腹语出声本就无法停止,段延庆又有意延迟阻止,谭青的作死之事到底是中止不得。
只听谭青面皮一青,根根青筋迭起,紧接着面皮一红,鼻腔中长吐浊气,真气勃勃裹挟音浪传入天龙寺内,“天龙寺里的老东西听好了,我师父乃是‘恶贯满盈’段延庆,西夏一品堂供奉,识相的乖乖滚出来拜请我师父入寺,否则我师父他老人家一怒之下杀进去,保管叫你们天龙寺里鸡犬不留,所有秃驴死个干净!!!”
这声音虽然被鼓足了真气,但是却虚幻缥缈好似地狱恶鬼阴风私语,字里行间充斥着恶意与蛊惑,再加上本就嚣张的内容,当真是极易挑起人心怒火——怒伤神志,理智退却好让他趁虚而入。
谭青以往用这一招自是无往而不利,就连保定帝段正明都只敢以一阳指逼退他,因此他正是自得意满之时,颇有一种“师父已老,师叔已死,天下恶人当以我为最,一品堂里也该由我做供奉才是!”
却不料这天龙寺里有高人,一道狮子吼带着堂皇正气打出,破祟除邪,破了谭青的摄魂音。
“阿弥陀佛,虽说天龙寺是清静之地,但岂容邪魔歪道在此叫嚣?
大理虽然国小民安,哪里用轮得到你们这帮西夏鬣犬在这里耀武扬威?”
天龙寺寺门大开,本因方丈带着本字辈诸位高僧、并寺内僧兵鱼贯而出,将装作回避不及模样的段延庆和谭青团团围住。
本因方丈看向段延庆的眼中带着浓郁至极的失望,纵然在刚看到对方变成如今模样是多了一份惊讶,可是一念过后只剩下满满的怒气和哀其不幸的怜悯,声音中带着浓浓的叹惋说道:
“延庆太子,久违了。”
“昔日我曾找过你,可惜未见你的踪影,想不到如今再见,你不仅沦为邪魔歪道,还成了别国走狗!昔日那位俊朗又英明的延庆太子,到底是死在了那一晚。”
第137章 悲酥清风,天龙血祸
“老和尚你敢这么对我师父说话?一帮子无父无君的秃驴,小心我师父刨了你们的祖坟!”
谭青瞧出情况不对,但多年来养成的桀骜不允许他说软话,依旧是摄魂音怒吼,同时拉段延庆当做挡箭牌。
“够了!”段延庆阴郁的脸上五官肌肉扭曲,纵横的刀疤让他宛如死人般的脸色越发狰狞。
一铁杖打在谭青身上,将他打的跪倒在地,喉头蠕动,腹中却是怒斥道:“畜牲!他是我叔父,你要刨谁的坟?”
谭青:“……”
放着好好的皇叔不当,不吃香喝辣玩女人,反而遁入空门里粗茶淡饭当和尚?
脑子被驴踢了吧!
他终于停下了叫嚣,乖乖跪到段延庆的身后。
段延庆教训了徒弟后,目光复杂的看向本因,“叔父……”
“阿弥陀佛,贫僧已经落去烦恼根,遁入空门,出家无家,段施主不必再以世俗亲缘相论。”本因方丈是真的不想认段延庆,若是以往那个英俊潇洒的延庆太子来了,他自然会倒履相迎,但如今这个败坏家风、道德沦丧的邪魔外道来了,他是半点也不想扯上关系。
“出家无家,好一个出家无家!想必当年叔父就是这个心思,这才对我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吧?”
段延庆前半句声音悲苦,可脑海中不禁浮现起十八年前自己深受重伤,艰难爬行至天龙寺外,却因为无法言语被天龙寺里的小沙弥当作叫花子,给了他两个馒头后将他赶到菩提树下,关门不再理会的痛苦记忆,腹语中也带起了浓烈的愤恨。
本因方丈不知还有这桩旧事,但此时也只能当做他胡言乱语,指着二人摆手道:“尘归尘,土归土,昔日旧事无可寻觅,今日念在与延庆太子的往昔情分上,贫僧饶你一条性命,且去吧。”
“哈哈哈哈……走不了啦!”段延庆状如疯魔,喉间发出咕咕怪笑,一双铁杖拄在地上,“段正淳已经被我废了胳膊,段正明也被我引去了万劫谷,他二人一死一废,段氏还有谁能做皇帝?”
本因方丈面色一变。
又听段延庆说道:“我来就是请叔父出面为我证明身份,将皇位还给我,恢复正统。”
“痴心妄……嗯?”本因方丈正要怒骂段延庆,忽然觉得手脚发软,手中残障咣咣摔在地上,自己也一个踉跄跌坐在了台阶上。
咣啷一声好似信号,周围的武僧也纷纷摔落在地,手中武器砸落在地上,声音此起彼伏,好似一曲悲歌响起。
“你,你下了毒?”本因只觉得骨软筋酥,一双眼泪如雨下,难以置信的望着段延庆,他本以为自己已经高估了段延庆的凶恶,没想到还是低估了他的道德底线。
“悲酥清风,西夏一品堂的独门秘药,无色无味,呼吸便会中毒。
任你何等机灵之人也都无法察觉,待得眼目刺痛,毒气已冲入头脑,如无解药,任凭你武功盖世,自是提不起半点力气。”
追魂杖谭青嘿嘿起身,摆了摆藏在袖袍下的小绿瓶——先前段延庆打他之时刻意打在了他的腰间,师徒合作多年,他立刻明白了段延庆的意思,立刻顺势跪倒在地,以此掩盖自己开瓶的动作,同时缩到了段延庆身后,避免被人发现。
好在一切顺利。
段延庆不语,只是拄杖来到本因方丈的面前,僵硬的面上并无表情,乌漆抹黑的眼珠里浮动起几分唏嘘和悲凉。
“当年我的皇位因天龙寺不肯救我失去,如今也该因你们天龙寺重新拿回来才是,这就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叔父,本因方丈,段延庆不想大开杀戒,莫要逼我。”
段延庆腹如蛙鼓,一连串的话语倾吐而出,像是要说尽这些年的憋闷一样。
但他这般“诚恳”的话,换来的却是不屑一顾。
本因闭上眼睛,亮出自己的脖子说道:“出家无家,断发舍命,我等即便身死,也不可能助你这邪魔歪道祸乱朝纲,为祸百姓。”
“我祸乱朝纲?我为祸百姓?”
段延庆闻言怒发冲冠,一头墨发无风自动,面上僵硬的肌肉无一不再抽搐,刀疤狰狞,好似地狱中爬出的恶鬼:“那是我的皇位!本属于我的皇位!”
本因睁眼看了他一瞬间,又闭上眼睛说道:“德不配位,自有灾殃降祸。”
这意思是说段延庆原本就德行有亏,所以才会惹来祸患,让他丢失了皇位。
却是将他这些年的苦难悉数怪到了他的头上,本就在痛苦和绝望间徘徊的段延庆情绪瞬间崩溃,乌黑双目赤红如血,彻底陷入疯狂。
“啊!!!”
噗嗤!!!
怒吼间铁杖抬起又落下,点点血花迸溅,本因瞬间被戳穿双眼,硬是紧咬牙关一声不吭,然后就被段延庆戳中眉心,没了性命。
“杀!!!”
段延庆不再寄希望于天龙寺,给徒弟下达了绝杀令,让他杀光天龙寺里所有人。
同时仰头看向天上星河,明亮的星光落在他的眼中立刻便被乌色吞噬,照不亮那眼眸里深邃而浓郁的黑暗。
“即便没有你们,段延庆也是大理的国主,皇位依旧是我的!”
在此之前,他已经借助一品堂的消息渠道传信,将“无崖子”的消息传递给了西夏太妃,从而得到了一小瓶“悲酥清风”以及西夏愿意助他拨乱反正的承诺。
此时此刻,段延庆立在菩提树下,对天龙寺里兴起的血祸和重生惨叫之声充耳不闻,伸手抚摸在菩提树上,脑海中不自觉的回想起了十八年前那个雨夜,原本被藏于心底的悸动浮起,不由想道:
“转眼已过十八年,不知观音娘娘如今可还好?”
“这下子干干净净,可真是好的透透的了!”
万劫谷里,甘宝宝面上满是戏谑地瞧着刀白凤。
刀白凤侍奉过张狂后,便被恢复了力气的甘宝宝和秦红棉制住,强行将她身上那浓郁杂色剐了个干干净净。
面对如此羞辱,让她深以为恨的同时,心中也对甘宝宝生出更深的畏惧……
第138章 银川公主,天山童姥
西夏,皇宫。
被誉为“明珠”的银川公主李清露快步穿行过廊道,来到深宫太微殿秋水阁,不等通报便推门而入,趋行来到内室。
慵懒的太妃侧卧在胡床上,面上覆着白绸的虽然挡住大半面颊,瞧起来约莫三四十岁的面容,双眼明媚似是清波荡漾,身上仅着一件清凉的白色纱裙,裹住看起来依旧年轻的娇躯,纱裙下一双如蟒长腿并起,赤足轻拨空气。
“事情都安排好了?”太妃李秋水并不计较孙女的无礼,眉目流转落在她与自己七八分相似,却已是人间绝色的脸上,眼眸里划过几分宠爱。
银川公主李清露并未行礼,而是上前跪倒在榻前,半个身子靠到李秋水怀里,撒娇道:“您交代下来的事情,孙儿哪一次没有做好?”
李秋水闻言一双眼勾起明媚弧度,忍不住伸手摁在白绸上,半开阖的眼眸里是深沉的恨意,语气依旧是妇人娇媚:“那就好!
除了那三十六洞、七十二岛的人,再多找些高手,再过几个月就是我那仇人的‘大好日子’,我和她近百年的恩怨也该有个了结了。”
“是,孙儿这次还找了一字慧剑门的卓不凡,当年灵鹫宫命令同在昆仑山的一字慧剑门归为从属,一字慧剑门不从,便被灵鹫宫灭门,只逃出了卓不凡一个。
如今他剑术有成,纵横西域、青海,闯出了‘剑神’名头,一听是要对上灵鹫宫,便做主牵头拉扯了不少人来,比孙儿还要积极呢。”
李清露撒娇归撒娇,还是简单的汇报了下自己的准备和成果。
李秋水听到“剑神”二字后眼眸里闪过轻蔑,随即一指头点在李清露额头上,轻轻一戳,道:“你啊,莫要被这些人的名头唬住。
行走江湖的人要么靠实力,要么靠名气,前者不在乎名号,自是随意,后者最喜欢什么神啊鬼啊龙啊之类的,越是唬人越好。”
“往往这样的人少有本事,你若是想彻底执掌一品堂,还是得自己勤练武功才是。”
李清露面上闪过黯然,“孙儿天赋不佳,让您失望了。”
一品堂以武为尊,即便她贵为银川公主,也需要靠武力镇压才能叫部下心服口服,只是她的天赋不算出众,短时间内功力难以突飞猛进,所以便打起了招婿的主意。
不过在这一点上,她父皇和她想法不同,双方正在暗自较劲。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李秋水不以为然道:“段延庆那边传来的消息你可看了?”
“孙儿看了,”李清露好奇道:“那张狂若真如他所说年纪轻轻,武功高强,未必不能做我们的助力。”
李秋水轻轻摇头,面上白绸飞起一角,露出下面令人叹惋的脸——只见那脸上纵横交错,共有四条极长的剑伤,划成了一个“井”字,原本闭月羞花的容貌由于这四道剑伤存在,右眼突出,左边嘴角斜歪,丑恶难看。
“不,重点是他为何会知道‘无崖子’这个名讳,以及无崖子在哪。”
段延庆传来的情报当然不会像张狂说的只是“无崖子在万劫谷”,而是原原本本将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
只不过没有亲眼所见,光是听段延庆的情报,李秋水并未对张狂的实力有多么高的评价——狂妄是需要本事的,而她正好有。
因此她并不准备亲自出面,而是让李清露带上高手去查明情况,自己则是留在宫中养精蓄锐,为大师姐天山童姥的死劫做准备。
由于李秋水态度随意,李清露对张狂的态度也好奇多过畏惧,同时起了几分功利心——‘不妨带上卓不凡一起去,用他来检校一下这人的实力,若是当真实力不俗,或许可以引为助力。’
李清露是看了段延庆的完整报告的,自然知道张狂好色,但正值妙龄的她对自己的容貌魅力也有十足的自信,不认为自己比不过几个半老徐娘。
李秋水饱经风霜,自然看出了李清露的心思,不过并没有干预的意思,只是再度指点道:“你查明此事之后可以去寻找琅嬛福地,那是我昔日和师兄隐居的地方……”
……
……
西夏有了异动,天山却也不平静。
缥缈峰上,灵鹫宫中。
神农帮帮主司空玄跪地膝行跟在符敏仪的身后,即便在外贵为一派之尊的他,此时也不敢有半点的忤逆心思,恭敬的好像一条狗般跟在主人的腿边,见到了让他又惊又怕的人——
天山童姥。
天山童姥身形侏儒,不过八九岁女童身高,一头如霜白发整齐扎起,面容稚嫩清秀,像是哪家误入此间的可爱女童,只是气质威严冷漠,让人下意识的忽视了她的可爱模样,升不起半点逗弄心思,有的只是无尽寒霜般的恐惧。
司空玄远远的跪在殿门外,只能模糊的看到天山童姥的身影,即便如此,这也是他离天山童姥最近的一次。
符敏仪一人走入大殿。
由于身高的缘故,天山童姥不喜坐在高位,因此符敏仪进来的时候她正背着手看宫中石刻上的武功心法——《北冥神功》。
这些年来她也不是闲着,由于上一次散功重修的时候差点被李秋水抓住机会单杀,所以天山童姥这三十年来放缓了扩张势力的速度,而是潜心在这宫中钻研起师弟无崖子的绝学,企图用北冥神功填补自己八荒六合唯我独尊功的缺陷。
听到符敏仪的脚步声,天山童姥并不回头,双手背在身后,双唇紧闭,苍老的声音在殿内回响:
“何事?”
符敏仪远在二十步外止步,低头抱拳躬身施礼道:“启禀尊主,大理神农帮司空玄未能探得无量玉璧背后的仙人奥妙,不过他说自己撞见了仙人,亲眼看到仙人凌空而去,只留下一道风火霞路。”
“哦?”天山童姥转过头来,目光落在了殿外战战兢兢的司空玄身上,“若只是这样,那就杀了吧,你带阳天部亲自去找仙人踪迹,看看到底是有人装神弄鬼,还是却有其人。”
司空玄闻言肝胆欲裂,在符敏仪朝自己杀奔过来时大喊道:“万劫谷外有人让我给童姥带个话,‘无崖子在万劫谷’!!!”
呼——
余声回荡在殿内,猛烈狂风却拍在了司空玄的脸上,犹如一千根钢针扎在脸上,让他双目瞬间落泪不止。
张口欲要发出惨叫声时,一道娇小身影已经出现在他面前,单手隔空掐在他的脖颈上喝道:
“你说谁在万劫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