“寒梦,如果翻开这本册子的是你的话,娘想让你知道——一切,都是我的计划。”
“你会被‘不留行’收养,你会觉得他是最后可以信任的人,你或许会保护他,或许会对他下不了手。”
“没关系,这不是你的错。”
“他应该会跟着你进到这个山洞,然后死在我的手上——你什么都没有做,我是故意被他杀死,而他的血,也不会脏了你的手。”
“现在,一切都结束了。”
“你现在多大了?有没有长高?我们蓬莱出身的人长得都会很好看,若是我能看上一眼就好了。”
“你可以去城外的村子里,找一个叫彦凡的老人,如果他还活着,就为他买上一壶好酒,告诉他一切都结束了。”
“如果他死了,就把我与他合葬在一起,希望下辈子,他能早一些开口,不至于错过。”
“你无需想着为我报仇,那个害了我的同门,等你看到这句话的时候,应该也已经老死了。”
“我和你的父亲,都不会想让你活成一个拼上性命、只想复仇的恶鬼。”
“我们这一代人的恩怨,到此为止。”
“之后,就去过你想过的日子吧。”
最后一句话,笔画已经散乱。
这便是薛傍竹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寂静的密林之中,陡然升起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喊。
薛寒梦忘记了自己是个天人的事实,如同野兽一般爬了过去,一口死死地咬在了“不留行”的咽喉之上,死命地撕扯。
哀嚎、哭喊、嘶叫、挣扎。
几乎烧穿心肺的悔恨,驱使着名为“薛寒梦”的野兽,用牙齿将自己的仇人撕扯成一滩模糊的碎肉。
血和泪混杂在一起,沁入泥土之中,消失不见。
郑怡缓缓闭上了眼睛。
第311章 追杀
现实从来不会因为当事人的心情而改变,无论薛寒梦如何悔恨、如何痛苦,薛傍竹的故事都已经迎来了无可更易的结局。
待到晨光熹微、虫鸣鸟叫声渐起之时,“不留行”已经变成了一滩模糊的血肉,完全看不出人形。薛寒梦仍旧趴伏在他的尸体上,不住撕咬。
郑怡算了算时间,一个闪身到了薛寒梦背后,并指点在“风池穴”上,真气透入,薛寒梦应声倒地。
她已经完全变了一个样子,满嘴满脸都是血沫碎肉,眉心耸起横纹,与其说是人,不如说更像一头食人的野兽。
只是这野兽,即使处于昏迷之中,眼角仍旧在不住地流下泪水。
郑怡将其平放在地上,伸手按在丹田之上,依言废去了她的武功。当最后一缕真气从薛寒梦丹田之中消失的时候,她的七窍猛然间溢出鲜血,本能地呛咳起来。
虽然只有半个时辰,但薛寒梦已经有数次走火入魔,体内的经脉已经乱的不成样子。
尤其是主“愤怒”的足厥阴肝经、主“悲伤”的手太阴肺经、主“怨恨”的手少阴心经和主“悔恨”的手阳明大肠经,已经是千疮百孔。能将天人的经脉崩毁成这个样子,足可见薛寒梦心中的情绪有多么汹涌。
郑怡早有预料,真气一吐,便为其抚平了经脉的震荡。
一个时辰后,郑怡抬起手,转头看向薛寒梦身侧。
薛傍竹留下的半本册子,被薛寒梦死死抓在手中。
郑怡伸手想把那半本册子抽出,试了数次,竟是连带着薛寒梦的手臂一起提了起来。
即使处于昏迷之中,薛寒梦仍旧死死地抓着那半本册子,不肯放开。
郑怡皱了皱眉,低头将薛寒梦的手指一根根扒开,这才将册子抽了出来。
她甩去沾在上面的血肉,就要将其放入怀中,目光不经意间扫过薛寒梦的脸上,动作却是一时顿住。
薛寒梦的眼角,原本已经随着抚平的经脉而止住的泪水,再次汹涌。
郑怡为其抚平经脉之后,她的面容已经平静了下来,恢复了原本的少女模样,更显得苍白憔悴。此时眉心蹙起,两行清泪不住流出,仿佛走丢了的孩子一般。
郑怡陡然站起身,柳眉倒竖,来回走了几步,口中不住低声骂道。
“妈的,妈的,你现在摆出这副样子给谁看!”
“昨晚拼命的架势哪儿去了!”
“现在知道悔了,早干什么去了!”
来回走了半晌,郑怡才猛地停下,一跺脚。
“罢了,罢了!”
将那半本册子塞入薛寒梦怀中,郑怡抬掌击向地面,将“不留行”的尸体砸入泥土之中,又提剑照着山洞洞口一顿乱砍。
山石崩碎,将洞口掩盖了起来。
郑怡这才提着薛寒梦,运使轻功朝着开封城赶去。
她知道该把薛寒梦送到哪里。
李淼为薛寒梦准备的住处,正是薛傍竹当年入城之初住的那处小院,连带着彦凡的祖宅一并打通了,宽敞得很。
让薛寒梦在这里终老,也算是有始有终了。
天还未亮的时候,那处宅子里的人就被衙役砸开了门、轰了出来,本来还有些委屈,但被一卷银票砸在脸上,登时就点头哈腰地抱着银票滚了。
郑怡从房顶跳下,守在门口的衙役一眼就看见了她,连忙跑了过来扑倒在地。
“您是镇抚使大人的妹妹吧?”
郑怡面色一窘,却也不好说什么。
就她这张脸,说跟李淼没关系也没人信,也跟这衙役解释不着。只得点头默认。
那衙役连忙伸手一引,带着郑怡走入院内。
“宅子早就准备好了,东西全都清走了。照着镇抚使大人说的,找了当年与那薛傍竹相识的老人,里面的物什都是照着当年她住的样子置办的,绝对一般无二。”
郑怡点点头,将薛寒梦塞到那衙役怀中。
“大人与你们交代过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