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子别怕,我是瞎子 第417节

  他睁开眼时,青石案上搁着半盏凉透的茶,茶烟袅袅勾勒出一道素白身影——何疏桐正背对他立在雕花窗棂前,月光顺着她垂落的墨发流淌,发尾凝着几点莹蓝霜晶,恍若银河碎雪缀在鸦羽之上。

  “师娘……”

  他喉间逸出轻唤,窗外下着淅沥沥的雨,天是阴沉沉的。但这不妨碍他的心情明媚,见到师娘,便会有一种一切辛苦都是值得的感觉。

  何疏桐蓦然回首,游苏的呼吸便滞在胸腔。师娘最摄人的仍是那双眼——瞳色清透如昆仑寒玉,眸光垂落时却似融了千年雪水,将冷与柔融成惊心动魄的潋滟。此刻那眼底泛起涟漪,朱砂点就的唇微微翕动,似是在克制着胸中满载的温柔,可最终还是变成平淡的一句:

  “你终于醒了。”

  游苏微怔,才想起自己距离上一次进入师娘梦中已经过去多日,也难怪师娘这声轻叹中夹杂着复杂难言的焦急与幽怨。

  游苏自是要继续扮演无辜弟子,只得茫然讷道:“我睡了很久吗……?”

  “很久。”何疏桐回答地很干脆,旋即玉手轻抬,将一缕药香递到他鼻尖。

  何疏桐始终垂眸不看他的脸,素手捧来的药盏却稳如磐石,碗沿贴着他唇角的弧度分毫不差。

  是药?

  游苏欲伸手接过,“弟子自己……”

  “别动。”

  她指尖虚虚压住他欲抬的手,霜色指甲盖过新雪三分白。游苏觉得此次入梦,师娘多了些寻常见不到的霸道。

  “你神魂不稳,这碗安神饮需得趁热饮下——”

  游苏来不及拒绝,便被师娘将苦药灌下。

  这药并非温热,显然是早就准备多时。

  游苏习惯性地在师娘面前做出弱势,“师娘,这药好苦……”

  “良药苦口,你久睡不醒乃是疾,饮下这安神饮,可让你提神醒脑,久日不眠。”

  话音一落,檐下忽有琉璃风铃炸响。

第413章 梦中与师娘的日常

  檐下风铃碎响的余韵中,游苏的喉结滚动,苦药滑入肺腑。

  久日不眠?

  游苏眉宇间不由凝滞起一股阴郁,陷入此间绝非他的本意。

  外界的他虽不至濒死,但也是精疲力尽,难以抗衡那深不可测的海底世界,更有一个傻傻的女孩需要他的保护,他又岂可在这温柔乡中流连。

  “多谢师娘……但弟子只是有些累,这才贪睡了些。”

  “非也。你身体早已恢复完好,神识却始终疲软虚弱,我想该是那食梦鬼留下的后遗之症。这药乃调养神识的良药,多用于精神不振之人身上。强迫你清醒是为了让你习惯清醒,待你再觉疲惫困乏之时,便说明你的神识恢复正常,自可再次安眠。”

  何疏桐娓娓道来,指尖仍虚虚搭在他腕间,冷泉般的气息渗入肌理,压住了他欲挣动的脉搏。像是在关心他的身体,却更像是在确认药效的发挥。

  游苏闻言眼眶微张,暗忖哪有这种丹药?

  哪怕他不是炼丹师也知神识脆弱至极,这种反其道而行之的病理基本不可能用在治疗神识之上,因为倘若神识出了差错,那人也基本形同废人了。若非走投无路,谁又会冒这么大的风险救珍重之人呢?

  师娘对他显然不需用这种走投无路的方法,只是师娘怎会说出这么拙劣的谎言?

  游苏转瞬就明白,师娘要喂药的自己并非那个在玄霄宗上过大半年功课的自己,而是那个偏远城池破落宗门里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小剑修。这谎言骗不了他,却可以骗当时的稚嫩少年。

  游苏心中惊愕,才知师娘居然也有这等腹黑一面,竟为了留住他在身边,不惜骗他喝药……

  再抬眸时,师娘也正温情满满地看着他,笑容温婉可掬,看得人心生涟漪。

  游苏却被看得心绪紧张,他状若懵懂地眨了眨眼,借闭眼间隙想将自己的神识回归现实,却发现真的神清气明,那种意识穿梭的晕眩坠落感始终不来。

  糟糕……师娘是真的急了……

  “你还很困吗?”见游苏频繁眨眼,何疏桐声音关切。

  游苏将那抹尴尬掩藏的很好,他揉了揉眼,“不是,是眼睛尚有些酸。”

  “眼酸?”何疏桐将视线聚焦于游苏清澈的双眸。

  “没、没什么。”游苏故意偏过头些,形似害羞一般。

  何疏桐见之更感好奇,将螓首贴得更近些,似要看个明白。

  可见到少年湿漉漉的眼角,她的心也像是被扎了一针般刺痛了一瞬,支吾道:“你……在难过?”

  “不,弟子是在喜悦。”游苏将身子也侧过半圈,宛若一个不愿被家长发现偷哭的傲娇男孩。

  游苏自不是真的哭了,他亦是此间主宰,挤出一滴落不下的泪完全是一个念头的事情。为了分散师娘注意好不再纠结于他为何久睡不醒,他便只好出此下策。

  只不过泪是假的,困于现状欲哭无泪的心情却是真的。

  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下一瞬一片温软便轻轻贴在了他的后背,清香从后颈吹到了他的脸颊。

  何疏桐从背后轻柔搂住少年,叹息轻得像冬日里檐角融化坠落的冰棱:

  “傻孩子……”

  她似在用行动告诉少年,不必为她展露的温柔而感到如受上天垂怜般的窃喜,她本该如此,她往后也会一直如此。

  游苏亦是身体微僵,完全没料到师娘的反应如此之大。

  他以前或引导或主动的相拥,皆是为了拉近与师娘的距离,可师娘的第一次主动却没让他生出一种得偿所愿般的欣喜,反而感到千钧之重,这是师娘的这份情谊之重。他从未如此深刻地体会到,自己对师娘竟如此重要。

  一股莫大的愧疚充斥着他的胸腔,他这才思考起自己进入师娘梦境的原因来——不是出于对师娘的思念,而是出于他对师娘入梦的好奇。

  他想知道原因,想借此让他更了解师娘,好让他达成那个自知道这是假师娘开始就无法抑制的僭越想法。

  可他却没有为自己的好奇心负起责任,反而还因为他的‘太子换狸猫’,导致师娘一直无法完成她捏造梦境的目的。她定是极着急了,才会出此下策,强硬地留住自己,自己又岂能生出半点怪罪之心。

  这些日子险象环生,他根本连闭眼都不敢。精神时刻紧绷早就疲惫不已,此时沉眠也权当休息了。反正他还能在这儿和师娘亲昵依偎,至少说明他还没死,唯一需要担心的便是白泽。不过这蠢猫能在乾龙尊者百般诱骗下苟活到今日,恐怕不该小觑她保命的本事。

  念及于此,游苏暗叹一气,纠结心思渐明。

  既然已经无法脱身,与其瞻前顾后,不如完成自己应尽的责任。

  何疏桐并不知这短短依偎的片刻,游苏的内心世界正发生着如此复杂的变化。等到她意识到自己竟不自觉抱住少年时,她赶忙缓缓撤离身子,净如雪莲的仙靥上竟泛起一抹桃粉之色,指尖无意识摩挲着雪白的裙带。

  何疏桐正不知该如何解释自己这不符身份的行为,游苏却率先开口,消解了她自以为是的尴尬。

  “师娘……我肚子好饿。”

  何疏桐黛眉微扬,平静答道:“你久睡多日,不饿才不正常。你想吃什么?”

  游苏笑了笑,“就吃鸡蛋面便好。”

  何疏桐心中又是一疼,感叹这孩子真是穷苦惯了,竟傻到对一个洞虚尊者只要一碗鸡蛋面。

  “你上山砍柴,不慎将斧头落进河里。你遇见了我,请我替你捞起,可我却捞了三把斧头出来。其中一把金斧、一把银斧,还有一把铁斧。我问你,哪一把是你落进河里的?”

  游苏毫不犹豫,“铁斧头是我掉的。”

  何疏桐却摇头浅叹,以指节在游苏额上轻点一下以示教育:

  “你掉的是金斧头,可知为何?”

  游苏摇头。

  “因为你遇见了我,而我是你的师娘,自会给你最好的。”

  游苏瞳孔微张,心中泛起阵阵涟漪。

  “师娘,我……”

  “好了,从今往后记住你并非无人关心的孩子,即使顿顿山珍海味对你而言也不为过。只不过你重伤初愈,一碗鸡蛋面倒不失为一个好的选择。”话罢,何疏桐便盈盈起身。

  “不是……我是想说要不还是弟子自己来吧。”

  何疏桐黛眉轻挑,将欲起身的游苏按住,“你是担心我不会做饭?”

  “非也,弟子是觉得师娘乃玄天剑仙,双手岂能沾那阳春浊水。”

  “为师还没娇贵到连给自家弟子下碗面都不行的地步,很快便好,好好躺着。”

  何疏桐严声下令,游苏连忙乖乖躺好。

  待到仙子走出屋外,她才冷靥消融,唇角挂着一抹庆幸之色。

  她自小十指不沾阳春水,倘若在现实世界,她又怎么敢主动提出为游苏下面。不过幸好这里是梦境之中,鸡蛋面她想变就变。

  一想到游苏待会儿会为她烹饪出的佳肴而震惊钦佩于她,何疏桐便喜不自胜,觉得干劲满满。

  然而走进厨房,她才意识到一个严峻的问题——她没吃过鸡蛋面。

  她自小养尊处优,在何府又怎么可能吃这么朴素的食物。待到长大后封心锁爱,便无好食之欲,基本都是以辟谷丹果腹。

  但没关系,她能一变再变,直到变出一碗让她满意的鸡蛋面为止。

  ……

  何疏桐将面紧张地端到游苏面前,青瓷碗中盛着莹白如玉的面条,热气氤氲间模糊了她清冷的眉眼。

  她垂眸凝视这碗面,十指紧张地扣在一起——这已是她第十五次变出鸡蛋面,力求完美的她连面上洒落的葱花都似雪屑般工整。

  “好香!”

  游苏热情夸赞,表现得迫不及待。

  事实上何疏桐口中的很快便好,其实足足过去了大半个时辰。何疏桐心情忐忑地将面递给游苏,觉得游苏并非是期待着她的面才这般热情,应该只是真的饿坏了吧。

  游苏立马夹起一枚金黄煎蛋送入口中,顿时眉眼舒展,惊艳道:

  “师娘的手艺竟这般好!”

  何疏桐的耳尖泛起薄红,她伸手将散落的一揪青丝挽回耳后,宽袖拂过案几时带起一阵雪松冷香,“不过是些粗茶淡饭。”

  少年执箸的手忽而顿了顿,面汤映出他眼底细碎的光。

  “师娘……我怎么只能吃到鸡蛋,吃不到面啊?”

  游苏腮帮子塞的鼓鼓囊囊,他早就做好心理建设,哪怕师娘做的再难吃,他也会狼吞虎咽,绝不扫师娘的心意。

  “面在下面,你身子欠补,我便多放了几个鸡蛋。”

  “那是几个?”

  “大概……七八个吧。”

  游苏第一次觉得一碗鸡蛋面都能如此奢侈,下定决心即使吃噎了也要将师娘这沉甸甸的爱尽数吞下。

  随着第一口汤汁裹着麦香滑入喉间,他睫毛轻颤,仿佛吞下的是漫天星河。这面当然算不上多么美味,但游苏卖力的表演确实无可挑剔,也切切实实让付出心意的何疏桐倍感欣慰。

  何疏桐望着他腮帮鼓动的模样,忽然想起百年前在雪原上见过的幼兽,捧着猎人投喂的肉糜时也是这般毫无防备的餍足。

  “慢些吃。”她的唇角弧度根本压不下来,“锅里还有……”

  话音未落,少年突然搁下竹筷,汤碗里最后一滴汤汁正顺着瓷壁缓缓滑落。

  “师娘,师妹可醒了?”游苏望着空碗,喉结滚动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她还没吃吧?”

  何疏桐广袖下的指尖掐进掌心。窗外细雨敲打芭蕉的声响骤然放大,她看见少年映在窗纸上的影子晃了晃,心中莫名生出一股吃味,也不知怎的,下意识就脱口而出道:

  “在你昏睡之时东瀛蛇族来人。你师妹的族人察觉了她苏醒的血脉,便来带她归家。我这也才知道,她竟是一只离家出走的蛇妖。我本想留住她,但她回族是为了用祖血洗礼,此乃蛇族觉醒血脉的必经过程,我便更无凭无据留下她,只好放人。”

  “师妹是蛇妖?!”游苏故作惊讶,眼露失神,宛若第一次知道般震惊。

  可真正让游苏震惊的不是师妹的离去或是蛇妖身份,而是距离现实中师妹被族人带走明明还有好久,可在师娘主导的梦里却提前到了今日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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