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奇怪的是,他并没有这么做。
黑衣人左手箕张,抓住杨戬的右臂,右手将剑锋倒转,以剑柄猛击其手背。
杨戬把持不住,“铛”的一声,长剑脱手而出,紧接着施展擒拿手引杨戬至身侧。
反手在他肩头猛击一掌,掌力带起杨戬的身体,将他重重地摔在了两丈开外的地方。
杨戬这一倒,马车的安危便再无悬念。
剑锋直入,激起一声尖锐短促的的马鸣。
杨戬闻声一震,他颤抖着爬起身,努力地想再做些什么,却发现一切都迟了。
黑衣人疾走的身影,如幽魂般闪动明灭的剑光,将自己拼尽全力守护的事物,清楚地毁灭在了自己面前。
咫尺之间,便是生死之隔。
看着眼前横飞着的、沾染了鲜血的碎块,杨戬怔怔地淌下泪来,一阵钻心剧痛趁虚而入,猛然袭向他的身体。
“咳咳咳……”
他捂着嘴,剧烈地咳嗽起来来,汩汩鲜血从指缝间溢出,混杂着泪水,滴落成星点的殷红。
“老酒鬼……死了?!”
杨戬用泪眼呆望着月下飞扬的红雾,心中油然而生出一个可怕的念想。
他极力稳住了摇摇欲坠的身体,咬紧牙关,重聚涣散的真气,将手中那一滩血攥的咯咯作响。
他想用重伤之躯,去拼一个玉石俱焚的可能。
“小子,稳住!”
苍劲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拉住了他将要脱缰的念头。
一只手轻拍在他的背后,雄浑的内力自那只手源源而出,通向了杨戬的四肢百骸。
“老酒鬼,你没死啊!”
杨戬止住眼泪,转头望见那个熟悉的身影,眼中流露出难以抑制的兴奋与惊讶。
惊讶的不只杨戬,还有不远处的黑衣人。
一个穷酸文人,如何能绕过自己的视线,自马车中逃脱出来的?
难道他不止是个文人?
另一边,老头以内力稳定住杨戬伤势后,将他扶到墙边坐下,然后面向黑衣人,气定神闲地打起了招呼:
“草民姓陆,单名一个白字,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黑衣人沉默着,没有回话。
“阁下不说,我也知道阁下是谁。”
陆压笑着说道:“值此良夜,追月姑娘深追老夫至此,莫不是想与我陆压畅叙幽情?”
黑衣人闻言一惊,但依旧没有回话。
“昔有佳人追月氏,一舞剑器动四方。”
“昔日华清宫内,姑娘你那翩跹的剑舞,真是令我永世难忘。”
“即便你用黑纱覆着面容,以内力变换嗓音,也只瞒得过你师弟,瞒不过我。”
杨戬听着陆压的话,眼中闪过一道光彩。
这对他来说是闻所未闻的事情。
第五百一十九章 玉鼎真人的义女
“你不仅诗作得好,眼力倒也不错。”
随着悦耳的女声响起,追月离扯下面纱,将清丽的面容展露在月光之下。
很久以前,玉鼎真人收养了一个小女孩。
并用了二十年的时间悉心培养,让她成了“一舞剑器动四方”的佳人追月。
他们造就了名师高徒的传奇,但这份佳话却并没有长久地持续下去。
数年前,二人突然间分道扬镳,师徒关系也就此破裂,其中缘由,外人不得而知。
此后玉鼎真人一直紧闭着门户,直至杨戬的到来……
“师姐!”
杨戬激动得要跳起来,“师父他很想念你,请你回去看望下他老人家吧。”
他说得很真诚,充满着殷切。
“道不同,不相为谋。”
声音平静而清冷,追月离接过了他的话,却避开了他的目光。
杨戬像是受了委屈,木木地注视向前,瞬间又红了眼睛……
裴门的故事没有在杨戬的期望中继续,追月离目光一转,回到了今夜的正轨。
她拾起杨戬的佩剑往前一掷,陆压一个侧身,一个信手,将长剑挽入手中。
追月离道:“你自己了断,还是我帮你。”
陆压道:“姑娘真就以为我今夜必死无疑?”
她没有再说什么,黑影陡闪,数十道剑光有若掣动的奔雷,裹挟着层层内劲疾攻向陆压。
杨戬眼见此招之威势犹胜自己应对时的数倍,不由得为陆压担忧起来。
虽然那老家伙方才以浑厚的内力向他证明了自己绝非等闲,但追月离剑上的雷霆之势,又岂是能轻易抵挡的。
陆压凝目前方,旋即出手。
他右臂平肩而举,看似极随意地朝外挥了一剑。
真元盈袖,剑意成林,间有清风绕树,起阵阵松涛。
为之一挥手,如见万壑松。
顷刻,迅电便已入林。
急迫且迅猛、柔和而博大,两股迥然相异的剑气交织堆叠,激荡开一阵呼啸的夜风。
铿锵的剑、纵横的人、陆离的光、动摇的影。
在这激荡的大风中,相遇、碰撞、激斗、绸缪,最终浑然一体,达成一种动态的平衡。
一旁的杨戬看着精彩纷呈的剑招,亦是如痴如醉,为之倾倒,忍不住喃喃自语道:
“老酒鬼这么能耐,我先前却只当他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废物。”
晚照微沉,白驹过隙间,二人已在这一隅酣斗了一百来合。
风声不歇,剑意不止,霹雳如故,树深如故,这场交锋,竟像是要无休无止的进行下去。
但雷鸣猛烈,终须见日,松涛万仞,终有尽时。只要是对决,就必然会有落下帷幕的时候。
但事物要往结局发展,往往会先需要一个转机。
那这个转机在哪儿?
在陆压的剑上!
忽然间,他一个闪身避让开追月的剑招,纵身而起,一跃便是数丈。
半空之中的陆压倒转过身体,酿月光以铸剑辉,积内息啸成剑气。
数道分量极重的白光垂直而落,向追月离铺天盖地笼罩而来。
剑行于此,境界再上一重,簌簌剑意自松风与深林中跳脱出来,去到了更为广阔的时空。
这片时空里,流淌着陆压平生所见的大江大河。
剑如长鲸,饮尽百川;剑似大河,自天而来。
寒光殷殷,似有飞泉挂壁,似有黄河奔流,似有白波宛转,似有银河骤落。
追月离看着顶上的剑,骇然而惊、肃然而恐。
此剑期九垓之高,汲江河之势,行于其上,有如醍醐灌顶,她虽剑有雷霆,又如何能挡,如何能破?
她似乎看到了结局。
今夜所有的针锋相对,就要在这一剑里,走向寂灭……
月明风清之下,杀意渐宁。
追月离静立着,她的身旁,数段残剑,数缕断发,数点残红。
她捂着臂上的剑伤,哑然一笑,旋即转身欲走。
“姑娘留步!”
声音来自陆压。
“今夜之事,是否与阐教教主元始天尊有关?”
全称“玉清元始天尊”,也称元始天王,是道教“三清”尊神之一,在“三清”之中位为最尊。
更是被人间称其为“主持天界之祖”。
他的存在便是阐教意志的延伸。
追月离一怔,停住了脚步。
“当初在华清宫时,元始天尊带着瑶池王母娘娘的意思,要我作诗。”
“但他那媚上欺下的做派着实影响我的诗兴,于是我要他脱下我的靴子,当众羞辱了他一番。”
“从此之后他也在那瑶池王母娘娘面前留下一个笑柄。”
“元始天尊何等样人,却在我陆压身上栽了跟头,自然不会轻易咽下这口气。”
“那日宫之宴后,他便开始对我大作文章,说我将危害玉皇大帝陛下的位置,说我可能会扰乱整个洪荒。”
“致使其他五位圣人也听信了这话,从此使得我也不再跟天庭任何人往来。”
“我本以为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却不料他仍不肯善罢甘休。”
“追月姑娘在元始天尊底下做事,自然成了那把剪除异己的快刀。”
“今夜天气不错,正好够阁下杀人,敢问追月姑娘,是也不是?”
杨戬看向陆压,眼中流露出崇拜的神色,他万万没想到,这个老头居然连元始天尊都敢惹。
追月氏沉吟片刻后,缓缓说道:“你只说对了一半。”
“元始天尊大人虽对你恨之入骨,但也怜惜你的才华不肯加害,今夜之事,全是我一人起意为之。”
陆压闻言微愕。
“元始天尊大人待我甚厚,没有他的重用,就没有现在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