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是”
季明话说一半,点到即止。
“她以法术诱我入梦,神合交欢,一梦醒来,我便泄了一身元阳。”说罢,丁如意在风中嚎哭起来,将道袍一扯,露出袍下的光霞赤锦。
“这血锦宝衣就是那晚之后所赠,予我防身。”
“好法宝!”
季明看得出来,这血锦宝衣乃是法宝一件。
这绝对是那位半截仙娥亲炼,同那法网之宝灵韵迥异,二者相差颇大,但也不失为一件好法宝了。
“前辈,这些年我常在夜中惊神,唯恐在梦中同她幽会,可是总是难以把持,同其在梦里一响贪欢,此后欲孽深种,欲运使慧剑斩除情孽,惜定力不足,苦乐反复。”
“糊涂。”
季明沉眉,语气中难掩失望,道:“你可知我当初为何让你学控鹤功?”
“鼠四说过,您所练的第一份密功就是控鹤功,传于我手,有.有起传承之念。”
“你既知道,便当志存高远,元阳误失于她手,这不怪你,可沉湎情欲神交之事,乃是道门大忌,你竟是这点魔障都难看破,何谈受我传承。
我平生少有错看一人,难道在这样的传承大事上,竟是错看于你。”
丁如意心中悔恨,想到过去几次收受灵虚真人天大恩情,如同再造,饶是他心思深沉,也是以至亲视之,当下在这罡风中磕拜个不停。
感受到灵虚真人的失望之意,疏离之情,丁如意顿感彷徨,宛若丧父失母,恍惚之中,当年魔宫中母亲自戕之情状在脑中闪现,两眼神散。
他下意识的随心运掌,欲断臂明志。
“够了!”
季明伸手一指,定住丁如意。
他心中确实失望,但想到丁如意身上许多布置,仍是挤出一点耐心,再给丁如意一次机会。
“此次广元水府之行,容尔见姨母一面,稍叙亲情。
事后,再将一件大事托付于你,你若是顺利办成了,于上府之中便有大功,可入陆真君的眼,你那亲父之事纵使被挖,也难成你身上的污点。”
“谢真人!”
丁如意如蒙大赦一般,身上已被冷汗浸湿。
“是何大事,请真人明示。”
“我当年在被软禁于雷文山泽前,上府曾托付我一事,要我查清赤意郎君借星槎上真女宫,面见神女所问之事,这些年里具无半点进展。
如今你身在此局,恰逢其会,便假意屈从,伺机而动,赚此大功,名显上府。”
在去往金沙村的路上,针对此事,季明叮嘱了许多。
那赤意郎君近年来,在福地隐洞内硬是炼出「虫成盘之金丹」。
其将盘甲上的三花五气,阳龙阴虎,经络骨血等等,都炼入「成盘之金丹」内,肉身和元神炼为一炉,只要虫成盘不坏,便可通过真法玄功永保不死。
只是如此的话,上府倒也不是无法可制。
但赤意郎君不知自悟,还是得高人授法,将虫成盘金丹寄托在千道翼宿劫念之中,劫念不灭,金丹便存,连事前种下的禁法都开始拿他不住。
不过只是这样的话,赤意郎君距离福地脱困还是遥遥无期,仍需外力来助。
在季明说完,丁如意开始讲述他所知道的,纵使季明有借上府眼线,在半截仙娥这里有许多查获,但一些隐秘,还是得从内部来知悉。
比如半截仙娥如何说服古化功。
又比如那玄石寨虿盆洞下冥顽不灵四将中的冥犬道人,他怎会与半截仙娥合流。
这位冥犬道人有地听之术,极善于窃秘探私,从不掺和麻烦之事,一向都是明哲保身,这次一反常态,定是有大人物在这背后推动着。
老实说,他不喜欢这事情,又麻烦又没好处,耽搁修行,浪费精力,并且因为牵扯真女宫,危险程度直线上升,唯有赤意郎君身上那千道劫念能让他稍微亢奋一些。
可不管怎么说,他终究是太平山真人,需要立功,需要扩大影响,需要给麾下树立榜样,不能尽拿好处,不担一点的责任。
并且,他也很好奇,到底是什么事情,让赤意郎君熬过苦刑,齿关紧闭,在这十几年中,从不吐露一字一句,连陆真君都束手无策,同宿老合使推占之术。
这推算过去的法子,季明并不看好。
虽说过去一切已定,不似未来变化难测,但到底是涉及翼宿劫念,层次过高,强行推之,恐受反噬,除非请来火龙真人这等善卜高人。
第593章 鸿运,金沙村
一路相谈,不觉已飙至苍江中游。
唯见江岸处茫茫银波,急涛少许,水天一线之处,几头鸥鹭杂错一排,徐徐振飞而来,真个江天胜景。
季明坐于素莲之上,丁如意侍立在侧,暂缓周遭的灵罡飙风,停于虚空一处,欣赏此时景色,江风拂面,撩卷几缕散发,恍如神仙人物。
许久后,季明才重驾飙风,自江心向西而去,向苍江的上游飞遁。
在路上,他又趁此难得的闲暇时光,抽查了一下丁如意近些年来的修行功课。
照丁如意自己所言,他一直精修《太乙甲部真法》中的坐山力士经,业已打通了十二正经(手足三阳三阴经),其所炼得是.虚空力士。
不得不承认,尽管丁如意早熟,心智深沉,但是在季明介入生活后,不可抑制的受他影响,潜意识向他靠近,这并非坏事,但不能说是完全的好事。
换作其他人,可能乐于见他人崇拜,并模仿自己的道。
但季明不喜于此,即便是丁如意的崇拜是于他有利的,更利于把控,可使半截仙娥那里的布局更易推进。
“你该走自己的路!”
季明对丁如意如此说道。
他不需要一个易于操纵的傀儡,他更乐意于见到丁如意在真法上有自己的思考,走出不同的道路,并且他自信于自己对于局面,对于丁如意的掌控。
见丁如意似悟非悟,季明便讲了霖水君脱离真法藩篱,在水力士的基础上有创赑屃神将的旧事。
在季明看来,法无定式,像丁如意这样奇遇颇多的修士,不该太过循规蹈矩,不说自创一法,起码该在《太乙甲部真法》的基础上炼成新的神将。
有这样的雄心壮举,才能督促自己走得更远,使未来少走许多弯路。
在丁如意沉思之际,季明说起了羽化蜕身秘炼,这门秘炼很有意思,据丁如意说言,乃是半截仙娥从真女宫天机台私带下来的绝学,可以炼成一种截丝。
这截丝有形无质,犹如天魔无影无定,一经发出,能透入肌肤,纠缠任督二脉、十二正经内的穴窍,截住真炁运行,如同强施禁法一般,阴损至极。
另外此门秘炼与《成盘羽化经》有异曲同工之妙,都能通过类似虫豸蜕变的方式,最终实现脱胎换骨的巨大突破。
丁如意就在半截仙娥,还有金蚕的辅助之下,通过羽化蜕身秘炼完成一次「蚕变」,此后资质大增,更是有获空灵真身,可不介于外力,凌虚飞渡,飘然若仙,心魔难生。
单单就看这空灵真身的效果,季明都有些嫉妒丁如意的鸿运。
这还不提在这些年里,在半截仙娥的帮助之下,丁如意服食千年灵乳炼制的丹头·实诚丸,一举炼就石顽神功,升炼成法术·金石立开。
瞧丁如意这模样,都有些运道之子的架势。
纵使季明不信什么气运之类的缥缈说法,但心中不禁对丁如意高看一眼,对他的未来有了更多的期待。
在未来,他必然需要一个,或者数个得力徒弟,帮他统筹全局,参与三峰一府的权力游戏,争夺属于鹤观的利益,令他自己可以高坐云端,静看人世变迁。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季明即便行霸道之举,也不可能千百年的鳌头独占,一直接受万万人的供养。
他很清楚,未来的某一刻,他会带着一众元从,神隐于世,成为鹤观底蕴,而他的徒弟,二君的徒弟,温道玉的徒弟等等,将成为新的鹤观执掌,这才是顺应天道,合乎自然。
只有这样,才能春风化雨似的成为鹤观的“元神”,他才能令一代代人的心血,持续不断的浇灌他这“元神”。
在去往苍江上游的途中,季明抱着一种期待,尽心的为丁如意授道解惑,并特别允许丁如意唤他老师,令丁如意振奋莫名,情难自抑,一时天性得释,如孩童似的手舞足蹈起来。
舞蹈过后,丁如意面皮一红,见灵虚真人并未见笑,反而抚掌大笑,亲近宠溺一般,顿感自己鼻头发酸,心中油然的生出一股孺慕之情。
此时,月上西梢,二人乘风渐至金沙村。
江心月华如练,几缕雾霭翻涌似蛟龙腾渊,两岸青山如墨痕淡扫,白鹭于江波上惊起时,翎羽簌簌抖水,坠作点点星子,长风卷着渔火残光拢于岸边。
越靠近金沙村,天际上的遁光渐多,三五个一处,似一簇飞星,显然都是赴此盛会。
季明运转法目,看了几处遁光,其色清正不杂,都是天下间的正道人士,偶尔几道遁光稍失纯和,但也非左道魔头一类,这里有此阵仗,等闲魔头安敢来犯。
“走!”
对丁如意说了一声,罡风一转,自金沙村外一绕,滚裂云头,来到村外高地上的一处林子里。
林中有三棵大树,其树梢上挂着佳酿、鲜果、灵丹,及其玉佩、铜镜、刀剑,一处处压弯了枝头,季明坐在一处有挂金刀的树下,丁如意一脸好奇的打量着四周。
忽然,树后闪出个英眉星目的皂袍女子。
她上下打量着丁如意,眼中复杂之色一闪而逝,面上笑容缓缓绽开,将丁如意轻轻招来,帮着丁如意整理襟领,嘴中不住的道:“长大了,长大了。”
季明没有打扰这对亲人重逢的时刻,他静静感受这处黄庭外景之地。
不出季明所料,这棵有挂金刀的大树,乃是元刃师太的黄庭外景·翠尾金刀禅院所化,其中真有点须弥芥子的意思,不愧是黄庭真法。
想到自己的太乙甲部真法,虽也精于护道杀伐之术,但是只论玄妙而言,还是黄庭内景经更胜一筹。
这时,一簇飞星落下,在林中匝地数圈,停在一处挂有碧环赤佩的大树之下,其中现出三男二女的人影,真是个个仙风道骨,炁清神和。
三男二女齐齐看向季明这里,略一点头,算打个招呼。
季明刚刚颔首回礼,便见其中一道人朝着自己指点,与其他人窃窃私语起来。
“这可不大礼貌。”
季明见那三男二女情状,心中暗道。
他虽心中有嫌,面色却是不变,倒也没有出声,先静观其变,这点养气功夫他还是有的。
不多时,丁敏君和丁如意叙过亲情,来到季明这里,丁敏君眼眶泛红,向季明行下大礼,她刚要俯身,身子便是一僵,丝毫动弹不得。
“丁师妹,这是何意?”
季明诧异的问道。
丁敏君执意要行下大礼,挣开身上的定身术,才要弯下腰,面上一凉,眼前金童师兄化成千万缕细风散开,又在自己的身后聚风凝形。
“师兄,我这一礼是感谢你对如意的栽培,令他根基扎实,如今距离筑基三境只一线之隔。”
“分内之事。”
季明说道。
他明白丁如意没有道出半截仙娥之事,应是恐日后在仙娥处刺探机要时,惹得丁敏君的担忧,丁如意有此心,他自然是要帮着圆上了。
第594章 树木,回龙姑
树下,丁敏君吩咐丁如意从树上摘下几个果子酒酿,饮酒欢谈一阵后,二人各自聊起近况。
丁敏君讲起自她炼成金丹以来,为求炼成外景的契机,一直在平阳州剑门方南坪以西一带的崇山峻岭内除魔,很是震慑一番当地的左道邪徒。
丁敏君炼成金丹,不出季明所料。
她是元刃师太亲传,这许多年过去,功行不涨这才会让人奇怪。
“听闻师兄遭受奸邪谋害,愚妹也曾向师傅求解,师傅只道太平山内务,外人万难插手,易伤正道和气,尚需金童师兄自渡,万幸师兄洪福,苍品一成,诸邪辟易。”
听闻此言,季明心中一暖,简单的说起当年之事。
他正讲到那鹤观小福地之战时,对面树下三男二女那伙人之中,一虬髯汉子朝着季明仰头喊道:“阁下可是太平山鹤观中的灵虚道友?”
季明没有说话,丁如意见状立马上前,先是起手作揖,再道:“不知尔等何人,缘何识得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