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那愈来愈近的九龙山巅,蟒袍青年微微一笑:
“故事能在最美好时终结,人生不行。你与其他皇族子嗣的大伴不同,你见过外边世界的繁华,好好想想自己想要什么样子的未来,无论是修补阉身,娶妻生子,还是入仕为官权掌一方,亦或者继续呆在孤身边做事,孤都可以满足你。”
紫袍太监闻言有些急了,连忙说道:
“殿下,奴婢”
“孤是认真的。”
蟒袍青年顿住脚步,漆黑无神的眼瞳看着身后大伴的眼睛:“父皇让孤感到厌恶,孤不想成为父皇那种人。”
说到这,
他的视线掠过紫衣太监,看向了二人来时的山路,轻声道:
“这一路上你帮了我很多,所以这个选择算是孤给你的感谢。”
“.”
紫衣太监陷入沉默。
蟒袍青年却没再看他,默然的继续朝着山巅走去。
一路无言。
雪有些大了,大到落地的素白遮掩了土壤的质感。
而登顶的路也终究是到了头。
背负长弓的蟒袍青年缓步丛林间走出,褪去了满身的雪灰,走到了那片足以一览众山小的山巅空地。
有些人一出生便站在这里,而有些人穷尽一生付出一切才堪堪行至此处。
踏雪无声,紫衣太监望着前方的背影轻声唤道:
“殿下,臣还是想随您看看您要的未来。”
“我想要的未来?”
高空的款风卷起积雪,绣着蟒纹的玄色大氅随风而起,青年站在山巅的崖边,缓缓将那柄长弓从背后取下,垂眸以指尖摩挲着坚韧的弓弦。
静默中,
一丝丝雷弧在山巅浮现,庞大炁机随脚下山脉阵纹的运转而汇聚。
于那风暴的中心,蟒袍青年轻声笑道:
“好,孤允你此行之后随孤去武成侯府杀一个人。
“不过.”
说话间,
李昭渊动作轻柔的拉开了手中长弓,对准了远处天际的大炎皇陵:
“在此之前.过去的故事也该终结了。”
大炎皇陵。
听到好友不惜生命亦要守护的东西,李耀玄举目望向苍白天穹,似是看到了过去的一些东西,但终是垂着眼眸摇了摇头,悠悠说道:
“未来这个词太大,大到我们已经没有时间将它书写在这片土地。相国,这个词比起落幕时节,更应当出现在一个故事的开始。”
“我知晓。”
许殷鹤的话语极为平静,平静得犹如在述说他人的故事:“曾经的我和你一样,想要以一己之力做好将一切应尽之事,但一代人有一代人的责任。即便我们的故事将要迎来落幕,也会有下一个故事接替我们,前赴后继,代代向前。”
“你这是在为下一个故事的开始铺路?”
“是。”
“哼。”
李耀玄冷哼一声,眼中带着无奈:“说这么多,等这么久,这便是你想表达的东西?让朕留给你时间,去给未来铺路?”
许殷鹤再次以沉默回答。
李耀玄也没有言语,颤抖着低笑了起来:
“许殷鹤,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每个人想要的未来都是不同的,你所铺道路通往的地方.真的会是朕想要的未来么?”
“至少是当初的你想要的。”
“.”
李耀玄一怔,张嘴想说点什么,但喉头却如被什么卡住了。
风雪掩盖着藏有理想的枯骨,一经风吹,再度显露依旧如初耀目。
只是天际的落雪依旧纷扰。
这早已死去的枯骨终究还是被风雪遮掩。
李耀玄深吸了一口气,惨然笑道:
“是啊,确实是当初的朕会想要的。
“盛世天下,能者君之。
“但人是会变的,那个未来朕已经不想要了。”
“.”
许殷鹤看向李耀玄的眼神说不上失望,但依旧有着繁芜的复杂。
李耀玄避开了他的这份视线,侧目看向被雪云笼罩的苍茫天穹,皇龙大氅沾染雪渍,低语道:
“其实,方才朕差一点就随你一同去了那剑宗山门,但朕终究还是忍住了。你为你想要的未来铺路,朕亦需要为朕想要的未来铺路朕无法接受你们相府鲸吞掉弘农,若是换个地点,若是弘农之北没有你许家的四十万精锐,也许朕在临死前还能与你并肩一次。
“相国.
“朕现在真的无法接受,用自己的生命去为你们许家的未来铺路了。”
看着对面那相随一生的男人,许殷鹤并没有附和他任何的话语,只是道:
“你错了。”
“错了?”李耀玄回眸。
许殷鹤双手合十置于面前石桌,曾经少年双鬓早已被白丝浸染:
“我知晓你的立场,也知晓这些年来你的犹豫,所以从未想过让你用自己的生命为我们当初理想铺路,而是想用你我的生命,为你我已然不同的理想铺一条共同路。”
“说的很好听”
“弘农之北的四十万黑鳞军于一月前便已然陆续撤离。”
“.”
被打断话语让李耀玄再度陷入了沉默,他将信将疑的看着眼前的男人。
在对方临终之际,
许殷鹤从须弥戒取出了那代表相府绝密的天讯圆晶。
他将它推给了他。
沉静的语调第一次带上了笑意:
“陛下,
“你失约的马踏江南,我代你做了。”
七百八十三章 可否许我再少年?
亭外风雪依旧,
巴掌大小的圆晶静置石桌。
李耀玄静静的盯着它,看着其上微弱却犹星辰般的光亮,胸腔情绪翻涌激荡,喉间话语万千却不知从何说起。
放在过去,他应当会大笑着调侃对方竟然能偷摸搞出这等微缩化的通讯神物。放在当下,他理应会恐慌,恐慌那被他与他一同扶持起来的相府不知何时已然成为令天下战栗的战争巨兽。
可李耀玄没有。
他只感受到了深深的疲惫。
年少轻狂时的马踏江南,临终之际在相走一生的同袍手中实现,说不上欣慰与感动,也不说上恐慌与猜忌,有的只是疲惫。
沉默着起身,皇龙大氅扫过飘入的雪晶,李耀玄立于亭台入口,以一种难以言喻的语气幽幽低语道:
“相国,太晚了.”
“.”
无声中,默默收起桌上圆晶,许殷鹤眼底未有意外,平静说道:
“在消息传递开前,此讯我已无法告知于你。”
“朕知晓。”
李耀玄眼中翻涌的神情逐渐归于平静:“朕变了,变得像那些曾令我们厌恶的帝君一样,如若提前告知朕,朕不会私通宗门,但却会将这消息告知给昭渊,他会如何行事,真的说不准。”
“.”许殷鹤没有回答。
李耀玄见状笑了。
如同过往共襄盛举之时那无数次秉烛夜谈时突然降临的沉思一般,静默在二人间逐渐蔓延。
只不过那时的他心中有着足以燃烧整片天下的火焰,而如今却只剩了星星余烬。
不知过去多久,
李耀玄望向亭台外的苍茫雪原,再度出声:
“你若不来这大炎皇陵,朕其实很难在帝安城内与你动手,你活下来的可能性也会大很多。”
“不。”
“什么?”
“提前弑君,我活下去的可能会更大。”
“.”李耀玄。
哑然一瞬,李耀玄揉了揉眉心,无奈笑道:
“有时候你这幽默感真的令朕哭笑不得。”
许殷鹤并未有玩笑之意,平缓的陈述道:
“将要面临的人很强,强到让我手中的余裕无法承载你可能的背叛,因此只能弑君。”
事到如今,对这大逆不道的言论李耀玄也已也没了心有余悸或者恼怒之类的情绪,反而有一种莫名的如释重负。
原来,对方也动过杀心。
当然,李耀玄知晓这是一种欺骗,一种自欺欺人的自我安慰,因为是他先背离了二人的初衷。
所以,
李耀玄笑了,于风雪中开怀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