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师尊自己回来的。”
乾龙尊者黛眉深蹙,搜遍识海也未曾找到自己回寝宫的记忆,毕竟回神山以来她连一刻休憩的时间也没有,更不可能回寝宫。
“你也学会诓骗师尊了?”她的语气责备。
“弟子不敢!”龙池雨诚惶诚恐,“前夜的确是师尊自己回来的,还有白泽大人,以及……游公子同行。只不过游公子当时昏迷不醒,一路上师尊什么也不说,弟子怕师尊有需要,便一直在屋外候着。”
一直在屋外候着?!
乾龙尊者闻言雪坡起伏,紧忙又问:“那白泽呢?白泽去哪儿了?”
“白泽大人今早就先离开了,临走前还气冲冲地吩咐弟子给您煎了药。”
“她吩咐的?什么药?”
门外的龙池雨迟疑片刻,才幽幽道:“黄芩、白术……”
安胎的药材一一报过,乾龙尊者心中最后一块遮羞布也被掀开了。
她当然不需要安胎,但白泽的报复却真实地告诉了她——这不是梦,这就是赤裸裸的现实。
她蓦然想起在第九层梦境遇见的那个人,他说‘哪有什么幻境’。
所谓的幻境不过是为了让他们身处现实而不自知,梦里发生的事情现实里也同时发生着。
是啊……靠做梦怎么帮现实里的游苏阴阳平衡呢?
这不过是她不敢面对的借口,身为北敖尊主,真让四百岁的她作出吃嫩草的事情又怎能不觉羞耻。
倏然,她感到少年温热的胸膛贴得更紧了,比痴缠时更紧,像是生怕她跑了一般。
“幸好不是梦。”他将脸贴在曾被寒毒侵蚀的伤口处轻声呢喃。
女人浑身一顿,眸光闪烁。
她为了救游苏可以心甘情愿,但少年虚弱之时说的喜欢却不知真假,许是只是为了得救,许是换个别的女子在他身边他也能说得出口。
她才恍然惊觉,自己这下意识的逃避,是因为她在担心她用四百年才遇见的人却不喜欢她——这可比老牛吃嫩草更能打击她的骄傲,而逃避至少能保住她最后的骄傲。
但现在看来,似乎不需要逃避了……
那句‘我也喜欢尊主的’不是谄媚的谎言,而是临死前的遗言。
北敖女子骨子里的豪迈又被激发了出来,就连与男子亲密相依的羞涩也淡了些:
“你为何对我的背情有独钟?”
少年轻笑:“尊主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自然是真话。”
“尊主的脊背可承载着北敖风骨,无论面对风雪还是仙祖都立得笔直,游苏自然敬爱有加。”
女人也不想去分清这是心里话还是奉承了,总之她非常受用:
“那假话呢?”
“没有假话,不过……真话还没说完。”
“那你接着说。”
“尊主的背很美。”
游苏在床笫之间从不觉得害臊,他真切感觉到怀中佳人的温度更暖了些。
可惜梦也有梦的好处,因为梦境之外不可能只有他们两个人。
“师尊……药还喝吗?”
龙池雨带着颤音询问。乾龙尊者的寝宫有阵法加持,她当然听不见里面的声音,可通过这药以及白泽大人的神情,也大概能猜到一些惊人的东西。
屋内,女仙刚聚起的坦荡又消散了,莫大的羞愧涌了上来。
她何等聪明,早就看出自己这个弟子被游苏救后就对其隐隐仰慕。可她这个老不死的师尊不仅先将弟子的心上人置于死地,后来又捷足先蹬,坐下来蹬……
可以说她能对任何人坦荡,哪怕是望舒仙子,却唯独对自己这唯一的弟子做不到无愧于心,因为她在乎她。
池雨在屋外像个苦主一般等了一天一夜,怨的也是她这个‘假师尊’,却不是白泽那个真师尊。
白泽这招报复,真可谓是阴损至极了。
“为师体无大碍,无需用药。经我疗愈,游公子也已脱离危险,只是暂未苏醒。你且将神山诸事,先细讲我听。”她勉强维持住师长威严。
“那夜所有参战之人皆陷入昏睡,弟子醒来之后便只见到望舒仙子一人独守于海井之前,她说梦主已退,随后便累倒了。海井似乎也因承载不了邪神而自毁了,那些随梦主而来的邪祟之前本就快被杀尽,昨日辟邪司便开始搜罗漏网之鱼……”
“等等,梦主是她一个人赶走的?”乾龙尊者颇为诧异,游苏也竖起耳朵。
“据更早醒来的修士所说,望舒仙子……是孤身用言语劝退了梦主。”
游苏与回过头来的乾龙尊者对视一眼,皆是看出对方眼中的震惊。
众人皆醉唯师姐独醒,游苏对此并不意外。但靠嘴就让邪神撤退的本事,着实是太惊人了些。
“她怎么劝的?”乾龙尊者的语气也凝重起来。
孤身震退邪神,这本该是泼天的功绩,可为何偏偏是用嘴?
“据说……她是在不停地重复一句话。”龙池雨顿了顿,“快走吧,这里不安全……快走吧,这里不安全……”
房门突然被震开,梁柱簌簌落下雪来。
“我师姐现在在哪儿!”
“这句话还有多少人知道?”
龙池雨望着冲出来的美人师尊与俊逸少年,那张明艳的脸也黯然了下来。
第455章 痛!还是那么痛!(8k)
窗隙间漏下斑驳的日光,乾龙尊者指尖掠过仙子后颈。
望舒仙子闭目躺在冰玉榻上,白裙逶迤,面具依旧。
她睡着后从来不会乱动,只有极轻的呼吸。游苏每每睡在师姐身边,都会觉得她安静的像一个戴着面具的人偶。
只不过他也比任何人都更清楚,师姐不是人偶,师姐是个鲜活的人。
“怎么样?”游苏关切问道。
女仙收回玉手:“神魂无损,体魄无伤。”
“那为何会昏睡?”
游苏似是为了再自己确定一次,焦急握住望舒手腕,缓缓注入玄炁查探。但若是真有隐疾,乾龙尊者都查不到,他又如何能够发现?
乾龙尊者摇了摇头,“她的身体也毫无力竭之状,如此昏睡确实有些古怪。但至少能够确定,她的身体没有问题。”
游苏闻言,也只能紧了紧手中柔荑。
乾龙尊者看出少年心中担忧,遂又问道:“她之前可有出现过这种症状?”
游苏稍加思索,眸中一亮:“有的!”
去年他们在莫邪城外一战时,师姐以化羽初期的修为挡住了采苓那个化羽圆满的邪修,后来就也同样陷入了昏迷。他当时就观察过师姐的气息,平和稳定,却比他和师妹都要更晚才醒。
他便将这份经历说了出来,女仙也是面露奇色:“后来呢,她醒后可有异样?”
“后来……后来师姐就突破到了化羽中境!”游苏非常笃定,面上担忧也变作喜色,“师姐定是战有所悟,又要突破了!”
乾龙尊者略感错愕,她本想说不会有人在化羽境能够一年之内连破三级,化羽境的突破也不可能就是睡一觉这么简单。
可看着安心下来的少年,才想起一年时间就从灵台快到化羽的他,好像比他的师姐还要逆天一些。
那点质疑之言遂也不好说出口了,否则倒显得是她这位北敖尊主在坐井观天一般。
“倒是天纵奇才。”女仙悠悠感叹,旋即回身道,“池雨,取一枚冰魄丹来。”
龙池雨一直站在旁边静静等候,也不知是习惯性在师尊面前表现乖巧,还是无话可说。
她抿了抿唇,从袖中滑出一个莹白小瓶递了过去。
“从极北雪原上采摘的雪魄花炼制,雪原被封之后便难寻了。含于口中,可以安神。”女仙又将从弟子那里讨来的丹药递向少年。
“师姐并无大碍,这药太贵重了,你自己留着吧。”游苏轻笑着婉拒。
乾龙尊者递丹药的手顿在半空,想起当初少年找自己要丹药时明明是厚颜无耻的做派,若非当时自己的确给不出像样的丹药,定会叫他诈个干净。
可几日过去,他的态度却已截然相反。面对自己终能给出的贵重丹药,他竟已不忍让她‘出血’了。
是了……反正比这冰魄丹更贵重千倍万倍的血她也出了。这个十九岁都没满的少年,竟也会心疼她这个四百岁的老妪吗……
联想到两人由敌化友,又由友化侣的过程,女仙的耳尖不觉发烫,但心里却无半点悔意。
她将丹药拍进他的掌心,“你与望舒仙子救北敖有功,区区一枚丹药不足挂齿。况且本尊赏你的,受着便是。”
话音一落,她便潇洒起身,可少年却不太老实,接药不够,还悄悄勾住了她的玉指,像是挽留。
她年岁虽长,可这点男女之间的情事儿却是初次体验,尤其自家弟子还在旁候着,他的道侣还在旁躺着。她顿觉羞赧,暗暗用冰棱刺了少年温厚的掌心一下,才不露声色的收回了手。
龙池雨在她身后看着自家师尊与游苏的相处,心中泛起淡淡苦涩——这是我的药啊!
乾龙尊者作风清廉,她自己身上是不存上好丹药的,连带着龙池雨这位弟子,明明贵为龙女,但其实也非生活于养尊处优之中。
这冰魄丹便是乾龙尊者为数不多赠予龙池雨的礼物之一,也难怪龙池雨会觉心伤。她曾以为这是天底下最美最好的师尊,如今却变了想法。
哪有为人师表,不仅夺弟子所爱,还抢弟子的东西当着弟子的面送给弟子喜欢的男人的呢?
“发什么呆?”乾龙尊者微蹙黛眉,自是看出弟子古怪。
龙池雨慌张埋首,“弟子只是有些累了。”
女仙略侧螓首,心中哀叹,只叹因缘际会,一切也非她所愿。
她将玉掌搭在龙池雨的肩上,“这几日的确辛苦你了,你封锁消息的事情做得不错。”
她几乎不会用肢体接触这般郑重的形式夸奖弟子,只是龙池雨却没有她想象的那般受宠若惊。
少女抬眸,笑容是带点苦涩的。
“弟子只是不想让别有用心之人玷污仙子清誉,没什么的。”
两人在得知望舒是用言语劝退梦境之主后会那般惊讶,便是担心此事会被人利用。
‘快走吧这里不安全。’
能对邪祟说出这样的话已足够吓人,更别是对一尊邪神,也更别提那邪神竟然还真的听了她的话。
游苏已经察觉出师姐对邪祟的态度与常人不同,他不知望舒是如何做到的,但他知晓师姐对人没有恶意,只是对邪祟也同样没有。
他能理解望舒,可不代表别人也能。换作任何一个不了解望舒的人,恐怕都会给望舒仙子扣上一顶与邪神勾结的帽子。
而乾龙尊者忧虑的也正是此事,需知晓望舒仙子的师弟——游苏,此时可是被五洲通缉的‘第五邪神’。倘若望舒仙子也被人构陷,那么舆论压力将成倍增加,想要替游苏扭转风评更是难上加难。
毕竟像她一样切实接触过二人的人少之又少,邪神接连作乱的敏感时期,任何人和物都得避免与邪祟扯上关系。也好在龙池雨没有让这句话继续传播,多数人们只当这是众人同心协力与望舒仙子舍命相救共同作用的结果。
“懂得收拢人心,你也成长了。”女仙收回了手,冲少女笑了笑,“随为师去见见清凇尊者吧,邪祟虽退,北敖却是百废待兴。”
龙池雨躬身称是,便跟在女仙身后。
游苏总觉她今日步伐比往日沉重三分,断无之前那轻盈的样子,虽觉古怪,却也无意多问人家私事,而是问道:
“龙女请留步,请问你可知白泽去了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