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间,见龙宫宫主觉得少年的双眼在熠熠生辉。
她没有再多言,而是观察起那驾尊贵的车辇。
“这是凝霜尊者小儿子的座驾。”
“你连这都知道?”游苏惊讶。
能看出是霜家的车辇或许不难,难的是认出具体是谁的。
女孩抿了抿唇,“她有一个记名的册子,上面记了她调查知道的所有作奸犯科、滥用职权、狂妄跋扈以及欺压百姓之人。待到她成就大业,她便会挨个找上面的人秋后算账。”
“她……”游苏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评价那乾龙尊者,遂也懒得再评,“总之,这车辇里的人若是死了,定是死得不冤。对不对?”
宫主犹豫片刻,却不是因为这凝霜尊者小儿子绝非恶人而犹豫,而是犹豫不知该不该让游苏冒险。
可她思绪飞转,却也想不到别的能尽快破局的方法。她望着天空中苍茫的雪,它们压在这片大地上像一床冰冷的被,盖住了土地里的生机,也抑住了北敖洲人心里的生气。
以她的想法,自然是瞒过绝大多数人秘密接触乾龙尊者,进而打那些人一个措手不及。这样的方法是稳健的,但也是平庸的,在同一张棋盘上下棋,她想下过那些藏在暗面的敌人绝非易事。
而此时有一个更容易的方法摆在面前——那就是把这棋盘掀了。
她自负聪明,否则也不可能得来尊主之名,更不可能将一向聪敏的游苏瞒过。乾龙尊者的确有分魂症不假,但白泽并无此症,她一直是她,只是玄炁入体,才唤醒了那些尘封在神识深处的记忆。
而她故意装出两幅面孔,实则也是不想让游苏介怀她这个几百岁的‘妹妹’,甚至还会因为她这副面孔,而更疼惜那个蠢萌的白泽。
可她再聪明,也绝想不出这样的方法。因为她身居高位太久,心也早冷了,又怎么会有少年人这样的热血。
“凝霜尊者这位小儿子是北敖洲有名的道貌岸然之辈,死了自然算不得冤,可你真打算破釜沉舟?”她做着最后的确认。
“是破罐子破摔。”
游苏唇角勾起锋利的弧度,墨松剑鞘突然重重磕在青石板上。剑气震起积雪如雾,惊得雪犀牛扬蹄长嘶。
“既然要请尊主下山,总得备份厚礼。不必等她秋后算账了,我替她先算!”
华辇珠帘猛地掀起,里面那位玉面公子探出半张阴鸷的脸。他指尖尚未凝出霜刃,忽见漫天飞雪中绽开一朵墨色剑莲——正是莲生剑法中的杀招,莲华昔涟!
“有刺客!”
护卫的嘶吼被剑气绞碎。
游苏足尖点在雪夜马的犄角上,剑锋掠过辇顶时故意偏了三分。冰魄灯笼应声炸裂,万千冰晶如暴雨倾泻,将半条长街冻成琉璃世界。
“你找死!”阴鸷公子暴喝震落檐上积雪,精美须发根根倒竖。
他双掌推出时,整条大街的地砖都翻涌如浪,寒潮凝成的冰龙自地脉冲天而起!
游苏却在龙首噬来的刹那旋身折返,墨松剑划过一道诡谲的弧线,剑风卷着冰渣扑向这驾华贵车辇。
“住手!”凝霜尊者目眦欲裂,那车辇是他耗费三年才求来的重宝,平日连落灰都要亲自擦拭,堪称极致奢华。
冰龙硬生生扭转身形,龙须堪堪扫过游苏衣摆,将车辇冻成剔透的冰雕。
游苏趁机跃上华辇顶棚,剑尖抵住一心牵挂贵重之物才后知后觉自己已经将死的公子咽喉。
“别……”阴鸷公子的求饶还没出口,一道热血便挥洒在了天空,一截手臂咕隆掉到地上。
长街死寂。
阴鸷公子的脸色比雪还白。
他看见少年剑锋上流转的墨色剑气,忽然想起几个月前接到的通缉令——那个身负天大罪孽,被五洲通缉的魔头。
“游……”
“嘘——”游苏剑锋轻颤,阴鸷公子颈间顿时绽开血线,“劳烦公子放支穿云箭,要那种能在神山玉虚殿炸开的。”
周围的城卫已经围聚而来,他们跃跃欲试,全都准备伺机救下自己的小主。
但只有他们被挟持的小主自己知道,这魔头根本不可能让自己被活着救走。
他袖中双拳捏得咯吱作响,明明前不久才突破化羽境的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如此轻易就被一个刺客挟持,这让他不免有些歇斯底里:
“放啊!听他说的放啊!”
“公子……我们哪来的穿云箭啊……”一圈城卫有些为难。
“三息。”游苏的剑已刺破阴鸷公子的肌肤,“否则下一剑,不止见血。”
城卫大急,还是这位小主急中生智,“用功法!你们这帮蠢猪将你们那些花里胡哨的功法全部往天上砸!”
诸位城卫赶忙听令,寒夜骤明,万千光流如星河倒卷。
霜城卫戍们掐诀结印,各色玄炁自掌心喷薄而出,冰锥裹着雷火、金芒缠着藤蔓,在夜空相撞时炸开漫天流萤。
碎光坠入千家万户的窗棂,孩童指着天际欢呼:“快看!是烟花!”
“他要掀了这北敖的天。”藏在暗处的见龙宫宫主仰望着焰火,“那本尊便助他烧得更旺些!”
蒸腾的热雾裹着硫磺气息冲上云霄,她竟能调动藏在这霜城地底的火阵!
游苏剑锋微颤,凝霜公子的血珠顺着剑脊滚落,在雪地上绽成红梅。
“真是讽刺。“少年冷笑,剑尖挑破公子哥颈间玉佩,“你们用北敖冻土的血肉,养出这般盛世幻象。“
话音未落,整条长街突然结满冰凌。空中飘落的雪片凝成锋刃,每一片都倒映着游苏冷峻的侧脸。远处城楼传来霜铃狂响,十二道玄冰锁链破空而来,锁链尽头站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凝霜城主的法相虚影竟比山峦更高。
“竖子敢尔!”老者声若洪钟,抬手间万千冰棱化作冻雨。
那些雨珠却在触及游苏衣袂时诡异地折返,将公子哥的华辇斩作齑粉。
老者诧异看向一个方向,却见那里只有一个眉眼清冷的女娃。恰在此时,剑光暴涨如墨龙腾空,所过之处冰消雪融。霜褚藏在城垛后的半张脸血色尽褪,他竟不知自己出于忠心报的信惹出了这么大的篓子。
凝霜尊者彻底被惹怒,根本也懒得去分辨那女娃身上那股熟悉的压迫感来自何处,他的法相登时怒目圆瞪,满地霜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急速蔓延。
猛然间,天穹忽然裂开一道金痕。一架玉龙拖曳的玉辇破云而下,辇中女子广袖轻扬,漫天霜华便凝滞半空,再不得寸进半点。
女子指尖轻叩辇栏,十二道玄冰锁链应声崩碎。凝霜城主法相踉跄后退,每退一步都在冰面上踏出蛛网裂痕。
“好一个凝霜城主。”
乾龙尊者踏着虚空拾级而下,螭纹裙摆拂过之处岩浆冻结成墨玉:
“知晓本尊有贵客,还替本尊万丈烟火相迎,你有心了。”
第429章 刚愎自用的蠢妇
寒夜骤凝,霜城长街上的风雪仿佛被无形之手掐住了咽喉。
乾龙尊者足尖点过虚空绽开的冰莲,螭纹广袖翻涌间带起星河倒悬般的威压。
凝霜尊者法相虚影在雪雾中明灭不定,十二道断裂的玄冰锁链如同垂死的银蛇,在冰面上蜿蜒抽搐。
“尊主莫要玩笑,此子当街行凶,乃穷凶极恶之辈,还请尊主暂避,由老夫将之就地正法!“
凝霜尊者喉间滚出闷雷般的低吼,破碎的冰棱在他掌心重新凝聚成一柄霜刃。
游苏的剑锋还抵在阴鸷公子断开的咽喉,闻言嗤笑一声:“我让你儿子乖乖别动,是你儿子不听我话试图碰瓷,这才用他的脖子撞上了我的剑。我尚有苦说不出,你倒赖上我了?”
话音未落,墨松剑突然被凭空浮现的冰晶锁链缠住,玄奥符文顺着剑身攀上他手腕。乾龙尊者指尖轻抬,漫天风雪便化作囚笼将他笼罩。在他的身后,那个眉眼清冷的女孩同样也被风雪囚牢裹挟其中。
但这看似是囚禁之阵,却实实在在挡住了凝霜尊者自地底偷袭而来的峥嵘冰霜。
“乾龙尊者可是要包庇恶徒!”凝霜尊者一声暴喝,震得周围不少人粟粟腿软。
这语气已经不能说是质问,而完全是责备。
乾龙尊者星眸微眯,她瞥过视线,刺骨的严寒浸在她的眸底。
“包庇恶徒的事,霜城城主似乎比我更懂吧?”乾龙尊者广袖一震,诸位城卫更是忍不住这威压直直跪下,“霜城主怕是忘了,你费尽心血让你这小儿子成了仙祖庙仙官候选之一。那么按照神山律法,谋杀仙官者,当由仙祖庙亲自审判!你霜城主,莫不是连神山律法也不顾了!”
凝霜尊者闻言瞳孔骤缩,背后法相亦是黯淡些许。他额边留下一滴冷汗,藏在长袖中的拳头紧握而突骨。如此无声的对峙持续了片刻,他才抱拳行礼:
“请尊主明鉴!”
乾龙尊者轻蔑一笑,转瞬间这两个冰晶囚笼骤然收缩成两道捆龙索。
游苏四肢皆被仙索紧缚,只觉浑身玄炁如坠泥潭。而白泽则秀眉紧蹙,游苏看着她变形的手臂与秀颈,很快意识到这乾龙尊者定是对她加以了私刑。
凝霜尊者瞳光闪烁,他清晰看见那玄冰凝结的捆龙索在触及女孩肌肤时,竟诡异地融入了她体内。
凝霜尊者忽然抚掌大笑:“北极玄铁所铸的捆龙索……好!乾龙尊者果然秉公执法!连镇压洞虚境的捆龙索都舍得用在这小丫头身上!”
乾龙尊者恍若未闻,绣着螭纹的裙裾无风自动,玉指轻点间,腰间谕令中腾起九条冰螭虚影。
这些上古神兽的残魂绕着游苏二人盘旋嘶吼,每声龙吟都震得霜城长街泛起颤栗。
“三日后辰时,空原神山神山天刑台。”
乾龙尊者转身踏碎悬于天空的冰阶,她的声音自云端飘落,九条冰螭叼着被束缚住的两人紧随其后。
她是为数不多可以在空原区域飞行的大能之一,因为规则,并不适用于制定规则的人。
一片雪花落在凝霜尊者颤抖的指尖,一道传音猝然回响在他的耳畔。
“管好霜城火阵,莫让暖风熏坏了脑子。三日后,本尊会破例允你来天刑台亲自行刑。”
老人眯起眸子,望向那天际残留的冰螭尾迹。
其实他也明白诛杀仙官候选的严重性,三日已是最短的审讯时间,而且基本也是由专司惩治的仙官来行刑。
遭受丧子之痛的他,按照程序而言绝无亲自手刃仇人的可能。若他在这里就将那少年杀了,可能他还会受到破坏律法的惩罚。所以乾龙尊者并不是专门来他手里抢人,也是为了警告他保持清醒。
可他却并未因为乾龙尊者的‘破例’而心生感激,似乎在他看来,这位乾龙尊者自认为高明的‘恩威并施’不过是一个笑话。
“北敖洲首屈一指的尊主,却只会用法宝震慑别人……看来果然不出先生所料,你早已是个外强中干之人……”
他舔去唇角冰渣,眼中翻涌着毒蛇般的阴冷。
……
游苏在馥郁花香中苏醒时,指尖触到的却是冰冷的石壁。
他猛然睁眼,千万朵蔷薇正从青苔斑驳的砖缝中钻出,将整间密室缠绕成花海。
姹紫嫣红的场景却让游苏莫名生出一股熟悉之感,看着墙上悬挂的那扇透视之镜他才猛然惊醒,这竟就是他之前待过的潮湿地牢,他也正是隔着那面镜子看见了挂在油锅上的白泽。
“听闻你是碧华阁的合伙人之一,想必与那碧华尊者有所交集。你观我此处花景,比之她的如何?”
矜贵之音响起,游苏却汗毛倒竖猛然回头。
藤蔓编织的秋千垂在密室穹顶,那个活了几百年的乾龙尊者正像个幼童一般倚在其中轻晃,裙裾上螭纹随光影流转,恍若活物游弋。
游苏扶着石壁起身,腕间锁链撞出清响。那并非玄铁所铸,而是用某种暗红花藤绞成的长链,他有些难以置信:
“这些都是用那些邪祟化成的黑土种出来的?!”
乾龙尊者足尖轻点,秋千荡起时带落纷纷扬扬的鸢尾花瓣:
“看来,她真的醒了……”
她怅然过后转而居高临下睨着少年,眼底流转的讥诮比锁链更刺骨:
“本尊倒是没想到,你还真是邪魔走狗。我当你为何那般果决地随她入井,原来是有所依仗,竟真能将她从那万丈深渊带回神山。说吧,你们救她有什么目的?”
游苏闻言突然笑出声,震得藤蔓簌簌颤抖。
乾龙尊者略微蹙眉,她能理解游苏做出任何表情,却实在有些理解不了他为何发笑。在她看来,这只能是失败者屈服于既定命运的无奈之笑,但她却从游苏的笑意里听不出一丝无奈。
“你笑什么?”
“我笑你狂妄自大,所谓救北敖不过一个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