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冥画皮卷 第144节

  “你也不能立即来找我,你要等上一段时间,知道危险过去了,再来找我。打听到别人说我死了的地方,到那些比较明显好找的地方——至于在哪里、该做什么呢,到时候你问薛宝瓶吧。

  “因为不想这是咱们最后一回说话,我就不再说什么了,就这样吧。”

  李无相把这张纸揭起来、放在一边,又换了第二张纸开始提笔写——

  “老曾,要是你展开了这张就折上吧,这张不是给你的,另外一张才是给你的。

  “宝瓶,我跟老曾交代了一些事情,要是他还没跟你说,你就去看看我写给他的那一张。要是他还没看,你先看看也行。

  “要是现在他跟你说了,或者你看过了,那走的时候,要是他说只能带你走,那你就听他的。要是他说要把整个金水湾的人都带走呢,你则要劝他再仔细考虑考虑。老曾这个人有时候很理智,有时候滥好人,我有时候也就搞不懂他,你得帮我看着点,我觉得在这种事情上你是要比他正常的。

  “像我跟他说的,要是大劫没发生,而别人说我死了,那你懂的吧?到时候,如果你的修为到了炼气的境界,过了炼精化气、而到了炼气化神的阶段,再跟他一起来找我。你知道我喜欢干净或者漂亮的地方,我尽量把自己死在不不太深的条条缝缝里。

  “要是最坏的情况,我死在大劫里了呢,我可能就是死在火山喷发里了。我跟你说过火山喷发和地震的事情,所以那时候,我可能会被埋在很厚的地下,你们找不到我的。

  “不过我估计我还是死不了的——那时候你和老曾就不要找我了。如果你能修到元婴或者阳神的境界,也许就能有本事把我从熔岩里翻出来。

  “总之我还是尽量自己从灵山里去找你们,好叫你们省事吧。

  “上面说的都是坏情况。如果是好情况,我就等到过年的时候回去找你们。分开这么久,可能你有新的喜欢的东西了,你还想要什么新奇玩意,回信给我一起说了,我到时候给你带过去。”

  他写了这些,提着笔又想了一会儿,还是把笔搁下了,然后等着两张纸上的墨迹变干,就将它们折起、塞进一只小竹筒,用蜡封了口,然后出门。

  这院子附近很荒,又入夜了,李无相轻易捉住了一只正打算睡觉的乌鸦,将竹筒系在它脚上,又为它插上金水时曾剑秋炼好飞鸦令羽。【注1】

  他抱着这鸟,走到院门前——如果有人在暗中观察他,则能把他看得清清楚楚。

  李无相就一松手,乌鸦展翅而起,飞上高空去了。

  他在原地站着,往乌鸦飞去的方向盯了一刻钟,走回到院中把门关上了。

  他此时觉得自己心里很轻松,是轻盈而明亮的,于是他决定要开始搞事情了,就从今夜开始。

  ……

  注1:详见

第232章 活见鬼

  触须探出,身形穿梭,李无相在夜色中如鬼魅一般离了院子,潜入附近的林野之中。

  摆烂捞钱与主动进取的心态全然不同,尤其是,当人有了一个极度明确的目标的时候。

  即便最悲观懒惰的人也会有许多的事情想要做,没人生来就是厌世消极的。但长大之后,人世间一桩又一桩的限制像是条条枷锁,逐渐禁锢天性、抹杀色彩,最终叫许多人沦为甚至会对“畅想”而感到畏惧的旧躯壳。

  其实枷锁也没什么特殊可怕,人人早就习以为常,总不过是金钱、健康、寿命,以及这三样东西所衍生出来的无数变种牵绊而已。

  现在李无相觉得自己知道了一种超越这一切枷锁的办法,路线正确、切实可行,一旦成功,就几乎可以做任何自己想要做的事。

  没什么比这一点更加幸福愉悦了——你有了目标,确定了实现的方法,且知道这个目标能解决一切问题!

  一刻钟之后,他潜入了素华派驻地。

  此时刚入夜,素华驻地灯火通明。千年的积累,叫此处被夜间灯火映得仿佛天上宫阙,几乎有了李无相前世时的感觉——不是指建筑形制、往来弟子的衣着打扮,而是那种洁净。

  那是一种超越了这个时代生产力的洁净,几乎每一个角落与缝隙都光洁如新。

  李无相在几处阴影中潜伏几次、偷听了往来十几位弟子的对话,确定了孔镜辞的住处在哪里。

  于是十几息的功夫之后,他遁入驻地西北侧一座小院的内墙阴影中,确定附近并没有守卫的弟子,现身院中、看了看从屋中透出来的烛火光、敲了敲门。

  屋内原本有声音。是打坐调息时那种悠长的呼吸声,在听到敲门声之后立即歇止,然后沉默了一会儿,仿佛是在闭气。

  孔镜辞这住所是在素华派驻地的东北方,一座缓坡上。不算是地势最高处,但也称得上居高临下,可见在宗门之内地位不低。晚上忽然听到有人敲门,该意识到是不速之客了吧。

  李无相此时心情极佳,就在门外耐心等了等,在心里琢磨孔镜辞要过多久能猜出来是自己到访。

  但比他想的时间要久一点——足足过了十多息的功夫,才听到屋内孔镜辞的声音,轻轻的,低低的:“道友?”

  李无相不做声。

  孔镜辞就又说:“宗主?”

  李无相这才在黑暗中笑笑:“是我。”

  隔了很短的一会儿,孔镜辞说:“宗主稍等。”

  随后李无相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在穿衣服。可穿上衣服该用不着这么久,除非她之前一丝不挂。不过声音响了一会儿、停了一会儿之后,再次响起了,仿佛是在脱衣服——觉得之前穿得多了?

  这么过了十几息的功夫,门才被打开。屋内的烛火光将孔镜辞的模样映出来了——之前应该已经散了繁复的发髻,只把乌发拢起了。身上穿着是一身雪白的中衣,腰带系得整整齐齐,领口也没有松散,又在外面罩了一件黑色的薄纱外氅。

  她这打扮就挺奇怪的。之前是听见她在穿衣服又脱衣服,似乎如今这中衣就是脱剩下来的。要是出于什么魅惑的心思,却又不该把中衣穿得严严实实。

  可要说并没有什么别的意思呢,外面这件薄纱的外氅则又很怪——李无相不知道孔镜辞是不是这个意思,但把大氅这么穿着,其实在他看来有点儿像来处的女士穿一件大号男士衬衫、露出光溜溜的两条腿的感觉。

  两人这么对视片刻,孔镜辞将目光微微垂下,身子稍稍一侧:“宗主,这时候来我这儿,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她这做派也挺奇怪的。来时的路上,她表现得极为大胆——虽然是她自己并不擅长的大胆,可也是有很决绝的意思的。

  然而现在她变得扭捏起来了,像是在患得患失……

  一个人的态度忽然发生变化,事情就值得警惕了。

  李无相立即把心中的愉悦之情收起、全身紧绷,感应附近任何的异动:“我来说掌印宗主的事,算不算要紧的?”

  孔镜辞“啊”了一声,看着仿佛很惊讶。但这声之后才说:“宗主……改了主意了?”

  在刚离开幽九渊的时候李无相就知道孔镜辞这人并不很擅长做戏了。譬如刚才她这惊讶就来得晚了点儿,先啊一声,才睁大眼,仿佛自己想要做掌印宗主这事她早就想到或者知道了。

  李无相就把脸上的淡笑收敛了,看着孔镜辞:“素华派是有了什么变化吗?”

  孔镜辞沉默片刻,看看他的脸色,才说:“其实是有的。多谢宗主,只是……宗主你莫怪,原本我想的是,或许是另一种法子——”

  李无相皱起眉:“你等等。”

  他仔细看看孔镜辞:“你谢我什么?我帮你做了什么了?”

  一丝茫然在孔镜辞脸上转瞬即逝,如果不是李无相盯着他看,绝不会留意。随后她才犹豫着说:“宗主你这话是……真在问我吗?”

  于是李无相意识到,孔镜辞之前的表现并不是扭捏,而是,恐惧!

  她在恐惧自己?!

  所以做派才没之前那么决绝了——是出了什么事,叫她对自己觉得“不确定”、或“无法把握”了?

  还是说这院子不对劲?

  李无相立即往后撤了一步,飞剑滑在指间——他是没觉察到附近有什么异常的,可这种时候,不能不防!

  他的飞剑一露出来,孔镜辞就像是受了惊吓,立即也退到门后、在腰间一拍,一条丝绦环绕在她身畔舞动起来了。

  她就是在恐惧自己!

  李无相把飞剑牢牢夹住,皱起眉:“我是真在问你——你在怕我?怕什么?”

  孔镜辞也盯着他看,目光不是在他脸上,而是在他指间的飞剑上:“宗主你要真是问我的话——就是因为你杀了牟金川。”

  啊?!

  李无相没叫自己把眉头皱起来:“牟金川死了?”

  孔镜辞沉默片刻,略犹豫一会儿,似是鼓起勇气将身畔的丝绦抓住了:“你还……杀了陆盘。还有与他同住的另外两个牵机派弟子——宗主……”

  她深吸一口气:“是你做的吗?”

  陆盘?!

  娄何附身的那位?!

  李无相迅速往周围看了看,手指一屈,将飞剑纳入体内,往前走了两步踏进门内,用脚一勾把门关上了。

  孔镜辞往后退了半步,但没再退,站稳了。

  李无相压低声音:“我像是做那种事的人吗?怎么回事?牟金川什么时候死的?陆盘又是什么时候?出了这种事大劫山上一点动静都没有?”

  孔镜辞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一会儿,忽然吐出一口气,几乎吹拂到他的脖颈:“真不是你?那……”

  她抿了抿嘴,把眉头皱起:“牟金川是死了,就在今夜,一个时辰之前。是死在下山的路上了,我听的消息是,当时他附近没什么人,但远远的有些人听见牟金川在跟人争吵,提到剑宗几次,然后……有人看见飞剑的剑光,接着再过去看,是看见牟金川死了的。”

  “巨阙派的人收敛尸首之后说是飞剑杀人,但他们觉得是牟金川在下山的路上又遇着了宗主你,争执起来了——你们两个之前就定下约斗了,此时巨阙派原本也理亏,所以暂没有声张,该是商议该怎么办。”

  “飞剑的剑光?多远的剑光?”

  孔镜辞看着李无相:“看见的人,说只是看见的那一道,就有数十里,应该是从宗主你住着的那院子的方位发出来的。”

  “你们几派应该都有人在监视是我,是吧?”李无相看她,孔镜辞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那没瞧见我一直待在院子里,没出过门吗?”

  孔镜辞咬了咬嘴唇:“……你是百里剑仙啊。”

  李无相在这一瞬间有点想笑,但笑不出来:“陆盘的事呢?”

  “说是……他从你那院子回到了牵机派驻地之后。听说他被牵机派的长老叫过去仔仔细细地问了些事,领了个不轻不重的罚,就回到自己的住处了。”

  “他是跟两个同门同住的,然后牵机派的人看到的也是飞剑的剑光——当时牵机派有好几个仆役都在陆盘住处的院外,说瞧见那剑光从窗户里钻进去,飞了一圈,然后从屋顶穿出,仆役再进去看的时候,陆盘和另外两个同门的脑袋都掉下来了。”

  “牵机派……也没什么动静?!”

  孔镜辞慢慢将穿着的大氅裹了裹:“看来真不是你……”

  又摇摇头:“没动静。牵机派的那个陆盘不识好歹,调戏你的弟子赵玉,这事他们也是理亏。虽然死了两个同门弟子,可也跟巨阙派一样,还在商议怎么办。师兄,我刚才其实……我刚才的想法,跟他们的想法是一样的——”

  “师兄你杀了这两个人,人人都只会觉得你性情乖戾,并不像看起来那么好脾气。且你在大劫山上做这种事,该是有恃无恐……我们都觉得,要么你就是故意来大劫山生事、挑起事端。要么就是你们剑宗还有人藏在暗处,借这两件事立威。”

  “无论哪一种,说实话,譬如我们素华派,倒是乐见的——我不是说我,是说宗门师长——师兄你一下子与巨阙和牵机派结怨了,不少人是想要看到他们上门兴师问罪的。”

  “而要说那两派那边,他们或许是也知道我们在这么想,或许也像我们一样猜师兄你做这两件事意图,所以还在商议……所以就是这么怪的状况,看着是什么事也没发生!”

  李无相觉得身上泛起一丝寒意。

  有些东西,在意识中飘忽而过,不会被人觉察。可一旦出了什么事,譬如现下这种,则会一下子把隐藏在意识海洋之下的东西给勾出来——

  他在这一瞬间想起了之前在幽九渊、在下界、遇到崔道成时的事!

  他那时候的表现,还有说的几句话,似乎有点怪!

  当时把他的魂魄从牟铁山那里救了出来,崔道成说了一句话——“只是没料到折在这里、你手上。”【注1】

  那时李无相想的是,崔道成觉得自己害死了姜介,他不得不来到幽九渊下界放出剑宗历代亡魂来对抗玄教,却因此开了门、关不了,不得不牺牲一身修为,最终落得个功散身亡的下场。

  在幽九渊的九诛峰见他的时候,李无相觉得崔道成其人品行或许是好的,可气量略有些狭小,该是因此怪罪于自己了。

  可要是……

  没这么多的弯弯绕绕呢?他要是只是说,当时他在下界经历的那一切,都是拜自己所赐呢?

  他说的是不是姜介的事,而就是放出剑宗亡魂的事呢!?

  他觉得是自己把剑宗亡魂放出来了,因此逼得他不得不舍了道行去镇压?!

  因此,之前看到他的时候,才瞧见他犹豫再三,口中愤恨地高呼“李无相”数次?!【注2】

  既不是自己……也不是崔道成……而是另有一个人,触动东皇印、放出了剑宗亡灵?!

  ……就是眼下,杀死了牟金川和陆盘的人?!

  李无相几乎是像活人一样倒吸一口凉气——见到崔道成之后,崔道成半句也没提过玉轮山上的事。那当时在玉轮山上,连发三道剑光、击溃玉轮山禁制、为自己坐实了元婴剑侠名头的,又是谁!?

  外邪吗?

  还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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