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人让自己变成瞎子其实根本没有那么多花里花哨的想法,祂只是不想让自己看见祂而已!
要么是祂身份敏感,要么是祂模样明显,总而言之祂一定在忌讳着什么!
“你知道祂是谁!”游苏忽而对着冰镜中的自己喊着。
他却苦笑不止,“要是我知道就好了……”转而又笃定地说,“但我相信,你一定会把祂找出来。”
因为游苏已经认识到,这样的存在一定藏在最阴暗、最隐蔽的角落!捉迷藏的游戏一旦有了目标,想要揪出祂便不再那么困难!
“好了,我也该去死了。最后做一个交易如何?”他笑着问。
“什么交易?”游苏有些警觉。
“我告诉你你忘了什么,你替我完成一个心愿。”
两女皆是关切看向游苏,心道果然游苏说自己什么也没忘是假的。
游苏抿了抿唇,许是因为对方快要死了,他忍不下心拒绝:
“什么心愿?”
“替我去东瀛看看她。”他的笑容变凄苦了。
“东瀛?她是谁?”
“她叫星曌。”他的笑容变骄傲了。
这笑容震慑住了冰镜对面的三个人,因为这两个字实在比方才他说的所有字更加骇人——东瀛洲只有一个叫星曌的,那就是星曌神山上飞升的星曌仙祖!
“我……我会去的。”游苏答应了下来。
他欣慰地笑了,旋即半转过了身子,像是要去哪里,但大抵都是要去死的。
此时的游苏也意识到了,冰镜中的‘他’或许与他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但并不是自己。
‘他’与星曌仙祖是一个时代的人,却因为空魇机缘巧合与之相见。
“你是那第六个人吗?”游苏没忍住问。
“四大名著其实有五本,五大仙祖其实有六个也不是稀罕事了。”
他像是在自嘲,可游苏却从他之前的问题中不难听出,他是在提醒自己对这种所谓权威的解构。
他似乎越来越远了,透过冰面只能看见一片深蓝,什么也看不见。
白泽喊住了他,“你还没说他忘了什么呢!”
‘游苏’回过头,摆手歉笑道:
“他忘了他都快爆体而亡了!明明修为早就到了凝水圆满,却不好好调息准备突破,还四处拼斗、一味练炁,宛若逼吃撑之人继续胡吃海塞。再加上他功法特殊,早就适得其反,再不泻出来就炸了!”
随着他话音落下,捡回记忆的游苏猛然感觉到无边的痛楚被身体唤醒。
痛苦一直存在,只是游苏忘了它的存在!
此时的他就宛若被激素控制的士兵只顾忘情杀敌,却在战后激素消退才想起浑身撕心裂肺的疼。
他这才惊觉自己靠近神山以来一直惴惴不安的那股感觉因何而来,这并非是他先知先觉感应到了某种莫大的阴谋,只是因为他意识与肉体的不匹配导致了身体频频给他发出危险的讯号。
可他却不以为意,还强行压抑着它,以至于别人都没察觉他的异样。
乾龙尊者与白泽同时探入玄炁到游苏体内,果真发觉他已经处于崩溃边缘。而游苏甚至已经无法自立,浑身肌肉都阵阵痉挛着,被女人揽在怀中。
“叩心湖是问心清修之地,去第六层吧。”
冰中之人大手一挥,游苏三人周围的环境就仿若流光般倒退。
乾龙尊者与白泽心有灵犀般对上了视线,却又一触即分。
她们都是跨过九层梦境来此,对每一层梦境都记得清楚。
第六层——是欲界。
而在冰层的另一边,男人正缓缓消逝,渺若流沙。
他感激地望着深处,语气幽幽,似在叹惋自己的失败:
“你将我一缕残念保存这般久,原来是为了让我有朝一日取而代之吗?可惜辜负了你的好意,我早就死了啊……”
空魇却知道,他将她们引来,本就没想杀了他。
第453章 痛!太痛了!
方才冰湖上的寒风转瞬间便变成了异香款款的暖风,此界的月华如融化的银浆倾泻而下。
柳暗花明,花前月下,这是北敖洲女子平生都难见一次的美好画面。但哪怕是第一次见,那些自小从冰雪中淬炼长成的女子也会天然地想到关于浪漫这个词。
这是本能,是天性。无关风雪,只关风月。
游苏蜷缩在倒映月色的清池旁,玄色衣襟早已被冷汗浸透,肌肤下青筋暴起如虬龙游走。他与这个宁静而暧昧的世界似有些格格不入。
乾龙尊者指尖凝着霜花拂过他滚烫的额角,冰晶甫一触及皮肤便腾起袅袅白雾。
“他经脉里的玄炁在疯狂乱窜。”白泽咬着指尖,琥珀色瞳孔映着游苏痉挛的脊背,“真是不知道他怎么坚持这么久的……若再拖延,他怕是要被自己的道火烧成空壳。”
粉雾自琉璃地砖缝隙渗出,化作千百条半透明的鲛绡缠上三人脚踝。乾龙尊者广袖翻卷,螭龙虚影绞碎妖娆绡纱,却仍有几缕攀上她素色裙裾,将冰清玉洁的仙靥染上桃花色。
“是我的错。”她突然开口,声音比往常低了三度,“是我没能察觉他的异样,还带他东奔西跑,甚至纵容他肆意斩邪。”
“你现在认错是什么意思?”白泽抬眸,眼神却有些不善。
“他的状况不对。”乾龙尊者凝起秀眉看她,“这不是单纯的玄炁涨体,还有很严重的并发症。浑身灼灼如焚,是体内火气积郁已久。那个人说的没有错,他的功法有问题。”
“不是有问题,倒不如说是太高深。”
白泽体内的见龙宫宫主同样是术法大家,之前不想让游苏怀疑她所以一直不敢往游苏体内探入玄炁,此时终于有机会仔细观察游苏的五脏六腑,自是很快就看出了他的功法:
“他修的是阴阳道,却不是求阴阳和谐,而是专炼阳气,至纯至精,难怪他身上的温度总是更暖一些。”
“专炼阳气的阴阳道?那阴阳失衡怎么办?”乾龙尊者好歹也是见多识广,很快便会意,“他修的……是双修功法?”
“小小年纪如此修为,不走点捷径怎么可能?”
“可他玄炁雄厚,根基扎实,不像是走捷径的样子。”乾龙尊者还是有略微怀疑。
“走捷径与根基扎实并不冲突,寻常修道也得千锤百炼,捷径如何不能走个千万遍?说是捷径,不过是成效更快罢了。”
白泽对游苏这门功法深感兴趣,指尖在游苏的胸腔上游走,“这不该是莲剑尊者教他的功法,他还另有师承。对了,他说过他师尊叫官楚君。你可认识此人?”
乾龙尊者与白泽第一次听见这名字时一样陷入思索,旋即摇头,“该是位隐士高人。”
白泽对此深表赞同:“想炼出如此精纯的阳气绝非易事,他原本的师门在阴阳双修之道上的造诣恐怕冠绝古今。”
“该如何救他?”乾龙尊者见她始终不说要点,实在按捺不住。
白泽足尖碾碎一朵绽开的曼陀罗,“何必明知故问?”
是了,其实从那个人将她们送到这第六层来她就隐隐猜到了。想要让这个至纯阳气的男子稳定下来,唯有让他阴阳平衡,而阴气,自是只能靠外界给予。
游苏曾用他体内的道火为她灼烧掉了凝霜尊者给她下的毒,彼时她就知道游苏的功法并不简单。只是游苏一直表现出的君子作态让她自动忽略掉了这一点,这是这个少年身上最微不足道的‘污点’。
甚至他可能从小就没得选,他能把自己憋成这样,恰恰更说明他的自持节制,他的本质仍是一个一心拯救黎民百姓的好人。
乾龙尊者艳压当代的绝世仙靥上泛起阵阵绯红,她恍然惊觉,不知自己思索这些做什么?
就好像……好像是在劝说自己将去做什么一般。
“你、你做什么?”
乾龙尊者抬眸错愕,只见白泽突然掷出一面云母屏风,十二扇锦绣山河图将清池周围围成秘境。
“你害他,我救他。”白泽冷冷道,只是只有她自己知道这话没多少底气。
倘若要说游苏变成这样她没有一点责任,那是断不可能的。若不是她像只小猫般贪恋少年的怀抱,又怎会在那玄液池中拖着与他流连。
“你救?”乾龙尊者像是很惊讶,但手却比她的话更快,直接就拉住了女孩的肩膀,“我们该去找望舒仙子!她与游苏是道侣,是最合适的人选。”
白泽却挣开了她的手:“那你去找吧,没找到别回来。”
如此拙劣的调虎离山之计乾龙尊者岂能不懂,且不论是否真的能在此间梦境寻到望舒,游苏此时的情况也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而且现在是摆明了没救好他,梦境就不会解除。
“此事因我而起,当……当由我替他解决才对。”女人的声音低到不能再低。
白泽瞳孔微张,连她也仿佛觉得自己听错了什么一般,竟生出一股怨怒:“你是北敖尊主!”
“你不也是见龙宫宫主?”
“你之前还想杀了他!”
“所以更该让我来赎罪。”
白泽似是气急,结巴半天才又道:“当年在神山听到双修之道时,你可是回来在日记本上写满了‘不知廉耻’!”
“我说的是那些荒淫之徒不知廉耻,相互欣赏的两人阴阳结合乃是天理。”
白泽瞪大双眼,“这不是我在日记上给你的回话吗?!”
她宛若第一次认识这另一个自己,小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你这不是老牛吃嫩草,你这是将死的老牛挖出了还没发芽的草种来糟蹋!”
“倒不如说这头老牛将死了还能遇见自己喜欢的草种,是一件幸事。”女人望向游苏,眉眼间是藏不住的欣慰。
“你喜欢这枚草种,可人家未必想被你吃掉!”
“他若不欣赏我,不会来帮我。我并非是要介入他的生活,我只是想救他。况且此间是梦,他醒来未必还记得。”
“你、你是洞虚境!你帮不了他!”
“你觉得以他现在的状态,世上有什么是他这把剑刺不穿的?”
女人对答如流,也不因白泽的挑衅生怒,仿佛已经凝聚好了莫大的决意,不会因别人而动摇半分。
白泽气得胸脯起伏,似是再找不到别的理由让她放弃,只能憋红了小脸挤出一句:
“是我先来的!是我先遇上的他!我已经把身体让给你了,你还要和我抢喜欢的人!”
乾龙尊者坚毅的脸庞终是动容了些许,似是有些歉疚,却仍不肯放弃:
“我想把身体还给你,是你自己拒绝了我。”
她当然也察觉到了见龙宫宫主在面对游苏时似乎有些不对,两人一同在梦境中穿行,早已商讨过双魂归一之事,但白泽对此严词拒绝。
她询问缘由,当是宫主还在生她的气,却不曾想宫主的答案是其已经有了新的身份——游苏的妹妹。还向她三令五申,只要替其隐藏好‘她是在装嫩’这个秘密,宫主就将两人之前的仇怨一笔勾销。
她这才知道,原来白泽一直是用这样的方式骗来少年的偏爱。
“你们……别吵了。”
游苏忽然抓住白泽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
“哥哥你没事吧?”白泽顺势伏在他的胸前,目光关切而纯真。
一个四百岁的女子想要瞒过一个年方十九的少年,靠的不光是阅历,还有谨慎。虽然她与乾龙尊者在争吵,她却早就设下了唯音术,唯有她和乾龙尊者能听见对方的声音。
游苏冲她摇了摇头,他的肌肤赤红如熔岩流淌,吐息灼得她颈侧雪肤泛起薄红。
乾龙尊者静静看着,莫名觉得有些失落。
另一个自己身上的天真成了她引以为傲的武器,换作是自己,怎么可能如此自然地对一个少年喊出‘哥哥’?
“哥哥现在需要一个人帮我的忙……”游苏忽而艰难地抬起眸子,望着身侧这位目光关切的成熟仙子,引得对方一怔,“你先到屏风外面去……等哥哥忙完……再进来。”
白泽的瞳孔骤然缩成细线,指节攥得袖口金丝几乎崩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