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子,请听我解释 第1048节

  兴许是因为领路的两名亲卫女兵,在进入这座军营后,不少军士都朝着浑身笼罩在兜袍下的男人投来了异样的目光。

  不过也正是因为领路的亲卫女兵,这些军汉倒也没有太过在意他这陌生访客,大多扫上一眼后,便又去自顾自做自己的事情了。

  一路踏雪向内,最终停在了军营中心那座统帅大帐前,两名亲卫女兵顿住脚步,对着身后的兜袍人抱拳一礼,恭敬道:

  “先生,殿下在等您。”

  挑开帐帘,偌大议事营房之内空荡荡,除去居中沙盘阵图,仅一倾国女子静坐在主座之后。

  李清焰并未着甲,一身朱红常服包裹着那凹凸无暇的身躯,看着走进室内的男子,与心上人久别的重逢让她心脏的跳动不自觉加速,但她终究是李清焰,心底异样情愫转瞬被理智压下,红唇噙着调侃笑意:

  “真是稀客呢。”

  将兜帽取下,许元拍去肩头的落雪,走到案桌前站定,扫了一眼四周略显简陋营房,回道:

  “没想到你居然会窝在这种二线部队的营地里。”

  李清焰靠着椅背,微笑道:

  “北境又无重大战事,军中每日要做的事只是整训,再大一点无外乎出营赈灾,这些事情下面的将官都能做,主帅待在哪里都是一样,但汉王大人你怎么突然想着来找本宫?”

  对于这回答,许元不置可否的白了这女人一眼,道:

  “汉王?你这是在挖苦我?”

  李清焰耸了耸肩,起身指了指营帐后的统帅居室,一边向里屋走去,一边说道:

  “挖苦倒是谈不上,只是有点看不懂你想做什么。”

  女子长发飘荡间散发着熟悉香气,许元跟在后面,看着对方英飒窈窕的背影,轻声道:

  “这些天很多人问过我这个问题,但我这个选择对于你们皇族而言难道不是一件好事?”

  呮呀——

  帐后的木门被推开,内里陈设一如既往的简易,一张床、一张木桌,以及一只挂着鎏金甲胄的木架,与她在北封城的居室无二。

  李清焰走到方桌前坐下,盯着身后许元:

  “这确实是一件好事,利国利民的大好事,但本宫心中的你并不是一个会吃这种哑巴亏的人。”

  许元拉开椅子坐到,背对着木门坐到她的对面:

  “确实,但清焰你知道么?我这些日子所行之事,其实是在践行你父皇与我父亲对未来的设想。

  “让皇族与相府在这场面对宗门的战争中彻底融为一体,只有这样,在扫除宗门完成彻底的大一统后,我们之间才不至于爆发第二场内战。”

  李清焰闻言身子略微前倾,拖着香腮,凤眸微眯:

  “此事本宫也略有耳闻,但这应当不是你的本意。”

  听到女子的话语,许元显得有些无奈,道:

  “女人太过聪明并不讨喜。”

  李清焰沉默少许,弯眸一笑:

  “本宫一向如此,而且现在装傻,你应当也会对本宫失望,不是么?”

  女子笑靥如旧,许元恍惚了一瞬,也笑道:

  “的确不是我的本意,这两个月来,我做的这些其实都是在等一个人的态度。”

  “李昭渊?”

  “嗯,但似乎我没能等来他的态度。”

  “就本宫的视角来看,他这两月来做的还算不错。”

  “你真的认为不错么,清焰?”

  许元笑容不变,眼眸微微眯缝了起来:“黑鳞军自江南登陆已有两月,他掌权也有两月,但这些日子他都做了些什么?”

  “.”李清焰垂眸沉默。

  许元叹息了一声,低语道:

  “清焰,你觉得李昭渊会不清楚黑鳞军在江南大举登陆对宗盟的影响吗?

  “宗盟会被这次登陆完全打醒,危局之下,这个庞然大物集权的过程将会缩短到一个让朝廷猝不及防。战机稍纵即逝这种东西你比我更懂,这段时间是一个至关重要的空窗期,但李昭渊在这个空窗期内做了些什么?”

  一边说着,他轻轻敲了敲面前木桌,带着莫名笑意的声音回荡在寂静木室:

  “这大好的战机,这段本可让朝廷占尽战争主动权的空窗期,李昭渊却用来收权,用来削弱相府的权势,用来巩固他自己的统治。”

  话语悠悠,落雪纷纷。

  许元在静默中对着她问道:

  “以清焰你的性情应当已然对那新皇很不满了吧?”

  李清焰看着许元,清美无暇的面容看不出心绪,她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只是低声说道:

  “李昭渊的根基不稳,先行收权并无不妥。”

  许元闻言轻轻笑了,道:

  “我没有说他做错了,你应当很清楚收拢皇权和我所言之事并无冲突,甚至如若处理得当,后者还能极大促进前者,助他在皇党建立权威。”

  “.”

  李清焰沉默,一双凤眸垂落。

  看着不再说话的她,许元语气平静得像是思忖过万千次,出声问道:

  “清焰,

  “你还记得当日我在金銮殿里对你的话么?”

  源自极北之地寒潮已然消退了不少,但这些日子北境的雪依旧下的很大,一夜过去往往便是接近丈许的积雪。

  北境三洲进入京畿的秦龙隘外的无垠雪原中,窸窸窣窣的声音被风雪掩埋,一双双眼睛自那厚重的积雪中探出,在黑暗中盯着那灯火通明的城门楼,与其上那不苟言笑警惕巡值的大炎精锐。

  终于到了。

  白日潜伏于平原积雪,黑夜于积雪中缓慢行军。

  经过在这极寒积雪中十数日的龟爬,经过无数人冻死冻伤却无一人发出任何声息,无一人运功御寒的艰难,地宫遗民终是悄无声息的跨越了秦龙隘南部那片一望无垠平原,来到这座雄关之下。

  在绝境中出生的他们已然没有什么能够失去,为了在这片旭日的天下获取一片生存之地,地宫遗民甘愿为付出一切,包括生命。

  纷纷落雪从天而降,肃寒的空气入肺化作呼出化作白雾消散,地宫遗民于关隘之外的黑暗中等待着公子的命令,等待着属于他们的终焉.

  “清焰,还记得当日我在金銮殿里的话么?”

  狭小的居室内陷入了沉默,从缝隙透入的夜风令人不寒而栗。

  李清焰想要说点什么,但在看到眼前男子眸中那抹黑寂的决然时,话语哽在喉间。

  许元在此时却忽地柔和笑了一下,双手合十置于桌上:

  “我知晓站在你的立场这个抉择很难,所以你看完这些再做答复也不迟。”

  说着,

  他从须弥戒中取出了一份密信与一张地图,推至她面前。

  李清焰盯着那密封的信函,眼神有些迟疑:

  “这信上有父皇的炁?”

  “是的,这是我从聂公公那里取来的。”许元语气沉寂而冰冷:“为了找他,黑鳞卫几乎损失了所有在宫内的细作。”

  李清焰一双凤眸盯着信封,却没有去拆,她知晓信封里是什么,也知打开它代表什么,但她却不知为何聂公公会将这封信交给许元。

  许元没有着急催促,撑着方桌站起了身,踱步向窗棂,轻声说道:

  “你知道么,先皇一共立下过三份传位遗诏,太子、我父亲、以及你李清焰,他最重视的子嗣不是太子,也不是李筠庆,更不是现在的李昭渊,他老人家.几乎将能给的偏爱全都留给了你。”

  身为皇族子嗣,却能在外领兵。

  不是太子,却拥有皇族最高军阵圣功。

  甚至还在三十万的北封军中拥有着仅次武成侯的威望。

  这些都佐证着李耀玄对李清焰这个女儿的偏爱。

  若非许元的横空出世,相较于李清焰,李昭渊根本找不到一点登基大统的胜算。

  熄灯时间已至,窗棂外一片黝黑,只有零星的火光灼烧着天际飞雪。

  许元抬手摩挲着窗棂上木纹,声音平静得犹如汪洋深潭:

  “我一开始想杀李昭渊是因为厌恶,但事到如今,也早已没有厌恶他的资格,所以我可以不在乎他过去做了什么,也可以不在乎他眼中仅有权力,只希望他能够成为与我携手之人,但结果你也看到了。

  “我令镇西军东征试图打通西南各个实控区,他的西南边军没动作。

  “我令弘农北部军队向天河防线上的禁军请求协防,他的禁军依旧没动作,黑鳞军被迫让出弘农这片战略要地。

  “我父亲以马踏江南回应当年的皇相之约,清焰你应当知晓这是一次多么冒险的军事行动,也应当知道若是成功宗盟会承受多大的打击,但结果呢,掌权后的李昭渊连让齐鲁大军沿海南下策应孤军深入的元昊都不愿!”

  “.”

  话落无声,

  听完男子的诉说,李清焰心底隐隐有些不详,声音带着一丝沙哑,问出那个心头的问题,也是最关键的问题:

  “长天,为什么聂公公会将这封信交给你?”

  许元没有回头,轻声道:

  “你可以看看那地图上的东西。”

  李清焰沉默着将那地图摊开,却发现那是弘农一地的军用地图,而其上细致的标注着很多红点:

  “.这是什么?”

  “秘境,弘农一地的秘境。”

  许元不假思索的吐出两个字,随口说道:“皇族一直以各类原材料钳制我相府,我外出一月寻回的这些秘境已然完全超出了相府自身的需求。”

  李清焰怔住,愣愣的望着那窗边的男子,凤眸微眯,带着迟疑: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雪夜落尽,

  许元缓缓回转过身子,看向那绝美的女子,平淡的说道:

  “还需要我说得更明白一些?

  “我父亲在相府内部一直都是对待皇族的保守派,如今他老人家走了,而这段时间我已经给过李昭渊太多次的机会,我对他的耐心已经到了极限,不准备再等他,也没时间再等他。”

  说到这里,

  许元望向女子的眼瞳中没了方才的柔和,满是虚无的黑寂。

  他于双方的静默中转身推开了木门,

  狂暴寒风瞬时涌入,激荡汹涌。

  他最后回眸看了一眼室内的迟疑女子,迈步走向室外的无垠黑暗,声音伴随着肃冷的空气犹如来自九幽的低语:

  “清焰,望你慎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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