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亩薄田,春夏秋三茬,也能养活一家老小。
不过是多操点心,少赚点银,日子还过得去。
可练武这桩事,耗得不止是力气。
尤其那两个小子,早晨饭刚下肚,一套桩功打完,肚子便又咕咕叫个不停。
恨不得能把米缸翻了天,翻箱倒柜地寻摸吃食。
姜义初时还纳了闷,寻思是不是娃儿肚里养了虫,特地拎着人跑了一趟李郎中家。
李郎中性子淡淡,说话也淡,捻着胡须慢悠悠道:
“习武之人,气血一耗,哪能靠谷米菜蔬来填?光粗粮顶不住,要长筋生骨,总得添点肉。”
一句话,把姜义说得没了脾气。
从那日起,饭锅里便又添了两个鸡蛋。
村里哪家宰猪剐羊、得了山货,也都咬牙买些回来。
可这些不过是杯水车薪,治得了一时,治不得长久。
说到底,这年月也不兴家家杀猪、户户摆席。
更何况出了事后,村里上山打猎的人也少了许多。
偶有胆大的,最多也只敢在山边转悠,深林子里一脚不踏。
前山被扫过几遍,猎物也就愈发稀了。
这般日子一天天地过,年后攒下的那点碎银,如今也快见了底。
这一日,日头正好,晒得人骨头都松了些。
姜义坐在院中,手里篾条翻飞,编着个新筐,动作熟稔,不紧不慢。
正编得顺手,却听得脚步扑腾。
一抬眼,就见姜明散了学归来。
书包往桌上一撂,身子一扭,便要往后山蹿去。
“站住。”
姜义眉梢未挑,声音倒先沉了三分。
那小子一听这语气,腿脚一顿,回过头来,脸上挂着三分讪意,七分疑惑。
“兜里揣的什么?”
姜义眼神扫过他那鼓鼓囊囊的衣袋,声音更冷了几分。
姜明磨蹭了半晌,眼见瞒不过,只得乖乖地把兜里东西掏了出来。
两只红苹果,两个黄梨,还有一只圆滚滚的柿子,色泽鲜润,一看便知是好果。
姜义脸色沉了下来。
自家果树离挂果还早得很,家里近来也没添过这些玩意。
若是自家的东西带上山去,倒也不妨。
可若是干了偷鸡摸狗的勾当……那可不是一巴掌能解决的事。
“哪来的?”
姜义语气更冷,像冬日井水,结着霜。
姜明一听这动静,立马急了,连忙摆手解释:
“爹爹,这不是偷来的!”
说得飞快,像是生怕慢了就得挨揍。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爹爹讲过的,我可都记着呢!”
“道是道,果是果。”
姜义语气依旧不松:
“你这果儿,是从哪儿‘取’的?”
姜明挠了挠脑袋,扭捏一阵,才闷声道:
“反正不是偷的抢的,是……是于小东孝敬……送给我的。”
“于小东?”
“嗯,就是村西头于大爷的那个孙子。他今年才进塾馆,比我小一岁呢。”
说到这儿,那小子挺了挺胸膛,话音也跟着硬了些:
“我教了他两招,他就天天摘些果子来给我。正所谓通赢典当,调剂天下,则兼容万物!”
也不知从哪本通志里学来的,读得四平八稳,还挺有板有眼。
姜义脸色难辨,刚想再说点什么。
那小子却早已转身,一溜烟儿窜进了后山。
步子轻巧,影子一闪,便没入那片绿意里。
姜义站在院里,也只得轻轻摇了摇头。
这小崽子,如今仗着一身桩功,早在塾馆里混出了些名头。
教那帮“小弟”两招猫步狗腿,哄回些果子零嘴,倒也不算出奇。
这般作为,虽不上台面,可到底比偷鸡摸狗强些。
姜义心头虽有些无奈,也不好真拦着。
索性不再多想,只将筐子放在脚边,顺势抬眼,朝着后山那头望去。
那片山地,山珍野味少见,却也是草深林密。
越是少人踏足,草木越是疯长,一茬赶一茬地抢光争雨。
姜义也不是没动过念头。
前几月,春雨一过,嫩芽抽条,绿得像抹了油。
姜义在院前踱了几步,寻思着若能割些嫩草回家,喂鸡添食,也能省下几捧细糠。
当日午后就背了筐子,扛了镰刀,照着那条山道走了进去。
依旧是一脚踏进去,便觉眼前树影幢幢,脚下路转峰回,转眼便辨不出东南西北。
在林子里晃了大半日,折腾了两三个时辰,才背着一筐子杂草,跌跌撞撞摸回了山脚。
这一遭,不说别的,光那效率,便已叫他彻底死了心。
可如今眼见那山头,一年比一年绿,草木长得比人还欢。
心里头又开始蠢蠢欲动。
这山林是有些邪门。
可这些年里,也没真听说出过什么祸事。
无非是人进去之后,稀里糊涂地晃悠一圈,绕着绕着又绕出来了。
可要是人不进去呢?
姜义站在院里,望着那绿得发亮的山脚,忽地心头一动。
横竖会绕回山脚,牲口总不讲道理,迷了也不怕。
把那一窝成天叽叽喳喳的母鸡,往林子里一赶,岂不是连草带虫自己寻了去?
第18章 靠山吃山
姜义越琢磨,越觉得这事有理。
撵鸡上山,不劳人手,不误农时。
鸡吃得欢,家里还能省几瓢细粮,简直是个稳赚不赔的买卖。
说干就干,掀帘出屋,径直去了鸡笼。
寻摸了半圈,挑出一只精神头儿足的老母鸡。
翎毛油亮,眼神剔透,只今早喂过一顿,肚皮瘪得还有点怨气。
姜义掂了掂分量,点点头,抱着就往后山去了。
到了山口,也不扭捏,抬手一抛。
那鸡在半空中扑棱两下,翅膀一展,咕咕叫着便钻进了草丛。
初时还能听见几声“咯咯哒”,转眼便没了影儿,像被那山林一口吞了似的,动静全无。
姜义倒也镇定,自家田坎上寻了块石头,拍了拍衣襟坐下。
一边运转那口老气长存的呼吸法门,一边不声不响地盯着山口,眼都不眨。
一直守到天色暗了半边。
这头,姜明先晃下了山。
远远瞧见自家爹爹横在那头坐着,直愣愣地盯着山口,心里一个激灵,登时冒了冷汗。
只当是爹气还没消,专在这儿候着自己秋后算账。
于是一步三探,期期艾艾地挪了过去。
已在脑中演练好了,被打屁股该怎么嚷,才能尽快将娘亲唤过来。
谁知姜义只是挥了挥手,语气平平:
“回屋吃饭。”
姜明心下一松,像蒙了大赦。
虽搞不清爹在这儿蹲着看什么,可见没火气,顿时撒了腿往屋里奔。
屋里柳秀莲早就喊了两嗓子饭,见姜义杵那儿跟木头似的不动,只得让姜亮捧了碗饭送过去。
姜义接过饭碗,一边刨饭,一边继续盯着那片静悄悄的山林。
终于,就在碗里饭菜见了底的时候。
“咯咯哒。”
一声鸡鸣,从山口方向模模糊糊地飘了过来,带着股子熟悉的调门儿。
紧接着,那只老母鸡便晃晃悠悠地从草丛里探了头出来。
步子稳,翎毛顺,嘴里还啄着点草根虫子,一边吃一边踱,像是刚从谁家菜园子遛了一圈。
神色间半点风浪未见,压根不知方才去了个什么地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