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日来时,这里雾气苍茫,可视度极低,哪怕是他,视线也难超过自身周边数米,所以潜藏的危险看不见,也绕不过去,全看运气。
在这里,什么都可能遇到。
季惊秋曾经遇到一缕剑气。
如云水烟云,其中气象溟濛,只是看见,就让季惊秋的“心月”摇摇欲坠,好似这缕剑气曾斩落人间无数月,形成了某种无形的大道压胜。
见得这缕剑气,哪怕是海拉二人,亦是神色微变,让其别去招惹。
这缕剑气似有自身灵性,在他身边徘徊了一圈就径直离去。
事后,海拉告诉他,幽海最深处的荒野中,时常能看到一些……
超脱者留下的“大道痕迹”。
也是这些痕迹,让他们确认这天地间,真的有超脱一切之上的大自在者。
季惊秋行走于荒野,只觉这次与过往都不同。
他抬头看去,重重迷雾挡不住群星的光辉。
每一颗星辰,都代表着一盏心灯。
这是何意?
季惊秋心中思索。
这些心灯,都可以视为栽下心灯者的心灵在幽海中的“倒影”。
但不知为何,在这个时间浮现于幽海中,这是此前从未出现过的景象。
而去,这一幕是只有他才能看见吗?
他神色宁静。
心能守静,万象皆明镜。
待季惊秋退出幽海,听到了小吾周之言:
“可惜,苍青自缚双手,也就怪不得刚归来就被昔日的手下败将踩着上位。”
内景天地的竹林间。
小吾周睁开了眼,结束了一次闭关,透过季惊秋的视线看到了当下所在。
这二十年间,小吾周的地位有所回升,在融合了一丝吾周本源后,海拉已难像往日一样随意欺压他,算是夺回了一点尊严。
“什么意思?”季惊秋追问道。
小吾周下巴微抬,示意脚下的世界树:
“这本该是苍青最大的依仗与神兵,如今却成为了大罗天的主要根基,轻易难以抽离,不然整座大罗天都有垮塌的风险。”
不仅如此,就季惊秋所知,苍青一脉还抛砖引玉,以世界树为基,在幽海之上构筑了一方心灵界,可集众生心念拖延幽海的苏醒。
而就吾周的意思,苍青之主如此行为,无异于舍了自家的一只臂膀。
季惊秋点头,自语道:“如果九山真圣接下来将与苍青一脉进行血战,我会出手助苍青一臂之力。”
小吾周眉头挑起:“你是听不懂人话吗?这家伙自缚双手,活该被人欺,一艘大厦将倾的贼船,你还上赶着?”
“蠢货!”
荷池中,海拉毫不客气地嘲讽道,
“你以为这家伙是谁?”
“木释天现在还在苦海里浮沉,苍青牺牲自身顾全大局,在他这反而是加分项。”
季惊秋不语,只是点头,顺手给了小吾周一脚,惩罚这家伙对房东缺乏尊敬。
海拉的意思,差不多就是他的态度。
小吾周摇头,自语道:
“这么说来,五大支柱怕是都舍了一些‘东西’,用来铸就大罗天。”
“季惊秋,找个机会在大罗天逛逛,这五个家伙必然有所求,才会如此不惜代价。”
季惊秋记下了这句话,但没回应他。
与吾周的相处方式,就是决不能被其牵引着走。
“我开辟【守虚静】,刻道于天心,幽海也会有回应?”季惊秋问向二人,“这点怎么没听你们提过?”
小吾周与海拉都没开口,默契地看了眼某个家伙。
这方已经扩展了不知多少倍,真正有了世界雏形的净土中央,耸立着一株参天大树,青碧幽绿,枝叶峻茂,洒落下大片凉荫。
最让小吾周与海拉侧目的,是这株菩提树的树冠已然冲破了净土的穹顶,耸入了苦海投影中。
而其根须,则早在二十年前,就已扎根于幽海,无限向下,贯穿了重重迷雾,纵然是季惊秋也不清楚,菩提树的根须到了何处。
距离木释天昔年巅峰时还差了很远。
但这般气象,却无疑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循着二者目光。
季惊秋顿时了然了这两个家伙的意思。
有菩提树在,他应该不太需要担心幽海的反扑。
此外,他觉得方才所见的一盏盏大小不一,明灭不定的心灯,会让他有意外的收获。
“季惊秋,其实幽海并非不能永寂。”小吾周忽然开口。
一声嗤笑声响起:
“又要卖弄你那万古归一的大道了?省省吧,他季惊秋自有通天大道可走,何必走你那一人独行的独木桥。”
海拉直接揭穿了他。
对此。
季惊秋毫不意外。
类似的拆台,这二十年已经发生了不少起了。
用小吾周的话说,海拉当下的行为就是经典的损人不利己。
而海拉的态度是,她直抒胸臆,怎么就不利己了?
至少道心通明了不少。
“你是指,万物归一后,心念不起波澜,任由幽海”季惊秋摇头,“这条路确实不怎么样。”
幽海之所以能如此活跃,哪怕沉寂,也只是暂时,终会复苏,就是因为万灵不死。
无数念头落在心灵海洋中,尤其是那些站在高处的强者,心念滴落,激起的涟漪、波浪也越大。
吾周的办法,无非是让天下唯他一人,他一人静守灵台,激不起任何涟漪波浪,幽海自然没法“回应众生”,也就掀不起什么风浪。
季惊秋忽然看向某处方向。
在他的感知中,天地间又有几盏“明灯”亮起,这一次不是幽海中,而是有人勘破了【守虚静】的真意,迈入了这一重台阶。
一种无形的大道馈赠涌现,对道力早已触摸到上限的季惊秋而言,就像是水满则溢。
最终。
这份馈赠,悉数化作了内天地中的一份底蕴。
……
大宇宙。
被季惊秋留在原地,参悟心灵大道的十二人中,有人率先睁眼,透露着一股宁静致远的气质。
虚如空谷回响,包容而无滞。
静如止水映月,澄明而照物。
一念之间,仿佛蕴藏着一界万物的生发,这位名为天醒的过去强者,气息顿时节节攀高,一眨眼就突破了天人的关隘。
虽然没有恢复最巅峰,却也让他重拾过去巅峰的七八成实力。
“一场新生……”
天醒眸光平静,轻声自语。
他的脑海中很快浮现出季惊秋的面孔。
一时间平静无澜的心境泛起涟漪。
这位不仅将他从葬海中救了出来,如今更是有传道之恩,
欠下的因果太大了。
天醒起身,没有惊动、打扰其他人,悄然尝试离开这里。
很快他发现,季惊秋留下的限制,并未拦着他们离去,反而是一种保护。
他再度长叹一声,这次欠的人情债太多了。
他先是确认了自身所在,而后撕裂虚空,循着记忆中的坐标,踏上了寻觅自家宗门的道路。
他出身一家真圣道场,但所在道场在过去的一次道争中落败,被几家敌对势力联手葬送,就连真圣祖师也入劫而去。
而像他这样的天王,则要么被强行送入了葬海,要么直接身死转世。
如今不知过了多少年,祖师是否有归来……
过去一幕幕浮上心头,天醒心头像是打翻了五味瓶。
他终于回到了过去道场所在的世界。
昔日群峰林立,大片宫殿坐落的圣地,如今连废墟都不存在,只剩下地面上的大片杂草藤蔓,是天地间最原始的生命力显化。
时代更迭,岁月流转,一切都物是人非,全都变了。
天醒怅然,这片星空下到底经历了多少文明的璀璨与毁灭,又见证了多少强者的崛起与落幕?
无论过去有多辉煌,一次失败就足以葬送一切,而他们这一脉就是当年的败者。
“谁?!登门不告是为贼!此地乃天神山的道场所在,劝告尔等莫要自误!”
前方深处,突然有一道身影凌空飞起,雄姿挺拔,眸光盛烈,气势恐怖,在天王中也不算弱者了。
听到记忆中的名字,天醒身形一颤,目光瞬间锁定前方出现的身影,一个名字脱口而出:
“小花?!你是左峰的花千楼?”
听到过去的黑历史绰号,负责镇守山门的男子面色顿时黑了下来,有种暴风雨欲来的不怒自威。
但很快,他的面色一变,气吞山河的气势陡然消失,失声道:
“你是天醒师叔祖?!您还活着?!”
故人相见,片刻之后,天醒从过去的后辈口中,得知了这些年的经历。
在当年一战幸存下来的门人弟子的协助下,祖师已于十几万年前成功历劫归来,找回了还活着的门人弟子,重铸山门。
“岁月流转,唯有真圣可称不朽,只要不死,一切都能重来!”