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请飞升 第269节

  等到快要翻烂倒背如流的话本,等到快要磨平云逸木偶的面目棱角,等到看腻了那棵枯了又荣,开了又谢的红豆树。

  她实在是别无选择。

  原来这就是天道的生活,抬头就是无尽虚空,只能隐约看到那头恐怖到难以言喻的天外来物。

  死亡的阴影笼罩于此,冲淡了所有悲欢喜乐,显得平淡乏味。

  几乎令人发疯。

  这天宋新瓷炼化了“黄粱道”,她看着大道化作星光融于指尖,脑海中忽然冒出一个极为大胆的想法。

  她偷偷看了一眼金色虚影身在何处,他正在很远很远的地方,独自发呆。

  自从宋新瓷炼化三千大道超过半数,便再也不受到金色虚影“压制”。

  因此他显得颇为低落,而且由于沾染了宋新瓷带来天界的“人性”,居然也开始变得多愁善感,时常独自一个躲了起来。

  作为天界中“唯二”的生灵,金色虚影与宋新瓷的关系就像是天平两端。

  此消彼长。

  没了这个碍眼的家伙,宋新瓷立刻回到月宫之中。在天界不需要休息,她再也没有睡过觉,也不会因此感到丁点疲惫。

  而这一次,她打算施展“黄粱道”,做一场春秋大梦。

  宋新瓷下定决心,手边放着云逸模样的木偶,渐渐睡意昏沉。

  她就这样撑着腮,打起了瞌睡。

  意识飘飘摇摇离了天界,去了一片不知名的地方。

  这里似乎是一处渡口,正淅淅沥沥下着一场小雨,在水面激起星星点点的涟漪,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清冷气息。

  分明是梦,却令人无比清醒。

  宋新瓷看到一道身影坐在渡口桥头,手打一柄油纸伞,背影透着落寞。

  虽然看不清模样长相,她却认得出此人就是云逸。

  宋新瓷恍然大悟,原来黄粱道并非让自己做一场梦,而是将自己引到了云逸的梦中。

  只是如今梦中有自己与他,到底算是谁在做梦,已经弄不清楚了。

  也不再重要了。

  她心生淡淡喜悦,便冒着雨一路小跑,去了云逸的身边,与他挤在同一把油纸伞下。

  伞面略小,容不下两个人,于是云逸一把将娘子揽入怀中,小心翼翼将雨水拦在外面。

  宋新瓷抬眼看着云逸,问道:“你看到我似乎并不惊讶?”

  云逸微笑点头:“嗯。”

  “为何?”

  “梦见你又不是一次两次了。”

  “你竟然知道这是梦境?”

  “修行之后我便很少入梦了,即便真的做梦,也能分得清它与现实。”云逸低头看着娘子,满眼深情:“而且你已经去了天界,怎么可能出现在人间呢?”

  宋新瓷受不了他的灼热目光,忽地挪开目光,望向水面,可却能感到云逸仍在盯着自己,目光像是渗过纸伞的雨滴,落在她的眉间心上。

  她故作镇定道:“我们要坐船吗?”

  云逸答道:“既然等到了你,那我们这就出发吧。”

  梦中的两人仿佛变成了毫无法力的凡人,他让娘子拿着伞,率先冒雨登船,然后又伸手牵住娘子,将她小心翼翼引到了船上。

  小船无须划桨,自行随着风雨缓缓驶出渡口。

  船内云逸收了伞,两人身上被打湿少许,衣衫腻在身上,于是便相对而坐,晾一晾身上的潮湿。

  宋新瓷看着面前不太真实的云逸,心中暗暗发笑,他应该还没发现这次的梦大有蹊跷。

  不然怎会如此淡定?

  宋新瓷主动问道:“你之前梦到我,梦里都和我做了什么?”

  云逸说道:“梦到过无名小镇,梦过大漠和月牙城,还梦见过画中世界的山间陋居……很多很多,大多是与你共同经历过的事情,偶尔也有一些是我不曾记得的。”

  随着他说起那些地点,宋新瓷的记忆也渐渐清晰起来。

  她目光看向船外雨帘,发现它们之中竟然放着一些昔日场景。

  比如无名小镇之中,自己扮做丑丫的模样,骑在云逸身上,险些将手中匕首刺入他的胸膛。

  她曾两次做过这件事,这一世是因为云逸率先醒来,阻止了自己。上一世云逸一直昏迷不醒,可自己终究还是没能下得去手。

  两人之间的缘分虽然百转千回,可最终都被牵引去了完全相同的结果。

  此乃命中注定。

  想到此处,宋新瓷看见云逸身子湿了小半,便取出一条手帕坐到他的身边,为他悉心擦拭发间雨水。

  云逸露出一个受宠若惊的表情,想要说些什么,却没敢说出口。

  宋新瓷倒是“体贴”,在他耳边问道:“是不是从没见过我对你这样温柔?”

  云逸:“娘子你对我素来温柔,只是你为人与众不同,表现温柔的手段也不太一样。”

  “真是奇怪,不知为何见了你,心中便觉得有所亏欠。”

  “不如等到重逢那日,你好好补偿于我。”

  “怎么补偿?”

  “你说了算。”

  夫妻间开着不咸不淡的玩笑,宋新瓷忽然想到,或许可以把自己面临的难题与云逸说上一说。

  他向来主意多,说不定可以帮助自己解开疑惑。

  可惜这事不能让云逸知晓,他的修为还不够高,只怕会影响道心。

  还需事后抹去他脑海中关于这段梦的记忆。

  想到这里,宋新瓷的歉疚感更多了些。

  她轻声问:“有件事想要问你。”

  云逸轻轻闭上双眼,享受着娘子的伺候,感受着熟悉的味道萦绕身边,精神难得片刻放松。

  “说。”

  “若是三界即将迎来灭顶之灾,只凭天道尚且无法抵挡,那它应当如何自处?”

  云逸猛地睁眼,刚想发问,便感觉娘子轻轻为自己合上了眼皮。

  她在耳边轻声说道:“是我问你,你勿要多想。”

  云逸强忍着一肚子疑问,说道:“真的没救了?”

  “至少目前没有找到解救之法。”

  “若是真的改变不了什么,那就接受结果发生。”

  “你竟是这么想的?我还以为你一定会绞尽脑汁想出办法。”

  云逸:“我尚且不知你口中的灭顶之灾到底是什么,又如何帮忙想出解决之法?但有个道理,我是希望你能明白的。”

  宋新瓷:“什么道理?”

  “让天道去做天道该做之事,让众生去做众生该做的事,若是三界真要完了,没理由让天道、亦或某个人,独自面对一切。

  更不要为此钻进牛角尖,想出一些逃避之法,为众生选择一条或许他们压根不喜欢的道路。

  尽力去做,放手一搏,虽死无憾。”

  宋新瓷幽幽叹道:“你为人真是通透。”

  云逸笑道:“所以我喜欢正道做事讲究规矩,却又不喜欢其中道貌岸然之辈。我喜欢魔宗行事随心所欲,却厌恶毫无底线之徒。

  我没有天道那么高的格局,我只觉得众生如果要活着,就要有尊严的活着。否则还不如一死了之。”

  宋新瓷:“云逸,你知道吗,自从与你相识以来,你从来没有令我失望过。”

  云逸感受到娘子的反常之处,他忽然皱起眉头,发觉这次的梦境似乎有些不太对劲。

  我为何会梦到自己全然不知道的事情?

  这次梦见的宋新瓷为何更加真实,言谈间透着一种陌生感,以及神性?

  可惜云逸来不及发问,便被宋新瓷用手指抵在眉间轻轻一抹,顿时便忘记了刚刚说过的一切。

  一道金色虚影突然出现在画舫另一端,神情复杂地看向宋新瓷。

  他说:“若你不打算出手,或许我还会多让他忘记一些事情。”

  宋新瓷淡然道:“什么时候来的?”

  “在他说‘让天道去做天道该做之事’的时候。”

  “你觉得他说得对吗?”

  “对他而言自然对,对你来说却未必。纵使你们是夫妻,却也做不到彻底同心。”

  宋新瓷将云逸放平在座椅上,“也对,若是为了阻挡天外来物,一定要牺牲些什么,其实我是愿意成全他的。

  欠了他实在太多,几辈子都还不完,倒不如还他一个逍遥快活的人间。”

  金色虚影不语。

  宋新瓷又说:“可我知道这样做其实也是错的,因为他会因为无能而终生悔恨。”

  “你还不算糊涂。”金色虚影忽然问道:“我以为你已经真的做到了‘忘情’。”

  “当然忘了,可忘了之后,我依然是天,他依然是人。无论他如何看待我,我却无法不爱他。”

  宋新瓷意味深长看向金色虚影:“这道理你也该感同身受才对。”

  金色虚影避而不谈:“你为何会梦到这个地方?按理来说,你从没有来过这里。”

  随着他话音落下,一场风雨消弭于无形,雾气渐渐散去,终于露出了小船所在。

  云梦古泽霭霭烟波,藕花千里芳草脉脉。

  ……

  却说云逸带着苏青回了葬剑谷,鸡飞狗跳不必多说,谷中霎时变得热闹非凡。

  南宫灼灼和叶念依倒是还算老实,一来两人年纪轻轻,都是少女心性,对于那两位已被云逸“收入房中”的大姐姐之间的战争,完全无法插手。

  稍有不慎被其波及,还有可能遭到连累。

  朱雀对于苏青可就没有那么客气了,心想我是小姐的“通房丫头”,厨子偷吃那能叫“偷”?

  可你这个长公主又是怎么回事,亏你还是正道仙子,居然有脸做出这种勾引魔宗男人的事情!

  我呸,呸呸呸!

  苏青并不争吵,与人相处颇为随和,唯有面对朱雀的时候才会露出一些锋芒。

  她自幼生长在皇室,之后去了扶摇宗也被宗门捧在掌心,身上自有一股贵不可言的气质,让从小吃尽苦头的朱雀恨到牙根痒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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