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回方才那个话题,赏月宴时,我、王千户、李千户都在现场,那个小太监是我们三人一块儿审的,算是把他肚子里的东西全都挤出来了。”
“这批太监,是之前那个人预备来取代锦衣卫的人手,优中选优,又有宫内万般武学秘籍随意取用,可以说比镇抚使亲自带出来的那个千户所都要精锐。”
“易容、下毒、刺杀,明察暗访、正面交锋,都有对应的手段,又知道皇陵之事的真相。这么一批人留在大朔,威胁不比瀛洲小。”
“所以我与王李两位千户,分了分差事。”
说话间,两人便走到了锦衣卫衙门口。
安梓扬带着游子昂走到李淼的班房,对着抱剑倚靠在墙角的梅青禾点点头,从桌上拿了一叠纸,挑了几张递给游子昂。
游子昂接过后扫了一眼,眼睛瞪得溜圆。
“这是!”
“王李二位千户传回来的消息。”
安梓扬负手笑道。
“这批人再如何难缠,终究还是有两个弱点。一是人少,二是高手不足,顶多只有一两个天人坐镇,还只是一路的那种。”
“他们要是想破局,就只能在这顺天府想办法,但实力又不够,就肯定要与人联合。”
“要么是邪道,要么是官员,要么是瀛洲。”
“瀛洲由镇抚使亲自追查,王李二位千户则是在追查邪道和官员——最近刚好有了些成果,既然游兄回来传信,刚好再把这些消息带回给镇抚使。”
“对付这帮人,不能急。”
安梓扬随后从桌上又拿起一叠纸,递给游子昂。
游子昂只是看了一眼,面色就凝重了起来。
“安兄,这些人是?”
“皇陵之事后,出现在指挥使、各个千户、朝廷大员及其家属附近的生面孔。”
安梓扬伸手点了点那叠纸。
“皇陵之事后,朝堂动荡,连带着京城的人也换了一批,我这边核查的也有些费劲儿。”
“但我可以确信,这帮太监有易容功法,一定会潜伏在某个重要人物身边。说不得就在这锦衣卫衙门之内……甚至,已经距离指挥使不远。”
“若不管就是失职,但若下手太重,也得小心他们狗急跳墙。若是伤了指挥使,我还有什么脸面去见镇抚使?”
“所以,截个信鸽,惊一惊这些死太监,让他们放缓一些手脚,尺度刚刚好。”
安梓扬倚靠在桌前,看向游子昂。
“游兄,替我向镇抚使禀告一声。”
“王李两位千户已经追查到了一丝线索,正指向顺天府,一两月间就能顺藤摸瓜找到正主。我这边再有一两月,也能将人排查完。”
“到时我们在顺天府合流,正好一网打尽!”
“让镇抚使放心,有我安梓扬在,就是这顺天府的人都死绝了——指挥使也绝不会出现半点意外!”
游子昂肃容点头,一拱手。
“安兄放心,我一定把话带到!”
说罢,将手中纸张交还给安梓扬,闪身出了门,化作一团黑影,风驰电掣般掠过屋顶,转眼便消失不见。
安梓扬看着手中那厚厚一叠写满了名字的纸张,随手放到桌上,转身对着梅青禾笑道。
“梅千户,守了一晚,辛苦。”
“走走走,我近几日寻到了一处茶摊,他家的早点,啧啧啧,好吃的很~”
“您赏脸,我领您去尝尝啊?”
梅青禾睁开眼。
“不去,练剑。”
“得,您忙,不耽搁您嘞。”
安梓扬迈步走出房门,伸了个懒腰,朝衙门外走去。
晨风顺着敞开的大门吹入,翻开桌上堆叠的纸张。梅青禾走过来,伸手拿过镇纸压住,目光不自觉扫过,却是顿了顿。
她拿开镇纸,从里面取出一张,细细观瞧。
纸上用工笔勾勒出了一张清秀的脸,正拘谨的笑着看向梅青禾。她眉头一皱,只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只是印象不深,一时难以想起。
于是她又看了看,在纸张下方找到了这张脸的名字,轻声念了出来。
“锦衣。”
“刘,锦衣。”
第339章 水匪
“镇抚使,便是如此了。”
游子昂感觉脚下有些异动,身体侧倾加了些力道,脚下的人体挤出一丝哀鸣,而后便没了动静。
灯火葳蕤,映照满地血迹。
楼船压在水面上缓缓前行,龙骨不时发出沉闷而细微的嗡鸣声,震动传导至二楼的地板,在桌上的酒杯中震荡出丝丝涟漪。
曹含雁盘膝坐在左侧地上,郑怡用剑鞘点指他的几处大穴,随口指点着他真气运行的关隘,眼角余光却是一直朝着游子昂这边瞟。
李淼坐于上首主座,看着游子昂带来的书信,伸手拿起酒杯抿了一口。
今日是嘉竟二十四年,十月初八,立冬。
距离空明派之事了结已经有一月光景。离游子昂带着消息从京城出发,也已经有近半月时间。
离了广信府,李淼一行人转行水路,由信江入鄱阳湖,又横跨鄱阳湖到了湖口县。找了艘大船沿着长江一路向东,现在刚好是在南京太平府辖区。
游子昂便是在此处追上了李淼,却是正好遇见了一伙水匪企图上船劫财。
他脚下踩的就是其中之一。
至于其他的,郜暗羽正在外面料理。
或许会有人觉得奇怪,南京乃是陪都,太平府又是长江下游的漕运、盐运节点,怎么会有水匪呢?
有道是“我来问道无余说,朕的儿子也通倭。”
当日朱载与李淼坐而论道的时候就说过,大朔此时内忧外患。这“外患”,一是北边的鞑靼,二就是东南沿海的倭寇。
太平府段长江的江面本就宽阔,沙洲、支流众多,有不少隐蔽的港湾和芦苇荡。有部分倭寇沿着长江渗入内地,便在此处扎了根。
恰好大朔卫所制度废弛,水师更是废拉不堪,给了这些水匪良好的创业环境。到了如今,已经在长江以南形成了一套完整的、独立于正道武林的生态。
郑怡母亲在大朔的明面身份,就是这江南水道二十八路瓢把子之一,说白了,就是水匪头子。
李淼坐的这艘船一看就是有钱人的手笔,他们又无需带护卫,船上除了船夫就是侍女,被水匪盯上也就不稀奇了。
且说回眼下。
李淼拿着那叠书信看了一会儿,随口对着游子昂说道。
“小安子办事,我还是放心的。顺天府那边的事情交给他,再加上小梅和阮梅,还有孝陵卫的人,应当不会出什么问题。”
“但小四和王海那边,我有点不大放心。”
游子昂闻言奇怪道。
“镇抚使,王千户是您从十几年前一路培养起来的,李千户更是您的干女儿。他们——”
李淼摆了摆手。
“不是说他们做事不稳当,也不是说他俩缺少手段。只是比起在顺天府的小安子,他俩手里的牌太少了。”
“终究还是武功不够硬。”
“我这边也得了一些消息,却是跟他俩查的事情正好聚到了一起,说不得就要勾连起来……我怕他俩处理不了。”
话到此处,李淼抽出了一张纸,朝着郑怡甩了甩。
“小怡子。”
郑怡本就装作无意地在窥探他这边的情况,见他招呼,立即快步走了过来,把那张纸接下一看,眉头就是一皱。
这纸上,大致记录了一件事。
说是王海和小四两人沿着赏月宴那小太监的口供一路追查,终于在月余之前得到了一条确切的线索。
支撑这伙太监活动的财物,除去当时从宫内带出的那些之外,还有一部分是来源于南京。
两人第一个怀疑的,就是四位“南京守备太监”。
刘春,守夏,尚秋,寸冬。
这四位太监,就是皇帝本人委派,位在南京最高军事长官南京守备之上,用以监察、遥控南京军事的四位大太监。
位高权重,深得皇帝信任,又是太监。与刘瑾那伙人勾结起来的可能性自然很大。
王海和小四试图从四人的家产入手,看看有没有来路和去向不明的巨额财物,可能就是送给刘瑾活动的资金。但查着查着,两人都是一时无语。
这四位大太监的家里,就没有一笔来源和去向清楚的银子。
四个人全都不清白,根本分不清哪个是给刘瑾提供财物的同伙。
无奈之下,两人只得从大笔的赃银查起,看看是否能旁敲侧击地查出些线索来。
纸上写的事情到此结束,在下方罗列了一些可能比较重要的线索,供李淼查看。
而引得郑怡面色变化的,就是其中一条线索——四位守备太监,似乎都与江南绿林道勾结,为其在长江水道上劫掠提供保护,收取钱财。
江南二十八路瓢把子,四位守备太监各自收了七人——其中有一个名字,吸引住了郑怡的目光。
施无双。
已故的江南二十八路瓢把子之一,绿林道赫赫有名的女大王,与守备太监勾结的水匪头目。
也是她母亲在失踪之前的化名。
郑怡缓缓抬头看向李淼,轻声说道。
“大人,您的意思是?”
李淼捏着酒杯,慢条斯理地说道。
“只是觉得有趣。”
“咱们现在追查的人有三拨——蓬莱门人,东厂太监,还有你的母亲。”
“之前在空明派翻看郑怀瑾的遗物,得出的线索不多,只知道他有一个仍在互相通信的门人,就藏身在南京,也正因如此咱们才会朝着南京而来。”
“但这里就有个问题。”
李淼伸出一根手指。
“咱们已经能够确认,你的母亲就是追杀蓬莱门人的凶手,且她之前就是藏身在这江南绿林道之中。”
“那为什么这个藏身在南京的蓬莱门人能活到现在,直到数月之前还在与郑怀瑾传信呢?”
“比起薛傍竹,他可是就在你母亲的眼皮子底下,杀起来不是更为顺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