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洞幽灯之畔,季明看着地上狐尸,立定在远处,心中惊骇无以复加,这时一个声音响起。
“自世间始降天劫以来,已少有人能让劫我显现。”
在幽灯之畔,石座之上,模糊的影子出现在那里,随意散坐,当“他”开口说话,此间的一切消失,独留下石座和幽灯,还有季明的魂魄在此。
“你是.天劫?”
季明问道。
他没想到所谓的天劫会直接现身,还是以这种人格化的姿态,“他”的出现于季明而言既出乎预料,又似乎在情理之中。
“我非劫,自然尔。
唯有超劫之修,才可见我真谛。
你有逆反破顺之心,已不在此劫之内,已超劫而出,所以你才能见到我。”
那身影如此说道。
听到此话,季明喜悦顿生,明白自己已破天劫,心中正享受此刻欢喜时,耳边声音再起。
“此刻的成功、胜利,依然证明你那作为一个凡人的象征,就像是善与恶,悲与喜,仙路之遥,而你仍在路上。”
季明不知如何称呼,如何理解眼前这位,但是他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于是起手掐诀拜道:“请指点。”
“若问大道,去问三月桃汛中逆流的鱼,去问腊月冻不死的泉眼。
我不过是这天地一喘息的功夫,不过蜻蜓点水时荡起的涟漪,不过是苍天残留的意。”
季明似懂非懂,最后已是全然不懂,这是真的不懂,不是在打什么机锋,或许要品悟这番话里的道理,那得等到他的道行更精进一些。
石座上,身影似有似无,最后彻底淡去。
“天意?”
季明喃喃道。
“什么天意?”
清丽的女子声音让季明回过神来,此刻他已脱离幻境,面前的月相早已高高挂起,同宫阙之外那另外十一轮冷月再次环列一处,拨撒清辉。
“贫道灵虚子,见过宫中霜娥”
季明作揖道。
“道友能过此劫,心性道法已不在我之下,无须这般虚礼,且随我来宫中寒池,受领素莲一朵,好点化肉身中的药力,得成上品金丹。”
“哈哈,合该如此。”
季明朗声笑道。
见季明洒脱无状,霜娥不觉其失礼,反而赞道:“道友果非凡人。”
正在这说话间,丹墀之上,冰檐玉柱之间,一位姮娥仙子正立在那里,对季明道:“神姥定中有感,知尔超劫而出,特命我来接引于你。”
“麻烦仙子了。”
季明从容说道。
他虽知太阴炼形之后,此后境遇必然不同,俨然走入另一副天地,但是此刻差别已有显现,仿佛处处皆得礼遇,心中实属意外和欢喜。
那“劫”说成功、胜利,乃一个凡人的象征,但是他辛苦尸解三次,拼着粉身碎骨的代价,不就是享受此刻,试问如何能够不喜。
“凡人便凡人,先让我大喜一场。”
季明迈步上前,心中暗道,将一切的一切暂放于脑后。
在姮娥仙子的引领下,只见宫中俱是雪洞银彻似的,没有一点杂色,也没有一点杂音,季明只感此处果真是神仙净土,广寒清虚之宫。
仙子见他目之所及,处处能见到宫中素美,笑他乃是眼中有喜也,若在此住个百八十年,必是无有此喜。
季明心中一想,确是如此,见这姮娥仙子颇为健谈,很是和气,同传闻中太阴姮娥仙子清冷如冰的描述很是不符,不由的多聊了几句。
来到宫中一处后院,有见寒池之内,朵朵素莲盛开,莲心里星光熠熠。
姮娥仙子手指池内莲花里的星光,说道:“这便是属于你的”不死药”,虽然同真正的不死药有所差别,但亦是世间难寻,唯独太阴月宫专有之宝药。
另外神姥特别蒙恩,许你取素莲一朵,望你好生修持。”
“灵虚子多谢太阴神姥。”
季明当即对空遥拜,以示感恩之心。
雷文山泽,残殿。
距离季明入定,已是过去四五年,算起来距离一十三年的禁闭期也不过剩下一两年。
殿中,尸体早已腐枯,而骨骼完好,血液缠裹在内,紫胞结络在外,在那萎缩干结的五脏里,分居其中的五粒彩石倒是愈发的明亮了。
在季明尸解后的第一年里,霖水君来了此处,坐守于此。
后来,投奔水府的钱庚悄悄来此,便也静静的守在了这里。
再后来,一年年中,来的人越来越多,便是太平山上,也有弟子自发来此,江红琼和摩崖子俱在其中,不得已上府施法将残殿给重重的护住。
在最后一年,闭关许久,几乎将大权交付于上府正副署理的陆道君,元神忽有所感,即刻出关发符缴于洞天之中,在得了祖师们回应后,便亲自敲动山鼓九下。
鼓声有令,三鼓为门众集合,七鼓为外魔入侵,九鼓乃大贺有喜。
上一次敲动九下,还是离朱法师晋升【苍品金丹】之日,便是二次斗法扫除盘岵大山后,也未曾敲动九下。
鼓声不只是在太平山上下响彻,在各大分坛之中,在天南之地,依次有响,无数的子弟,论道者,炼法者,制符烧丹者等等,都停下手中动作,一下又一下数着鼓声。
“九下!”
上府宝阁,正在协助法师处理盘岵余党复立新教之事的幽融子说道。
“嗯!”
离朱法师点了点头,虽然也在案牍后处理事务,但是他的心思明显已不在这里。
“九下。”
北方,太玄和天水二州中,某处闭坐死关的憔悴之人惊闻鼓声,猛然从走火入魔的状态中清醒。
“九下。”
匡山,杏林深处的家庙里,有两个密谋者陷入长久沉寂里。‘
“奶奶的,你们太平山到底是什么运道,难道真要铲除神山,清理落银湖,从而独霸天南,这九下鼓令于我们旁门左道便是丧胆鼓,落魄鼓。”
一红光满面,苍发丛眉,面容粗犷的道人咂嘴道。
这道者身着绿艳艳的八卦袍,腰间别了根短棒,见对面百草子神游天外一般,口中不住的念叨着:“不是霄元师侄,不是幽融子,不是罗姬,不是.”
“奶奶的,除了灵虚子,还能有谁,必是他炼成了上品金丹。
咱们这里的计划又得推翻重来,先看看这位灵虚子对匡山,对你百草子的报复吧!”
道者抚额叹气,眼前这事连他这样的也颇感棘手。
“灵虚子,他如何配炼【苍品】,他不过天人一个,竟也敢夺我师侄之光辉,他”百草人说到最后,骨头仿佛被抽了一般,小声道:“哭麻老祖,你说他会如何报复我?”
第483章 苍品,道来迎
“快,快看!“
在残殿外,在轮流值守的弟子中,有人发觉尸骸生变,睁大眼睛喊道。
在殿中,烟炉黑烟之内,那具早已风化腐烂的尸骸上,正在产生一种变化,一种令殿外众人心脏为之揪起的玄妙变化。
“散开,都散开,各司其职,在外防守。“
霖水君高声喊着,而后凝重的看向灵姑,道:“殿里有祖师法圈庇佑,殿外有上府施法维护,但这些都不是最为稳妥,我等须是最后一道防线。
灵姑,你手持师兄诸宝,更是防线之核心,万万不能大意。”
“成了,哈哈,老爷成了,我也成了。”
在湖波中辛苦巡值的钱庚见着殿外热议之声,稍稍一听已是心中狂喜,不住的说着笑着,差点又被湖下的诡物盯上。
“不行,我得尽快联系鼠四,那老掌柜同我都是一朝之元老,交情已深,利益相合。
如今老爷手下能者辈出,不断有新人来投,有老掌柜在,我的位置也能更稳当一点,只是老掌柜你到底去哪里,可别在享福前死了。”
在殿外,神色最复杂者,莫过于那摩崖子。
他来往雷文山泽不止一次,上一次专程送来山上诸多情报,就是要行雪中送炭之事,如今来看自己无疑是做得极对,只是.他发现自己并不是太开心。
“苍品啊!”
摩崖子发出莫名的叹声道。
如此金丹,便是他师父福鼎真人,他师祖玄盈上人,也没有炼成,常引以为平生之憾,自己便更不用说了,早已熄了此心。
殿外的秩序很快恢复,这些子弟都是岭南征战的老人,真切知道灵虚子身上的不公,也看不惯从前百草真人在三峰一府中的胡作非为,所以多番串联之下,由霖水君带头一起来到此处。
他们初来时,俱被那灵姑安排在了殿外。
由于雷文山泽中危机四伏,全仗着所炼力士团聚一起,来结阵抵御,并不知晓殿中的情况。
后来时日渐长,逐渐晓得殿中灵虚子肉身腐枯,正在尸解炼形,这才明白那位灵姑为何如此提防他们。
在霖水君的居中调和之下,还有山上几位素有名望的真传来到,外加上府施法护殿,灵姑方才放下些许戒心,允他们在殿外轮值巡防。
这些弟子都是有些阅历,经过浮沉的,晓得有时候一件好事里不全是融洽欢喜之气,总要经过磨合的过程。
对于灵姑的态度,他们并不介意,在如今灵虚子即将炼成【苍品金丹】的背景下,不仅不介意,还大赞灵姑稳妥持重之风,无愧灵虚道将之血亲。
在季明尸身上,脊柱和周身骨骼洁白如玉,那些血液在肉身腐烂的过程中,如金漆般染遍尸身内外。
如今,在奇妙的变化中,首先是萎缩干结的五脏一点点润泽,精气神三花下沉,将五脏中的五粒彩石裹走,接着一点点沉于丹田之内。
三花团聚中,五粒彩石解离为五色之气,同三花相合,顿成三花五色之状。
当季明魂魄自太阴归来,自寒池素莲内采得的“不死药”如一点飞星投在身中,腐肉枯皮如蝉蜕般脱落,新的肉芽、皮膜、经络等等一一长出。
季明没有关心肉身,他的元神集中在下丹田,或者说他的意识就在下丹田中。
焕发氤氲五彩的三花内,有形之内已怀无象之真。
接着隐有龙吼虎啸,一声声龙虎交鸣中,那无象之真锻炼澄澈,一粒玄珠渐渐的显出真象来,这.便是【金丹】。
玄珠皎洁,圆坨坨,光灼灼,其间似有虹影闪烁,甫一显成,季明自寒池内所得素莲已是承托其下,令其更显丹满圆融之意。
照丹品之分,下乘之丹,色如铅汞,杂而不纯,仅可延寿二百,难避三灾利害,而中乘者,丹中金性隐现,可增寿三百,仍需积累外功,以辅修行。
而上乘上品之丹,便是中天之清丹,西天(苍天)之苍丹,除增寿三百之外,更可保修士之清净,少有灾难,炼成此丹者,可称清虚真人。
季明此刻的魂魄已不再居于肉身庐舍,而是在这金丹之内。
因为魂魄元神中阴质炼除之功,小有所成,故而一念清灵,魂识未散,如梦如影,其类乎鬼,此便是证得阴神也。
“呼~
哈~”
金丹始成,肉身全愈,尸解重活,季明终于有了第一口呼吸。
一时间,殿外众子弟心有感应,纷纷投以敬畏之目光,在灵姑手上,舍利瓶旋转而飞,投入殿中,落于一手之上,回到它最熟悉的位置上。
瓶口内,阴珠和宝佩齐齐而出,没入脑后,显出金银二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