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肉与源炁交织的窸窣终究落下,
李昭渊慢条斯理的取出一张锦帕擦去指尖与脸颊上依旧温热的血渍:
“您比孤预想中来得更快。”
许殷鹤一双黑眸幽邃似海,道:
“你并不惊讶我还活着。”
李昭渊沉默一瞬,道:
“说不惊讶必然是虚言,毕竟那场天罚是孤亲手引下,但凡事总要做两手准备。”
一边说着,
李昭渊转过身子,靠坐在身后淌血石台,缓声问道:
“不知许公觉得圣人之上的境界感觉如何?”
许殷鹤缓步走入殿堂,每一步都仿佛踏在了天地的鼓点之上:
“看来温忻韫告诉你的东西比我想象中的还要更多。”
李昭渊也没否认自己与宗盟之间的勾结,只是笑着道:
“她想要为孤递刀,或者说想要孤成为她剪除你们皇相二人的刀,自然需要付出一些代价。”
“她曾告诉我,天罚是一种无解的循环,能在那天罚下存活之人只有真正的圣人之上,而天罚却会在人突破圣人之上最虚弱时降落。”
说到这,
李昭渊眼眸之中流露出一种讥讽:
“让孤猜猜,您能活着来到帝安,便必然突破了圣人之上,是父皇他临终前帮了您,对么?”
许殷鹤沉默了数息,缓声说道:
“他临终前挥出的一剑斩伤到了那东西,天罚的威能被削弱了很多。”
“果然如此。”
李昭渊眼中闪过一缕明悟,从须弥戒中取出一本小册,扔在了慕知韫仰躺着的石台上,没有去管鲜血浸染扉页,只是笑道:
“如此看来父皇他当真是天纵之资,竟然真的完成了那个剑招,只是没想到本应用来斩杀您的剑招,竟然成了与您共同对敌的一剑。”
话落最后,李昭渊轻轻的笑了起来,笑意有些讥讽,似是自嘲,又似是嘲弄那位父皇的反复无常。
寝宫内逐渐安静了下来,只有那药物被输送入慕知韫体内的窸窣回荡。
不知过去多久,李昭渊方才缓声说道:
“许公你眼中看到的父皇他应当算是一个不错的人?不管过程如何,在临终之际他都选择了他自己,选择了你们当初的理想,呵一个无情的暴君,一个严于律人宽于待己的伪君子竟然还搞起临终醒悟这一套了。”
“.”
听到这些言语,许殷鹤望着老友选定的新君,视线复杂,没有出言反驳,也无法出言反驳。
李耀玄忠于了最初的理想,便必然会背叛迟暮的自己,背叛他亲手造就的大炎新皇。
李昭渊注意到这位宰相的眼神,逐渐收敛了笑意,缓声道:
“相国不必如此看我,不管他临终做出何等选择,孤都已做好准备。”
话到正题,许殷鹤也逐渐严肃:
“包括现在?”
“包括现在。”
“所以,殿下准备怎么做?”
在话落之际,
微风卷起衣摆,
发鬓斑白的大炎宰相身上流露出了一股难以直视威势。旧帝已死,大炎宰相已然成为这世上权势最盛之人,也成为了当今天下第一位圣人之上,而此刻他的这个问题也大概率决定着未来新君的生死。
面对这股威压,
李昭渊自然听出对方话中之意,也听出了其中威胁。
【旧帝已去,作为大炎新皇的你现在想要怎样的未来】
但李昭渊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轻扣着桌案反问:
“许公希望孤继承他的愿景?”
“自然。”
“呵”
李昭渊像是想到天下最好笑的事情,低笑着反手指了指金銮殿的方向,平缓的声音逐渐加重:
“在他的威逼下,孤亲手斩去了这世间一切的牵绊,在他的威逼下,孤现在只空留了这枯寂的皇座,现在他临终背叛了孤,您却过来让孤来继承他最初的遗愿,不觉得很可笑么?!”
说到这,
李昭渊直视着对面宰相的眼眸,一字一顿:
“相国,比起继承,孤现在更想不顾一切的毁了它!”
“.”
许殷鹤没有回应这话,静静的看着对方,他能看出这位新君一直压抑在心底最深处的情绪正在汹涌,也看出了对方眼底闪烁着澎湃的自毁倾向。
但许殷鹤的眼底却并无担心。
因为对方是李昭渊,
是那个从地狱一步一步爬至山巅的大炎新君。
很快,
在许殷鹤注视下,李昭渊便轻轻呼出了一口浊气,自嘲的笑道:
“若是孤如此回答,您会杀了孤?”
“会,但你不会。”
“是啊.我不会。”
幽幽一叹,靠坐石台的李昭渊眼眸垂落,身形微微前倾佝偻,双手合十置于腿前,话语略显无力:
“我们这种人不会,也不可能受情绪裹挟,哪怕为了皇权,孤也必须要将李耀玄的志向继承,所以还请许公您放心,在彻底剪除仙门宗盟之前,一切都会照旧。”
一边说着,
李昭渊站直了身子,将挡住的石台让了出来,露出其上那已然奄奄一息的侯府嫡女,从其颅内取出一个跳动着的诡异模具。
然后,
他盯着许殷鹤,微笑道:
“相国您想要的答复孤已经给你,也该说说您来找孤的另一个目的,以及孤对您的请求
“请您拿着它去杀了温忻韫,
“孤想要的未来中,没有上一辈的存在。”
七百八十六章 大势的鼓点
图穷匕见。
没有任何上一辈的存在,而其中必然包括了大炎宰相。
对于这份杀意,许殷鹤没有发作,走到这一步的他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但他还是缓声问出了自己的疑惑:
“你认为温忻韫能够杀死我?”
突破之后,
他很清楚圣人与圣人之上的差距。
而很多的端倪都在诉说着一个现实——
那个存活千载的女人并未真正的突破之圣人之上。
身为当世的第一人,许殷鹤不认为有任何人能够跨阶战胜他,哪怕是以死换取他的重伤也不行。
李昭渊闻言同样显得讶异,不过很快他便反应了过来其中原由,轻声道:
“看来父皇那一剑当真将那位‘上天’伤的不轻。”
“.”
许殷鹤深邃眼眸微微一凝。
李昭渊伸手拿起石台上浸染鲜血的小册,扔给了不远处的长辈,道:
“不知道当时您是否感应到,父皇那一剑斩的并非实体,而是万物都存在的魂痕。”
许殷鹤沉默着接过,以意魂快速扫过其中内容,而当他览尽其上密密麻麻的文字之后,波澜不惊的眼底不自觉闪过一抹惊叹与叹息,惊叹与叹息自己那位已故至交的才情。
李昭渊则是缓缓侧眸,透过那覆着冰霜的窗棂外看向那片飘雪天穹:
“如此一来我等倒是能够确定一件事了,那位‘上天’也不过是一位修行之路上的先行者,只不过这位先行者似乎很小气,小气到将后来者向上的路给斩了。”
许殷鹤也算明白了对方话中之意,道:
“你想说现在我之所以还活着,是因为‘那东西’在养伤积蓄力量。”
“是。”
“为何如此笃定?”
“因为温忻韫。”
“.”
殿堂沉寂。
李昭渊把玩着手中那跳动的模具,闲聊似的问道:
“不知许公您如何看待温忻韫这个人?”
许殷鹤认真的想了想,道:
“一个曾经的天纵之资,一个阴谋家,一个坚持着自己道路的寻道者。”
李昭渊眼眸不自觉挑了挑,笑道:
“没想到您对她的评价竟能如此正面。”
“我只是陈述了一个事实。”
许殷鹤不会因为立场的对立,更不会因为个人的好恶而去评判一个人,声音静漠若湖:
“所谓大势之争,不过各人持炬照亮不同前路,诋毁他们便是侮辱自己。”
“.”
听到这话,李昭渊像是受到什么启发,沉默了很久,方才幽幽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