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也没有计较和纠正。
与死人,没有计较的必要。
法坛周围的侍卫齐声大喝,将百姓的喧哗声止住。
法坛之上,郑安期拿起桌上的法剑,同时运转“玄览”境界的神异,那薄如蝉翼又极为凝练的护体真气便再度显现,如同一抹轻纱一般,在周身缓缓摇荡。
在不明真相的人眼中,他此时当真如神仙一般。
一时间,人声渐渐平息。
嗤——
郑安期一挥法剑,发出一声尖锐的爆响!旋即在空中挽出数个剑花,空气穿过法剑上的空洞发出声响。
这声响随着郑安期的愈发加快,越来越尖锐、越来越急促,最终交汇到一起——形成了一首钻入脑海之中的曲调。
法坛之下的百姓,初时只觉得悦耳,但随着郑安期的法剑舞动的越来越快,只觉得浑身逐渐开始燥热起来,原本清醒的神智,也在逐渐变得昏沉、狂热。
他们高高地举起了双手,朝着郑安期激动地挥舞了起来。
天街一侧的民房之中,地面忽然发出一串异响。
喀啦啦啦——
一串机扩转动声音响起,数块地砖整个儿被翻了开来,一道人影从中窜出,而后数道身影随之翻了上来。
正是曹含雁、郜暗羽、谷飞轩、王海四人。
至于小四,她不擅长正面对敌,今日的事情又多半系在她的身上,已经到了另一处天街之下的密室之中,做好了催动蛊虫的准备。
四人刚一上来,就齐齐皱眉,抬手捂住胸口。
“不对劲儿,这是……武功。”
王海皱眉说道。
“瀛洲之人灭了峨眉满门的时候,用的就是一种邪门儿的音功。之前镇抚使与瀛洲之人对上的时候,他们也曾用过长箫催发音功对敌。”
曹含雁抿了抿嘴,掀开窗户看向外面的百姓。
“不好。”
“那个郑仙师的武功,已经能将这门音功覆盖整条天街……这些百姓的神智已经被影响了,只要他想,随时都能杀掉千把人。”
王海恍然大悟。
“怪不得他知道镇抚使已经到了,还敢大喇喇做出这事儿……此时天街上的百姓,都是他的人质!”
四人对视一眼。
王海沉声说道。
“镇抚使应该马上就能赶到,咱们的任务就是在他动手之前,尽量让此处的百姓散去,给镇抚使腾出能肆意动手的空间。”
“曹兄,你和郜兄去沿街的民房之中,尽量多杀一些侍卫,让他们不能倾倒财物。”
曹含雁一拱手,与郜暗羽闪身离去。
王海又对谷飞轩说道。
“谷兄,我给你准备了一把好弓,是南京锦衣卫衙门库中的私藏,一位天人的随身兵器。”
他转身来到墙边,扣动机关、露出一方空间,从中拿出了一把长弓,递给谷飞轩。
“你用弓,最擅刺杀,就去看看能否把那四个守备太监干掉几个,尽力即可,不必强求。”
谷飞轩接过弓,一拱手,也是闪身离去。
屋内便只剩了王海。
王海沉默站定,听着天街上传来的诡异声响、和百姓们的狂热呼喊,心中默数着时辰。
半晌,他忽然点了点头。
“是时候了。”
王海从怀中掏出一只蛊虫,真气一吐催动,这只如蝉一般的蛊虫便嗡嗡的振动翅膀,发出极为细微的声响。
这是他与小四约定的信号。
随着蛊虫开始振翅,屋外陡然传来一阵惊叫。
“虫子!虫子!”
“有蛇!这么多蛇!小心脚下!”
“啊啊啊——”
随着时间推移,这惊叫之声逐渐汹涌,与法坛之上传来的诡异声响对冲。
越来越多的百姓被对毒虫本能的恐惧唤醒,脱离了之前那种狂热的状态,开始在人潮之中挣扎逃窜起来,并逐渐将影响传导到了法坛之下。
王海趁着混乱,拉开房门,一个闪身混入人群之中,消失不见。
法坛之上,郑安期看着下方的百姓,露出了一个好整以暇的微笑。
“雕虫小技。”
真气一吐,手中法剑陡然一个加速,更为凄厉的声响从孔洞之中传出,就要将百姓们的神智重新夺到手中!
正当此时,一声剑鸣!
一道身影陡然从法坛侧面的民房上窜起!合身朝着郑安期杀来!
郑安期转头,与郑怡母亲的目光在半空中交汇。
“等的就是你!”
第361章 聚集
午时一刻。
郑怡的母亲,杀死薛傍竹、郑怀瑾以及一众蓬莱同门的凶手,也是李淼自赏月宴之后一路所见的始作俑者。
合身而上,只一瞬就杀到了郑安期的面前!长剑轻飘飘朝着面门点去!
郑安期的周身仍旧环绕着那股“玄览”护体真气,原本如同轻纱一般摇荡着,却是在下一瞬如同活物一般陡然甩动!朝着长剑卷了过去!
若只能防不能攻,又如何能配得上性功三路境界之一、“无暇无疵”的名号?
可郑怡母亲却是丝毫没有躲避,及至郑安期面前一尺,长剑陡然加速,迎头钻入了护体真气之中!
吱呀!——
如同钢铁刻划瓷器一般的刺耳声响,陡然响起!
躲藏在人群之中的王海定睛看去——刺向郑安期面门的长剑之上,竟是忽然多出了数道如轻纱般缠绕的薄薄真气!
由郑怡母亲的手臂延伸,到剑尖聚拢成尖,在郑安期的护体真气中缓慢而坚定地、朝着郑安期的面门一步步前进!
郑安期没有丝毫意外。
昨晚与郑怡母亲交手之时,他就已经知道,对方同样修成了“玄览”。
但他仍旧是一副好整以暇的笑容。
“若再给你十几年,若我没有来、而是由你将这场法事做下,说不得今日你还真能杀我……可惜,你力不足、守不住!”
短短一句话,下方人群中的王海面色陡变。
原来如此!
原来南京城的祸事,始作俑者根本就不是郑安期,而是郑怡的母亲!
郑怡母亲在被瀛洲之人找上门之前,明面上的身份就是江南水道二十八路瓢把子之一,也早就与四位守备太监有所勾结……像她这种将“复仇”时时刻刻放在心头的人,不会随便找个身份藏身。
如果郑安期不来,主持这场法事的就会是郑怡的母亲!郑安期只是强行摘了桃子!
王海心思电转之间,身边的人潮陡然喧哗了起来。
“那是谁!怎么与郑仙师长得如此相似!”
“妖邪!妖邪!那就是郑仙师今日要做法铲除的妖邪!她化成了郑仙师的模样!”
“郑仙师!郑仙师!”
王海眉头一皱。
他原以为郑安期和郑怡母亲争斗,这些百姓总该怕一怕、退一退,再加上小四引来的毒虫,多少能让一些百姓散去才是。
可听百姓们的喧哗声,却是丝毫没有退意!反而愈发狂热地举起了双手,如同虔诚的信徒一般,朝着郑安期高呼了起来!
他朝着法坛之上看去,而后朝着天街两侧的屋顶扫视,果然找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郑怡。
法坛之上,郑安期与郑怡母亲争斗,却显得犹有余力,右手成掌缠绕护体真气,与长剑不断交击,左手却仍旧握着那柄法剑不断挥舞。
而郑怡站在一处屋顶,握着一支长箫吹动,与郑安期挥舞法剑时如出一辙的声响,正从她的方向朝着人群传来。
两重声音交叠,周围百姓的心智被影响的愈发狂热,小四引来的毒虫在人群中钻来钻去,却是都被无视。
王海瞳孔骤缩。
是了,郑怡的母亲为何要出现在此处,为何要与郑安期争斗……仇恨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恐怕也是存着杀了郑安期、继续将这场法事做下去的心思。
自从蓬莱灭门、到大朔改头换面做了水匪瓢把子、与守备太监勾结搜集财物,这场计划她恐怕已经布局了二三十年,怎么可能会轻易放弃?
两个人,无论谁胜,在场的百姓都难以幸免。
“破局、破局……至少要在镇抚来之前,将此处的百姓驱散一部分,为镇抚使空出厮杀的空间来!”
王海面色一冷,双手一抖,爪钩便从袖中弹出、扣在手指之上,寒光闪烁。
他在乎人命,是因为李淼在乎;但为了李淼,他也可以什么都不在乎。锦衣卫当差多年,他早就习惯了将人命按照数量放在天平两端衡量,也可以冷血地做出判断。
王海手指屈伸,真气涌动!冰冷目光朝着身侧狂热的百姓扫去。
哪怕神智再怎么被影响,百姓们也并非行尸走肉,仍能看得见、听得清……若是看见身边的人忽然四分五裂,也该怕、该逃了吧!
死伤几十人、救下数千人……这笔账,王海算的过来、也下的去手!他支开了曹含雁和谷飞轩,本就是存了方便动用这最后手段的心思!
至于会不会被郑安期和郑怡母亲发现、打杀,那是之后才要考虑的事情!
王海猛然抬手,就要在人群中撕开一片血雨!
就在这一瞬!
叮——
一颗极为细小的石子,击打在王海的爪钩之上,发出一声极为细微的声响。
王海动作一顿,朝着郑怡看去。
郑怡的左手动了动,微不可查地朝着王海竖起了半根中指,指肚上还残留着些许灰尘。
目光在空中交汇,郑怡不动声色。
王海眯了眯眼。
“那便……再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