郜暗羽伸手端了一盘水晶肴肉到面前,一边吃着一边说道。
“莫想了,谷兄。”
“论武功、论脑子,你我都没办法做什么。咱们只管吃好喝好,等着拼命的那一刻就行了。”
谷飞轩沉默了片刻,长叹一声坐下,拿起筷子夹了菜往自己口中送去。
“也只好,如此了。”
少顷,门外传来密集的脚步声。一道道影子哗啦啦围了过来,将窗外投射进来的阳光遮住了大半。
屋内两人都没有抬头,只自顾自吃饭。
又过了片刻,外面有人推门进来,将盛放着两根羊腿的盘子端到了郜暗羽面前。
“大人,可要给您切一下?”
他轻声问道。
郜暗羽抬头看了一眼。
此人看着三十多岁,容貌身量都是普通,放在人堆儿里都找不见,一身仆役打扮,脸上也是畏畏缩缩的讨好表情。
“劳烦。”
郜暗羽点点头。
那人闻言便提起尖刀,三下两下就将羊腿分成了一堆肉块,端起盘子,恭敬地奉到郜暗羽面前。
“大人,请用。”
郜暗羽冲他笑了笑,伸手去盘子上拿肉,手往回收的时候,却是顿了顿。
那人的袖口,一只拇指粗细的蜈蚣从里面探出了半个头,正朝着他摇晃着脑袋。
郜暗羽瞳孔缩了缩,余光扫向门外的侍卫,佯作无事地把肉塞进嘴里,又伸手抓向盘子里。
“谷兄,这羊腿当真不错,你也尝尝!”
说着话,手就伸到了那人的手边。
那只蜈蚣借着衣物的遮掩,悄无声息地顺着他的袖口钻了进去,缓缓游走到腰间,扒住了衣物,便再不动弹。
目光交汇,两人都没有露出异状。
郜暗羽抓起一把肉放到谷飞轩面前,便挥了挥手。
“你出去吧,别人看着我吃不进去。”
“是。”
那人弯腰退去,关上了门。
又过了半晌,郜暗羽感觉腰间的蜈蚣动了动,在他的肚子上点了点,随后爬到了袖子中蹭了蹭。
郜暗羽站起身,推门走了出去。
立刻便有侍卫过来,警惕地看向他。
郜暗羽眉头一皱:“大人我要便溺,茅厕在哪?”
那人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伸手一引。
“大人,请随我来。”
郜暗羽跟在他身后,十几个人在四周围着,声势浩大地朝着茅厕走去。
路过一处拐角的时候,蜈蚣在郜暗羽的手臂敲了三下。
郜暗羽余光扫过身侧的墙体,没有动作。
待到上完了茅厕,一行人返回的时候,郜暗羽路过拐角时,借着一瞬离开身后侍卫视线的机会,抬手在墙上摸了一把,将缝隙中指甲大小的纸片收入袖中。
那蜈蚣咬住了纸片,爬回郜暗羽的怀中,再无动静。
天色渐暗。
郜暗羽和谷飞轩吃饱喝足,又被看贼一般护送到房中休息。
郜暗羽躺在床上,借着被褥的遮掩,将那张纸片在眼前展开。
上面用蝇头小楷写了几句话。
“城内已经被控制,守备太监勾结逃入江湖的供奉,已经知道了皇陵之事的实情。若镇抚使不在,不要露出异状。”
“守备太监的目的尚未查明,但与一位被称作‘郑仙师’的人物有关。”
“不要相信任何一个与镇抚使相貌有相似之处的人,即使是锦衣卫。尤其是相貌隐隐与往日不同之人。”
郜暗羽将纸条翻了个面。
背面只有一句话,却是看得他瞳孔骤缩。
“不要靠近锦衣卫衙门。”
“那位‘郑仙师’就在此处。”
郜暗羽悄悄将纸条团成一团,那只蜈蚣爬了过来,将纸条撕碎吃掉,随后便再次爬回了他腰间。
郜暗羽闭上了眼,心中暗自祈祷。
“郑姨、曹兄……”
“你们可千万不要去锦衣卫衙门啊!”
————————
“这就是锦衣卫衙门了。”
曹含雁和郑怡两人身穿夜行衣,趴伏在屋顶,朝着不远处的建筑看去。
郑怡握住剑柄。
“你就不要去了,对面可能已经跟瀛洲或蓬莱门人勾结起来。”
“他们估计也知道咱们会来此处查探,极有可能已经埋伏了天人,过会儿若是打起来,我顾不上你。”
曹含雁点点头。
“如此,郑前辈,你若是没被发现,就到咱们白日吃饭的那处食肆找我。”
“若是被发现,就找机会在显眼的地方留一道剑痕,我自然会发现。待到你安全的时候,就到食肆屋顶留半截斩断的草叶,我自会与你汇合。”
说罢,曹含雁缓缓退入阴影之中。
郑怡点点头,飞身朝着锦衣卫衙门落去。
方一落下,郑怡眉头就是一皱。
“果然不寻常。”
因为此时的锦衣卫衙门之中,没有半点人声,也没有一丝灯火。四周所有的屋门都大敞着,里面黑洞洞的一片,如同鬼窟一般。
郑怡抽剑,缓步悄声朝前走去。
第二进,仍旧还是这般。
第三进也一样。
郑怡四下看了看,在砖缝中找到了一些未被清理干净的血渍、毛发。
显然,南京城中驻守的锦衣卫,多半已经横遭不测了。
郑怡缓步走入最后一进院子。
前方有火光,映照在一扇窗户上,将一道高冠博带、手握书卷的人影投射其上。
郑怡催动真气,做好了随时出手的准备,缓缓朝着亮光的屋子走去。
第352章 王子异
此方院子不大,只有十丈见方,院中不见什么陈设,地面铺设青石板,上面隐约可见划痕,应当是院子主人平日打熬筋骨留下的痕迹。
隐隐有吟诵声,从前方传来。
“载营魄抱一,能无离乎?专气致柔,能如婴儿乎?涤除玄览,能无疵乎?……生之、畜之,生而不有,为而不恃,长而不宰,是谓玄德……”
声音清朗浑厚,却听不出年纪,说二三十合适,六七十亦可。
郑怡冷笑,心中暗道:“装神弄鬼!”
脚下一顿,咔嚓一声轻响,就将青石板一脚踩碎。而后忽的一踢,一颗碎石便朝着那道映照在窗上的人影袭去。
噗嗤一声,碎石破开油纸,飞入窗内。
郑怡眉头一皱。
那碎石进入屋内之后,应该是打向人影的头颅才是,无论是接还是躲,她都能看出对方的底细来,也能因此定下到底是打还是逃。
但那块碎石在进入屋内的瞬间,就消失了。
不是击碎,也不是挡开,就是凭空消失了。没有声音,也没有过程,仿佛从一开始就没存在过一般。
唯一的结果,就是打断了对方的吟诵声。
人影放下了书卷,头颅转动,隔着油纸看向郑怡。
“有贵客到了。”
一抬手。
“王先生,劳烦你代我迎一迎。”
屋内便再度站起一道身影,一拱手,转身朝着大门走来。
郑怡站在原地,冷眼看着对方走到门口,推开门缓步走了出来。
看清此人的外貌之后,郑怡眉心又紧了紧。
此人五官清秀,年约三旬,头戴四楞巾,上安片玉,绣带双飘,身披宝蓝缎逍遥员外氅,上绣百幅百蝶,足登青缎官靴。当得上一句“好相貌!”
但放在郑怡眼中,却是觉得如鲠在喉。白日间看见那两个南京守备太监的诡异感,再次涌上心头,且更加汹涌。
仿佛有人强行照着蓬莱和瀛洲之人的样子,将眉眼鼻嘴,一气儿扔到了一张原本截然不同的脸上——此人面相诡异之处,相较两位太监,已经明显到了让人细看之下,会觉得别扭的程度。
那人走出门外之后站定,彬彬有礼地拱了拱手。
“在下王子异,见过贵客。”
果然。
他不姓郑,不是瀛洲或蓬莱之人。
这个名字,郑怡听过。
此人,正是皇陵之事中流入江湖的供奉之一,也是那日第一个与安梓扬进行交易的供奉,安梓扬的好大哥——“天魔”,王子异。
从外貌来看,他已经摆脱了“天人五衰”。
郑怡提剑指向他。
“屋内之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