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兴奋地搓起了手,她没有外出捕过猎,但她早对部落里那些男人的技艺烂熟于心。
她从背后取出父亲用的长弓,悄悄拉开了弓弦。
“小鹿啊小鹿,虽然你跟我一个名字,但我也只能把你带回家了……”女孩在心中向雪鹿道着歉。
可她却没有将弓箭射出去,因为她错愕的发现这头鹿居然没有逃跑的意思。
可它明明注意到了自己,甚至那双透着幽蓝光芒的眼睛还与她对视着。
它为什么不跑?
在她犹豫的时候,老人按住了她手中的弓。
女孩不明所以,但她也没有收回长弓:
“族长,它为什么不怕我们?”
“应该是我们畏惧它。”老人神神叨叨的说着。
女孩皱了皱眉,觉得有些古怪。
老人突然抬首,枯老的眼睛望向不远处的雪山。
雪山很美,山体连绵,像是一个横躺着的圣洁神女。
“小鹿,看见那座山了吗?”老人喊出了女孩的名字。
女孩的视力可比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要好的多,她重重点头:“看见了。”
“接下来的路你自己走,你的目的地就是那座山。如果你能带回山顶的雪桑草,那你以后就能独立出入雪原。”老人自顾自地说着。
小鹿愣愣地颔首,又觉得族长有些不对劲,她明明记得小时候就是族长教自己,说话的时候要看着对方才有礼貌。
可他刚才这番话是对自己说的,但为什么从没看过自己一眼?
“族长你回去吧,我会带回雪桑草的。运气好的话还能带回一只雪兔,到时候您可要来我家里喝汤啊。”
小鹿挥挥手,就已经迈开了脚步,很难想象这么小的一个女孩居然敢独身进入惨白的雪原。
可是她必须这么做。她会如此强烈的想要进入雪原并不是因为她认为自己一定能走回来,而是因为即使她没有走回来对爹娘而言也会是一件好事。
就这样走了几步,小鹿却突然听见了老人的呼喊。
她茫然回头,只见族长不知为何又追了上来,他的面容纠结在一起,苦涩的模样让小鹿心头一颤。
“小鹿,我们回头吧……”老人的声音居然有一丝央求的意味。
小鹿微怔,却是忽而笑了:“族长,没关系的。进入雪原的人有的死,有的活,这很正常。”
女孩并不是完美无瑕的美,例如她的双颊上就附着着两片红褐色的冻疮,可就是这样既粗糙又红润的脸,让她有一种自雪地里生长出的花儿般的美。
老人嘴角颤抖,女孩一路上问了那么多的问题,说明她早就发现了不对劲。
可女孩没有点破,反而装作懵懂无知的样子甘愿受骗。最后那句不可能的盛情相邀,更是让老人彻底破防。
“这不正常!那山上住着大神,只要献上祭品就能换回食物……你这一去,就不可能再回得来了!”
老人像是联想到了自己之前亲手送到这里换取食物的祭品,无论是不是他所愿,每夜这种亲手将自己族人推入深渊的罪恶感还是侵蚀着他。
“我悄悄听到了,阿娘新怀了个孩子,祭婆说是个男孩。我本来以为只要自己死了阿娘就能不饿肚子,没想到现在死了还能让阿娘吃饱。那我更得去了!”
女孩强颜欢笑着,还是选择接受自己的命运。她看着身边这头健硕的雪鹿,才明白它不会逃跑的原因,因为这是用她自己从大神那里换来的战利品。
老人闻言像是失去了所有力气,跪倒在地。
若无小鹿父母的默许,他又怎么可能带一个十三岁的孩子来这里。他们不信一个十三岁的女孩能从雪原中活着归来,既然都是死,那不如死得有价值一些。
但小鹿太懂事了,懂事到让他都不忍心的地步。他可以看着一个茫然的人失足从山顶跌落,却不能看见一个清醒的人自坠深渊。
“族长,把小鹿带回去吧!”
小鹿拍了拍温驯的雪鹿,笑着冲族长摆手,任由族长怎么喊她的名字也不回头。
她望着雪山,心绪越来越平静。
可突然,她的双瞳紧缩如豆!
只见雪峰之上大片的积雪簌簌地往下落,像是一枚鸭蛋剥下了它的蛋壳!
脚底传来的震感愈发强烈,漫天的雪尘宛如狂潮般卷来!
“是雪崩!小鹿快回来啊!”
老人踉跄着冲来,要将被吓傻在原地的女孩带回家。
小鹿却只是摇头,看着雪峰之巅那道碎裂的黑影怔怔道:
“不……不是雪崩,是我们的神死了……”
新卷开头难免枯燥,尽量加快进度~加不进全订1群的朋友加2群,已经放进简介里啦。
第346章 雪桑部落
冷冽的风雪席卷在天地之间,一行三人在雪地中踩出一串串脚印。
老人走在前面,他拄着拐杖走得很慢。他早已经习惯了在雪地中赶路,他本不该这么慢,似乎是为了方便身后那个孱弱的年轻人能够跟上他的脚步。
而年轻人看上去并不像个年轻人,他的头发、睫毛、眉毛上都堆积着白雪,像是已经满鬓花白的老人。再加上他这颤颤巍巍的身姿,以及他鼻梁上用来遮住眼睛的那个奇怪物件儿,年轻人总莫名给人一种很沧桑的感觉。
女孩则显得活泼许多,她牵着那头被她白嫖来的雪鹿走得时快时慢,实则是在绕着这个年轻人转,她终是忍不住好奇问道:
“大神,你从哪里来啊?”
她的语调带着略重的尾音,是典型的北敖洲人的语调。
游苏暗道幸亏五大仙祖统一了文字与语言,否则被冲到这里,没准连北敖洲人的话都听不懂。
“我从山中来。”游苏答道。
他的声音沙哑而低沉,像个死人。
他的确是从莲花峰来,但在女孩听来,游苏说的是刚才那座连绵的雪山。
游苏已经在雪中跋涉了三日有余,燃火符早就用光了,水比食物更快用完,到最后他只能咽下冰雪,手脚都冻得近乎没有了知觉。如果不是血肉之躯足够强大,游苏甚至觉得自己的心脏早就该被冻住了。
爬上那座雪山也是因为他终于在白茫茫的世界中看见了其它的颜色,那是一头浑身鲜红的邪祟,站在山顶像一朵艳丽的曼陀罗。
他缓缓接近,游苏喊不出它的名字,但判断出这头邪祟是一只梦主之属的邪祟,偏偏他最不怕的就是梦主之属的邪祟。
食梦鬼、藏土……这些经历让游苏的精神力远超常人,这反倒省了游苏许多功夫。这类邪祟往往主打精神污染而肉体羸弱,它在蛊惑被游苏勘破之后就试图引发雪崩逃窜,但还是被游苏一剑砍成两段。
或许这只邪祟到死也想不通,自己躲在渺无人烟的极北雪原中已经许久,为何会突然遭到人类的清算?
可怜的它并不知道,游苏也仅仅是凑巧路过,想让自己这三天内逐渐麻木的意志苏醒过来而已。
“从山里来的,是神吗?”女孩崇拜地问。
她本该成为那位‘神明大人’的祭品,却被一位新的神明救了下来。而且看这位新神明的样子……似乎不想吃她?
“我是人。”游苏回答的简短而有力。
“人怎么能杀得了神呢?”小鹿难以置信。
游苏这一次没有再立刻回答女孩的问题,他恍若失神,像是陷入了无边的记忆里:
“它不是神,只是一只有着惑心之能的邪祟而已。”
游苏没有正面回答女孩的问题,但又好似已经回答了。
所谓的邪神,也不过是厉害一些的邪祟而已。可惜能这么想的人,这世上又有几人。
女孩当然听不出游苏话中的玄机,但她也没有表现出一个女孩对怪力乱神之物应有的恐惧:
“邪祟不就是神吗?”
她的语气透着十足的理所当然,好似对‘邪祟’这二字已经习以为常。
游苏闻言错愕,略微偏头打量了一番裹在厚重衣服里的女孩。女孩正巧也看着他,她的眼睛很大,眨了眨眼,有着雪一般的天真无邪。
“邪祟不是神,它们是……”
“小鹿,少打扰仙师大人。”
一直沉默的老人终于开口,一开口就打断了游苏未说完的话。
小鹿闻言乖巧地点头,不敢再看游苏,只是自己躲起来小声感叹着:“真的是仙人啊……”
或许在这个北境凡人女孩的眼里,仙人和神明也没有什么差别了。
游苏将两人的表现尽收眼底,他没有说什么,只是默默跟着走。
这两人身上并无邪气,也不像是被邪魔蛊惑的样子,却在明知那是邪祟的情况下还要拜之为神。他们是凡人,却又对邪祟司空见惯,好似他们早就习惯了邪祟的存在。
对于这样的生活习性游苏只觉匪夷所思,他在中元洲也去过许多地方,也除过不少邪祟,但见过的所有人都对邪祟避若蛇蝎,这几乎是源于人本能的恐惧。
游苏心中觉得古怪,一直沉浸在失去以往幸福生活怅然中的他现在才想起来一个问题——
在他登陆的岸边,那里居然没有神辉石的覆盖。
这绝对是事关五洲生死存亡的重大问题!
神辉石自千年前被发现开始,就陆陆续续被五大神山用于建造邪魔不侵的海岸防线。当时不知多少人冒险潜入深海就是为了开采稀有的神辉石,也正是他们的牺牲才让五洲变得无懈可击,才换来了后世千年的安宁。
这些石头本该遍布五洲的海岸线,但在这处海岸边居然出了致命的纰漏!
从这些人对邪祟稀松平常的态度来看,这里的邪祟绝不止刚才那一只。并且这些邪祟应该不是千年前就潜藏在地底的古老邪魔,而是从失守海岸悄摸登陆的新生邪祟。否则都是出云城底那种级别的怪物,游苏根本不可能这么轻而易举就能斩杀。
这条失守的海岸持续了多久?没有人发现吗?没有人来弥补吗?
游苏心中冒出一连串的问题,而恰在此时,风雪中的部落已经‘崭露头角’。
……
冰屋中点着两根粗壮的火烛,它们带来了光,也带来了热。
“它们是用雪熊肚子上的肥油做成的蜡烛,很耐烧的!”
小鹿注意到游苏很好奇这两根蜡烛,便热情地为他讲解,语气中还有些炫耀的意味。
女孩此时已经脱下了那些比盔甲还厚的袄子,身上剩下的两件毛毡并不算少,但比之刚才已经算是清瘦不少,依稀可见女孩的瘦削体型。
游苏点点头,好奇地再一次环顾四周,这件屋子明明是用冰砖混着雪垒成的,身在其中却完全感受不到寒冷,反而还会觉得有些温暖。
“冰可以隔热,但也可以隔掉寒冷。”族长似乎是看出了游苏的疑惑,他展现出了身为长者的智慧。
游苏接过老人递过来的一杯热茶,还在一刻钟前,它还只是游苏随手从屋外扒拉下的一块雪。
温暖在这冰天雪地之中,是最难能可贵的东西。
热水入喉,游苏瞬间感觉浑身的血肉都被激活了一般,这样的快感不亚于新生。游苏第一次觉得一口热水是这么宝贵,一时没忍住竟轻哼了起来。
小鹿在旁边看着他为一杯热水而陶醉的模样,亦是嗤嗤捂着嘴笑。
游苏也知失态,坐正了些,但还是没舍得将暖烘烘的杯子放下:
“那它们不会化吗?”
老人指了指头顶的一个洞,“仙师大人看天上。”
游苏略加思索,那个洞很显然不是用来换气的,而是方便将冰屋中的多余热量排出去。这样冰屋的融化与凝固就会达到一个微妙的平衡,甚至凝固的速度还会快于冰雪消融的速度。
游苏情不自禁地点头,为这群冰雪中生存的人们的生活智慧而感到惊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