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吏部尚书的李彦辅对此最为清楚,倒不意外。
女帝依旧没有停止,而是将手中其余几枚折子,陆续拿起,皆是与新政有关的积极信号。
赵都安都大为意外,才知晓赶在新春佳节,向女帝递送好消息作为礼物的地方官,不只冯举一个。
等女帝一桩桩,一件件说完。
礼部尚书带头,忽然拱手高呼:
“陛下圣明,天佑虞国!”
其余大臣们如梦方醒,纷纷拍马屁恭贺。
显而易见,女帝手中的这几封折子,大大提振了群臣的“士气”。
过往两三年,整个朝廷动荡不安,坏事不绝,好事寥寥。
如今终于苦尽甘来,空虚的国库予以填补,朝廷有了源源不断的造币机器,吏治大清扫,空出的官位又给了嗷嗷待哺的读书人和地方官们晋级的通道。
若再加上,前段日子曹茂解甲归田,与汤国公站队的消息,可谓蒸蒸日上,大有开春虞国气象蒸腾,万象更新的意味。
殿中群臣心中难掩感慨,若说之前他们在朝中为官,心中对女帝能坐稳几年江山还很打鼓,充斥悲观。
那如今,却已转变态度,大有真心支持认可这位女子帝王执政的念头了。
徐贞观将折子丢在桌上,等群臣恭贺完毕,才缓缓道:
“朝廷能有这许多改变,却非朕之全功,而是满朝上下群策群力之成果,而诸卿之中,若论哪个最令朕意外,无疑非赵卿莫属。”
刷——
霎时间,一道道视线宛若聚光灯,打在一脸懵逼的赵都安身上。
不是,你想搞什么,公司年会夸奖什么的不该提前通个气吗……我连获奖感言都没准备……赵都安腹诽,却还是起身拱手,想说什么。
“赵卿不必开口,”
女帝瞥他一眼,再次给他堵了回去,继续感慨道:
“赵卿之功,在新政,先是修文馆内献策,后先后经太仓银矿一案,湖亭开市之局,为此遭遇刺杀,身受重伤……
赵卿之功,还在铲除逆党,尽拔京城逆贼,揪出诏衙内鬼,先后逮捕匡扶社天罡逆贼……
赵卿之功,又在扬我国威,正阳论学,西域辩经,扬我虞国天威,威慑四夷……”
啧,越来越像年会汇报了,如果这时候用投影仪放个带音乐的宣传短片,就更应景了……所以,接下来是不是该颁奖……
赵都安胡思乱想着,终于意识到,贞宝给自己准备了一个惊喜。
果然,女帝一番话说完,顿了顿,才宣布道:
“这诸多功绩,不封赏不足以服众,故,今封神机营指挥佥事赵都安‘太子少保’,众卿可有异议?”
加封少保!
饶是群臣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听到这个封赏的时候,依旧难掩吃惊。
赵都安也愣住了。
太子少保!?
他当然知晓这个官职,并非实权官员,而是偏向荣誉类的官衔,享同品待遇。
历代王朝,会封赏有功绩的重臣为“三师”、“三少”。
庄孝成的太傅……属“太子三师”行列,极为尊崇,为从二品。
女帝继位后,董玄晋升帝师,为正一品。
而“太子三少”,即,少师、少傅、少保……为三师的“副手”,虞国定在正三品。
换言之,赵都安是直接从一个挂职四品武将,给加封到了正三品。
虽看似只跨了两级,却是有如天堑。
至于为何加封的是“少保”,也很好理解,按照规矩,少师和少傅,都必须是实权重臣。
只有少保门槛宽松,适合他。
不过……
相比于加封三品这件事,真正令包括赵都安在内的,朝廷百官茫然的点在于:
“太子少保……可现在虞国没太子啊……”
老皇帝驾崩后,原本的太子死了,女帝登基后,东宫空悬。
女帝别说儿子,连个正式的皇帝驸马都没有……来的哪门子太子少保?
“不是……正三品的待遇我很乐意,但咱就是说,太子都没影呢,我‘保’谁去啊……”
赵都安一肚子槽点。
旋即,他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贞宝这时候,加封自己做太子少保,是否有别的含义?
比如说……
官宣?
要知道,他这个面首从未得到过公开的承认……
“赵卿?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过来接旨?”徐贞观忽然笑吟吟看向他,手中抬起那一卷黄澄澄的圣旨。
赵都安一个激灵,迈步出列,于众目睽睽下,走到近前:
“臣,领旨谢恩!”
他抬起双手,却没接到圣旨,而是触及到了一只滑腻的纤纤玉手。
“赐座。”女帝说着,拉着赵都安于莫愁极为幽怨的目光中,在她身旁坐下。
御座很大,两个人一起也很宽敞。
而这一幕,落在群臣眼中,哪怕再迟钝的也都意识到了女帝传递出的信息。
官宣!
官宣皇夫!
这个举动,无疑是在向整个朝堂,乃至天下明示了二者的身份。
不再是类似“男宠”这种完全见不得光,没有任何名分,随时可以抛弃的令人鄙夷的面首。
而是更进一步,获得了预备皇夫的身份。
哪怕女帝没有明确提到“皇夫”二字,但“同乘御座”这个举动,早已超出了面首男宠该有的规格。
这也意味着,今日之后,赵都安的地位将会再次拔高,成为“皇党”中的柱石级大员。
群臣震动,奉天殿中响起了微微的骚乱声。
董玄、马阎等一派皇党官员面露笑容,对此已不意外,经过这大半年,已无人质疑赵都安是否有这个资格。
袁立等清流派官员面露感慨,心知若女帝日后当真坐稳皇位,且中途不出意外,日后诞下真正的太子……赵家必然会晋级帝国顶级门阀。
当然——前提是女帝在与八王的博弈中能获胜,坐稳江山,否则一切都是虚幻。
至于被晾在一旁的李彦辅,脸上的胡须微微发抖,已经明白了女帝的意思。
女帝是在用行动,回应他方才的弹劾。
“相国,”徐贞观等殿中骚乱声平息,才终于重新看向站在殿中的李彦辅,眼神平静地说道:“朕这个回答,你可满意么?”
李彦辅一言不发。
他面露苦涩,便要坐下。
女帝既然已经明确表态要力保,那再揪住不放也没意思。
况且,李彦辅也知道,哪怕没有这加封的戏码,以赵都安今时今日的地位,一个放走庄孝成的罪名,也锤不烂他。
“陛下,”可就在这时候,赵都安忽然开口了。
他微笑着,轻轻摇了摇头,放在桌下的手,也轻轻拍了拍女帝光滑细嫩的手背。
接着,在徐贞观困惑的目光中,他站起身,对李彦辅说道:
“相国之前所弹劾的,我认。事实上,我本打算年底前了结这件事,但因意外被大净和尚重伤,养病了两月,陛下宽仁,宽限我至年后……如今伤势已行将痊愈,正好今日诸位都在。”
他伸出三根手指,嘴角上扬,掷地有声:
“三月之内,我将擒拿庄孝成归案,若届时未成,愿领责罚!”
李彦辅猛地抬头,表情惊愕。
徐贞观也怔了怔,美眸复杂地望着他。
殿中群臣动容,一时间,既为赵都安的大气魄所惊,又茫然不解,不明白他为何非要立军令状。
“好。有赵少保这句话在,我等便拭目以待。”李彦辅打蛇上棍,二人约定。
徐贞观见状,也不好说什么。
赵都安却好似没事人一般,轻笑着看向殿中乐师、舞姬,缓和气氛:
“都愣着做什么?今夜除夕,不醉不归,接着奏乐,接着舞!”
群臣回过神,纷纷配合地露出笑容。
乐曲声,歌舞重新开启,整个大宴仪继续。
……
……
大宴仪又持续了半个时辰,终于落幕。
夜色已深,今夜城内无宵禁,灯会将开到后半夜,群臣纷纷离开皇宫,与家人团圆。
女帝却带着赵都安,君臣二人单独走到了午门外,皇城附近。
沿着台阶,走到了皇城的女墙上,站在高高的城头上,那巨大的,犹如落下人间的巨型花灯,便好似一轮绯红之月。
权贵们的女眷们聚集在大花灯附近游玩,视线越过巨型花灯,沿着城门往南,是宽敞笔直的朱雀大街。
街道两侧,灯火如海,游人如织,整座京城四面八方,都有烟花爆竹升起,将漆黑无云,繁星点缀的夜空涂抹成油画般的色彩。
赵都安负手站在墙头,身旁是卸下了龙袍与冠冕,恢复了白衣、青丝打扮的大虞女帝。
二人并肩而立,附近的侍卫们默契地远离。
“你为何与李彦辅约定三月之期?”徐贞观望着远处的灯火海洋,轻声问道。
今夜天师府气象神官做法,整个京城范围没有半点寒风、半点乌云。
月光洒在她的脸上,如皎月般的容颜更胜过天上明月。
“威信树立不易,摧毁却很容易。陛下不久前才借助曹茂一案,立下明君形象,这个关节,若强行保下我这个声名狼藉,臭名远扬的佞臣,很容易被拿去大做文章,这样好不容易扭转的形象,又功亏一篑了。”
赵都安同样望着城中如火的灯市,轻声说道。
徐贞观一怔,她侧头,怔怔地看向赵少保的坚毅侧脸。
黑暗中,她的眸子明亮,内里蕴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