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升月落，昼夜交替，一切好像都没有变化，宋新瓷依旧记不住任何事情。
她自己也渐渐适应了这种感觉，每天看到陌生的人，接受她们的善意，一番胡闹之后，困倦睡去。
不过在不知不觉间，她的身体对云逸越来越依赖。
就像是脑袋空空忘了他是谁，可身体却依然记得。
直到这一日，裴蒹葭主动找到云逸，她说自己打算离开了。
朱雀最是无法理解，一把拉住师父问道：“怎么了裴姐姐，你不喜欢这里吗？”
裴蒹葭眸子里蓄着悲伤，一旁的玉无瑕替她说道：“大限将至，她想去合欢宗再看一眼。”
“大限将至？怎么会这样……是不是因为我？”朱雀人并不傻，结合自身对“画眉道”理解越发深刻，一下子就想到了这里。
裴蒹葭安慰道：“我将大道传给你，也算给人间留个印记，证明我曾经活过。”
“裴姐姐……”朱雀忍不住哭了起来，她与裴蒹葭相处时间虽然不长，初时还带着提防。
可从小姐与云逸大婚那日开始，她便真正接受了对方，把她当成了家人一样的存在。
裴蒹葭笑道：“说来真是唏嘘，明明你应该是合欢宗的姑娘，结果我被情所困，害得宗门覆灭太早，这才错过了与你的缘分……不过无妨，我们终究还是遇上了。”
朱雀哭道：“回去我就退出葬剑谷，我要另立山头，重塑合欢宗！”
“噗，就知道耍小孩子脾气。”
“我说真的呢！”
云逸咳嗽道：“你若执意如此，我作为右剑侍可以批准。”
裴蒹葭瞪了云逸一眼：“你来凑什么热闹。”
玉无瑕过来打圆场道：“我这次会与蒹葭一同离开，她死后我也会自我了断。”
这样的结果并不令人惊讶，裴、玉二人的感情甚至比云逸与宋新瓷还要漫长、历经沧桑。
云逸惊讶道：“那赵无相……”
“我与他有约在先，会将剩下的修为尽数赠予他。不过在此之前，我会消除他关于这段时间的记忆，这样一来便没人知道宋姑娘自毁大道的事情，也不知道你们藏身于此。”
“多谢前辈。”云逸是发自内心感激，对于这两位合欢宗的前辈，他一开始只想着利用对方。
却没想到最后两人都是真性情，还结下了一段缘分。
裴蒹葭走到宋新瓷面前，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脸，见她没有闪躲，心中更是不忍。
她说：“一看到你们两个，我就想到自己与无瑕曾遭遇的窘境，心里真是难受。”
宋新瓷说：“我没事的。”
“傻妹妹，现在已经不是你一个人的事了。你强行留在人间，却把自己变成了这样，久而久之只会让云逸心生内疚，若你再有个三长两短，他这一生都走不出来。”
“那我应该怎么做？”
“作为过来人，我想告诉你逃避解决不了问题。”裴蒹葭意味深长道：“有些事你相公应该也能想到。”
一旁的云逸轻轻点头：“我的确在考虑此事，如果只有天道才能让她恢复正常，那她终究还是要……选择飞升。”
裴蒹葭说：“天道很小心眼的，当初我放弃飞升，它不仅摧毁了我的大道，天地之大更是连我的一具肉身都容不下。所以新瓷对天道而言，一定是特殊的存在。”
“前辈，我这两天想通了一件事。如果说天道早就生出了原本不该有的感情，那新瓷的太上忘情道，是不是为了让天道恢复如初呢？”
“或许吧。”裴蒹葭显得有些憔悴，就连脸上的精致妆容都难遮掩。
云逸不忍心继续叨扰这位前辈，便说：“祝愿前辈此生不留遗憾。”
裴蒹葭想了想：“倒是还差一件事，除了这件事，我便应该真的没有遗憾了。”
玉无瑕对此早有准备，手中变出一根螺子黛，笑道：“我最近可是每天都有偷偷练习。”
“早就知道了，我还看出你拿自己练习，眉毛有时一边粗一边细。”
“呵呵，让娘子见笑了。”
说罢，夫妇二人向飞天秘境中的众人行了一礼，“各位，咱们……后会无期了。”
众人亦是还礼，然后目送两位合欢宗前辈离开秘境。
裴蒹葭自知死期已至，便让玉无瑕带着自己，以最快的速度赶去了合欢宗的遗址。
这里虽然不如飞天秘境舒适惬意，却是他们二人相爱相守的地方。
两人来到青冥崖畔，一棵郁郁葱葱，生长了数千年的红豆树下。
裴蒹葭感慨道：“就是这里，你第一次说你喜欢我。”
玉无瑕认真道：“嗯。”
“后来你整日在这里作画，画一个曾经的我，还说对她有相思之苦。”
“都这时候了，咱们不说煞风景的话好不好？”
玉无瑕盯着妻子的眉眼，一番慎重考虑之后，终于挑好了最完美的角度。
小心翼翼为她勾勒。
笔锋粗糙，擦过眉毛时有种摩擦感。
裴蒹葭看着细心为自己画眉的如意郎君，这一刻她的心愿终于满足。
千机的身体开始消散，裴蒹葭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终于恢复了原本的模样。
倾国倾城，人间绝色。
两人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随着眉眼越来越深刻清晰，裴蒹葭的身体却渐渐变得透明。
此时一只画眉从老树飞起，口中衔着一根树枝，其上缀满红豆。
第353章 燕支已做断肠草
赵无相恢复了原本面容，觉得脑袋昏沉，好似大梦一场，到头来什么都不记得。
裴蒹葭则临终前忽有所悟，留下一缕神念附着在画眉之上，令它送回飞天秘境。
故而数日之后，云逸正带着宋新瓷在河边垂钓，收到了这封特殊“来信”。
南宫灼灼手里捧着画眉，鸟儿口中依旧衔着红豆树枝，不遇到收信之人便绝不松口。
朱雀感受到那上面有裴姐姐的气息，难免睹物思人，口中不断说着：“你慢一点，别把东西弄坏了。”
“啰嗦。”南宫灼灼可不管这些，跑到云逸身边的时候还惊走了一条即将咬饵的小鱼，“你快看看这是什么？！”
云逸深感无奈，只能暂且放下手头的事。
画眉似有灵性，扑棱棱飞到了云逸指尖，还将口中的红豆树枝放到他的手里。
然后它任务完成，便向着秘境高处飞去，看样子是打算去那边山上找个地方定居。
朱雀望着鸟儿离去的方向，说道：“那只鸟好像是画眉，可能指的是‘画眉道’。”
云逸接着分析道：“那这枝红豆指的就是‘相思道’。”
“裴姐姐什么意思？”
“我一时也想不清楚。”云逸看宋新瓷眼巴巴望着这边，看起来有些好奇，便将手中树枝递了过去。
经历了一路颠簸，此时树枝已不复之前生机勃勃，上面的红豆更是只剩零星几颗。
宋新瓷捡了其中一粒，用手指捏住放在阳光下细细观察。
红彤彤的果子，真是漂亮。
云逸若有所思道：“裴前辈曾经说过，她的画眉道与玉前辈的相思道虽然都是多情道，但是天生犯冲，一个讲究长相厮守，一个却要人面桃花，会不会与此有关？”
没想到宋新瓷忽然说道：“不对。”
“怎么了？”
“画眉和相思本来就不冲突。”宋新瓷说完兴致乏乏，将那粒红豆装在系于腰间的绣花口袋里面。
她现在经常往里面装些有意义的东西，算是为了弥补记忆上的缺憾。
朱雀愣道：“不冲突吗……好像也有些道理，谁说画眉的时候就不能相思了？”她对这点就很有发言权，因为今早她为自己画眉的时候，脑子里还在想着云逸。
朱雀忽有所悟，苦笑道：“难道裴、玉两位前辈把路走窄了？”
南宫灼灼老气横秋道：“这有什么不可能，情之一字本就让人眼界、心胸全都变得狭窄，好像只装得下一个人。想的多了就容易钻牛角尖，自己还自鸣得意呢。”
结合裴蒹葭特意送信回来一事，云逸不得不承认宋新瓷很可能说对了。
云逸喃喃道：“燕支已做断肠草，画眉今亦变相思。前辈这是提醒我早做决定，不然就算我与新瓷身在一处，等来的未必是想要的结局。”
还是叶念依看出了云逸不太对劲，便说：“自从裴前辈他们走后，你就一直魂不守舍。”
宋新瓷虽然早就忘了裴蒹葭是谁，却关心云逸道：“你病了？”
云逸摇了摇头：“我只是有些纠结，是眼睁睁看着你一直这样，甚至越来越糟……还是应该想办法将你治好。”
他甚至有种预感，如果自己一意孤行，就这样与宋新瓷生活下去。或许几年、几十年之后，美人垂垂老矣，而且脑海中留不下任何记忆。
那样的生活，真是宋新瓷想要的吗？
南宫灼灼：“当然要治好宋姐姐了，至于其他事那是之后的事情。”
几位姑娘都是细心之人，自然感受到宋新瓷的情况正在恶化，而且她在睡梦中越来越冷，以至于睡着时身体都开始冒出寒气。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只是如何真的治好宋新瓷，众人却是毫无头绪。
云逸仔细想来，娘子是因为拒绝飞升变成这样，那么让她重新飞升应该就能解决问题。
可如此一来，宋新瓷之前的选择就显得毫无意义。
像是一场笑话。
朱雀对于云、宋两人的感情最为清楚，问道：“你觉得小姐宁可抛弃飞升都要留在你身边，你不能辜负她的选择？”
云逸重重点头。
朱雀轻声说：“举个可能不太贴合的例子，如果有天你与所爱之人许下同生共死的誓言。她目睹你坠崖身死，随后跳下自尽。可你却机缘巧合活了下来，你说到底是谁害了她呢？”
南宫灼灼：“我好像看过类似情节的话本。”
叶念依点头赞同。
云逸问道：“你的意思是……只要为了两个人好，就不该苦苦守着誓言。”
朱雀认真道：“感情这事要学会变通。”
叶念依更是语出惊人：“反正宋姐姐什么都不记得，先把病治好再说。若是老天到时候不让你俩见面，咱们再想办法。”
南宫灼灼竖起大拇指，表示姐妹你真是说到了我的心坎上，我辈中人就该有这种把天捅破的精神！
宋新瓷看出云逸的精气神有些变化，问道：“你好像下定决心了。”
云逸握着娘子的手，坚定说道：“你就当我自私，无论如何我都不能眼看着你越来越糟。”
医治宋新瓷一事，光凭云逸几人想不出个结果，便决定出去找人帮忙。
他开始思考可以向谁求助，王神来自然是首选，作为留在人间数千年的“仙人境”，他最有可能知道如何救治宋新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